不要怪我想得无情,璃浪已经没有精力和力气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我便要代他想,做他的脑子,这是我的责任。
如今,纳龙庭不过是平静地先去了,总有一天,我们也要去那里,到时候,我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纳龙庭笑呵呵地站在奈何桥边,迎接着我们。
我缓缓转头出门,璃浪竟茫然地跟着我,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我慢慢坐倒在门边的门槛上,璃浪脚步虚浮,赖到我身边,躺下,头埋到我的怀里,修长矫健却脆弱的身躯,在我的怀里轻轻颤动,良久,我感到了一抹凉意从胸腹间散开,一直沁到心底。
脑子,因此总算有了一丝清醒,在一片混乱中腾出地方,好好地捋着这两兄弟的关系——我怕,将来有一天我想到这一刻我竟然是在震惊和茫然中渡过,我会后悔,我要留下记忆,永不能磨灭的记忆,为自己,也为早已崩塌了半边灵魂的璃浪。
他们两兄弟长得实在不怎么想象,璃浪肖似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纳龙庭听说却有着他的舅舅的儒雅气质和轮廓,只是眉眼间细看又有几分锡勒王的影子,我毫不怀疑,锡勒王疼爱长子远甚于幼子,从他看璃浪和纳龙庭的眼神里就可以分辨得出来,可璃浪却从未愤世嫉俗或者心怀叵测过,这也许就是纳龙庭的功劳,有一个没有私心眼里心里只有别人的哥哥,纵然璃浪想学天家的骨肉相残人伦泯灭,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纵横沙场武林,他看到的丑陋黑暗难道会比我少?可是我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感到了他那份入世济世的胸怀,若无一段光明的力量支撑着他,指引着他,他真的还会是如今的他吗?
可是如今,相偎依多年的星月要分别了,生离死别,曾经我以为我已遍尝人间苦痛,也在不顾一切地循着苦头逆流而上,却如今才明白,世间多少悲伤,均悲不过生离死别,阴阳殊途。
纵然我以为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纵然我从来不惧死,可是,眼前却还是起了一层莫明其妙的湿朦朦的水雾,模糊了视线,看不清世间,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站在我和璃浪的身边,纳龙庭不会比一道影子更加清晰,尽管在锡勒的国土上,他才是太阳,璃浪才是太阳的影子,可在我的眼中,璃浪是妖孽般的美丽存在,而他,却是妖孽的身边,一道推波助澜的影子。
可当有一天,影子在你面前活生生地消逝,一点一点,亲眼看着他透明,再也不会回来,心情反复煎煮,渐渐熬出肝胆俱裂的苦涩,更不用说,一直如影子一般相依相存缺一不可的璃浪,只怕,连五脏六腑都痛得麻木了吧?
青魂一缕,止也飘飘,逝也渺渺。
至今至今,我只有那么一次触到你的内心,倘若有一天在虚无缥缈中重逢,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认出你——你既从不在我们面前释放真实自己,下辈子,就算我们要做朋友,璃浪还要和你做兄弟,人海茫茫,天大地大,你又让我们上哪里找你去?
“他去了?”
璃浪埋在我的怀里,沙哑地喃喃道,这一刻的他,脆弱得如同一个稚子,即使锡勒王的眼中只有解脱而去的长子,但他有我,我知道这就够了,我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一切。
“嗯,去了,可是,太阳升起来了!”
我慢慢地道,伸手抚着他柔滑如丝缎的乌发,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发上,有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纯净之美,我有理由相信,这是纳龙庭的目光,柔柔地笼罩着自己放心不下的弟弟,不离不弃。
爱,永远存在在我们的心底。
伽陵元年二月,文宗病逝于王城,举国哀痛。
二月,锡勒丞相由贵谋叛,指使数万王城守军,围困太宗、文宗于皇宫,王城中文臣匿伏,武人叛附,达官贵人无一出头,叛附武者多出自贵族世家,由贵由此攻破外宫,太宗、文宗坚守内宫,暗中组织反扑。
初,圣宗出城赴边关,与燕军遭遇,对垒,大胜而归,然耽误回京时间,由贵趁机发难,方悟由贵与燕国勾结,欲平分锡勒国土。
圣宗怒,星夜赶回,太宗文宗二人已被困多日,圣宗礼贤下士,蓄有多名能人异士,当夜潜入内宫,正遇由贵逼宫,出手制服,欲背出太宗、文宗,文宗拒曰,“本宫乃锡勒脏腑,一动,则锡勒崩矣,宜带走父王。”
太宗不愿,乃出玉玺兵符,自与长子留守内宫,圣宗无奈,派暗士层层把守内宫,另安排文宗潜伏于由贵身边之心腹监视由贵。
圣宗雄才,按兵不动,只待由贵一举发难,将叛军一网打尽,全面清洗锡勒上层贵族世家,拔除一切动荡不安的因头,以安国心军心。
其时,圣后年幼激进,甫平叛西关,杀戮业债始起,便借兵西主,轻骑如云,神鬼莫测,接近王城,慎选三千勇士,竟自摩玛山顶跳入王城,令由贵叛军措手不及,被大开四门,引入八万援军,圣后更发出不留一人之令,身先士卒,斩杀叛军无数,王城内尸体如山,血流成河,街道皆红,其色十年不褪。
入宫,帝后始知文宗病重,强撑至今,只为观此役完胜。
圣宗大悲恸,恨曰:吾必以由贵血肉偿汝,燕千里平川,为吾兄戴孝!
由贵直至圣后入城,方知一败涂地,欲自缢,为文宗心腹所阻,擒下,竟是平常最所倚重之偏将,方知自身一切行动皆在文宗掌握之中,文宗之所以隐忍不发,竟不止是想将其正法,更是借其手肃清锡勒内部混乱势力,回收政权,以避免与掌权之世家正面冲突,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