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我这时候还能口齿清晰响亮地回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如今的我,如今的你,已是再无交集的两条直线,纵然你蓦然回首,我却已经淌过繁华灯影,抛弃了过去。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怪当初的我们,太年轻。
“你可知道,你的谅解,对于我,有多重要……”
低低的呢喃,从苍白的唇边溢出,被海风吹散,无声无息,同时被释放的,还有那曲折隐痛的心事,被压得扭曲,已经腐蚀刻骨,再无伤愈的一天,美若天人又如何,富贵繁华又如何?万年基业又如何?这一生,他终于错过了自己最想拥有的梦。
“主上,又,又,又有船围上来了……”
雍容的船队,是的,足以用雍容二字来形容,高大气派还是其次,最主要是珠光宝气,金壁辉煌,在即使平静也难掩危险的海上,竟然慢吞吞一路赏游,分花拂柳似的,分开了桃家严密的重装船队,大摇大摆地围了上来,领头的那艘巨船,通体金红耀眼,炙炙扬扬如飞舞狂放的凤凰。
不消说,澈涟和我都知道,这种张扬得不把世人放在眼里、极具侵略性的狂妄风格,除了那人,不做第二人想。
澈涟这边的所有人霎时紧张起来,我不禁有些好笑,对付这人,就是澈涟上场也未必有用,这些虾兵蟹将之流又有何用?
远远地,甲板上站着一名高颀的男人,一身简单的青衣,猛烈翻卷,乌发如墨,在身后飞舞,没有半份浓艳的色泽,却无端让人生出了动人心魄的华美感。
他单手在嘴边圈成一个圈,冲这边大喊,“小无忧,别怕,我来接你回家啦!”
我翻翻白眼,谁怕啦?
其实,以他的内力,能传到范围何止两船的距离?他根本就不必如此,只是这个人一向这样爱出风头,我就是再不情愿也只好意思意思地上前,毕竟,人家是来救我的嘛!
看到他笑得邪里邪气的脸,澈涟绷着脸,应龙干脆黑着一张脸,装作没看见他,不让他上船?没看见人家的几尊大炮就对准着这边吗?
“听说竹邪正在帮助兰雍掌控南方政权,却不知怎么还有精力分身来此?”
掌握南方政权?我看了澈涟一眼,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想了想,我故意轻松地微笑。
“你说竹邪哥哥掌控南方武林还差不多,政权?竹邪哥哥可没这种自讨苦吃的爱好。”
澈涟但笑不语。
所有人,表面上轻松自如,镇定地看着越靠越近的船队,实际上包括应龙在内,浑身已经紧绷到了一个极限,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毕竟,澈涟是天日的皇帝,毕竟,天日这一代的皇室,只剩下澈涟一个名正言顺的成员,一旦澈涟有事,不用诸侯国虎视眈眈垂涎欲滴地等着瓜分天日这块肥肉,天日也会自己彻底崩溃。
其实,论胸中韬略,论治国手段,澈涟并不亚于天日史上任何一名合格的明君,可惜,天日气数已尽,贪官横行,酷吏肆虐,四处战火烽烟,民不聊生,若澈涟健康长寿也罢,说不定能够力挽狂澜,保住天日不在他手上覆灭,可是,如今他的身体……
一向乐观的我也茫然了,心头的那一股仿佛要将心揉碎的抽痛从何而来?到底是命运弄人,抑或是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缘分,以至于走到了今天,这敌对的位置上?
“无忧?无忧?忧儿?”
耳边响起应龙一叠声的低喊,我一愣,霎时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澈涟的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幽光,却不开口,应龙望着我,神情矛盾,也不知该把我当敌人好,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
“你哥哥让你回去。”
半晌,应龙冷声开口,转过头,不再看我。
“所以?”我平静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所以?忧儿这么聪明,怎么会突然犯糊涂?”应龙冷冷一笑。
我叹口气,聪明,我真的聪明吗?
“拿我做人质,你们就能脱离这次险境吗?纵然我哥哥愿意妥协,那桃家和南家的人,也愿意放手?”
“如果他们不敢违背背后主子的意思,那么他们就必须要妥协。”
我神情一冷,明白了澈涟的意思,心底,寒意和疲软交织,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船队已经靠得极近,澈涟却没有反应,应龙焦急地看着他,他摇摇头,沉默地看着对面船上高大的身影。
凤竹邪和凤兰雍也许护短,可是当年,他们也是相处融洽的师兄弟啊,他下不了手伤他们,他们又何尝会真正伤害他,若果如此,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来到月牙岛。
距离十数丈时对面的船慢了下来,船头的男人却忽然向身后喊了一句,有一条纤细的身影慢慢走上前来,男人哈哈大笑,陡然搂住这条纤细身影,身形一展,夹着鲲鹏之势,向这边船上扑了过来。
众人不过眼前一花,原本还站在对面船上的敌首,已经傲然站在了己方的船头,至邪至柔,至刚至美,一身风华与澈涟形成了迥异的两道风采,飞扬的笑脸和敏捷的身手,霎时击溃了他们的自信和紧张。
“老么,不高兴见到我?”
精致得邪魅的眉眼间充满莫可名状的浓浓宠溺,放下搂着的人,一把把我熊抱在怀里,亲昵地揉乱我的头发——我忍。
从他的怀里艰难地踮起脚,从肩膀上看过去,他带来的那个人单薄的身影正在发抖,看着我们这边,想靠过来,有踟蹰不敢上前,惊喜,黯然,失落,种种神情糅合在一起,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