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十分之一,只征收这么点。”围聚在吕方身旁的众将顿时哗然,范尼僧立刻出来劝谏:“使君,这十分之一也太少了点吧,就算是太平年间朝廷的秋夏两税都远不止这个数,钱缪征收的只怕两倍也不止。依在下看,给他们留下种子和过冬的口粮也就是了。慈不掌兵呀!“出兵之后,吕方委任范尼僧为莫邪右都财务官,钱粮器械都是归他掌管,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自从组建莫邪右都,钱帛花便如同流水一般,把范尼僧愁的要命,好不容易今天到了对手的地盘上,那还不大捞一把。范尼僧话音刚落,众将佐纷纷点头,一个个满脸深以为然的模样,吕方手下最有正义感的王佛儿留在了丹阳,现在手下要么是杀人盈野的“蔡贼“,要么是淮上百战余生的流民子弟,范尼僧这话对极了他们的胃口。不知道是谁还插嘴喊道:“范兄弟还是心软了点,还留什么口粮种子,依我看干脆就把粮食全抢了,村子平了,精壮编入军中,驱赶老弱以为前军在前面填濠攻城,反正现在敌军势大,无论打赢打输我们都不吃亏。”
吕方听到这位仁兄的话顿时一头冷汗,自己穿越到了淮上后打劫、绑票,出卖也是司空见惯的,自问也不是善男信女,可手下这帮厮杀汉的主意出得还真是让人无语。看到他们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盯着自己盼着下令,吕方不禁怀疑起自己手下到底是军队还是土匪来。
“休得胡言。”吕方大声骂道:“我乃是朝廷委任的湖州刺史,若是按你们这般干,湖州百姓只怕和我们成了死敌,再说现在粮食大半都在地里,你们把百姓全掳走,房屋烧掉,莫非你们自己去割谷不成?如果我们只要一成,只抽一成的民夫,留下剩下的给百姓,他们会很快的收割好送给我们,好能够尽快开始收割田里的剩下的庄稼,那些剩下的也跑不掉,不够也可以去征收,反正现在一成的也足以支用军粮,而且也可以征发来的民夫为人质,让留在后方的各村有所忌惮。莫邪都是客军,一旦顿兵坚城之下,这些村中湖州豪强的势力根深蒂固,若在后面捣乱起来,那可就麻烦了。”吕方其实心里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若是这般四散抢掠,就很难控制的住手下部队,容易为敌所乘,再说若是将城外田宅庄稼全部毁掉,城内的湖州本地势力只怕再无忌讳,自己也就没了和他们谈判的资本,那岂是大大的不智。
众将佐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服,可军令如山,只得纷纷躬身领命而去,这时,突然小丘下一阵混乱,一名探马冲进来,人还未到,口中大喊道:“前军遇袭,请将军速速派兵支援。”
吕方领兵突破蛇颈关后,便沿着官道,直扑安吉县城,前锋行到里县城十余里处,若溪便横亘在莫邪右都面前,那若溪乃是湖州最大的河流,水质清澈,酿出的“若下酒”更是有名,与乌程酒齐名,都是江南的名酒。那若溪上的旧桥在前一年的董昌之乱时,吕方从湖州退兵是便用大火焚毁,阻断追兵。那湖州刚刚战乱结束,百废待兴,官府也没有钱粮来重建新桥,现在所用的桥不过是在河道上残余的桥桩上搭了些木板,在铺些稻草罢了。走在上面又窄又晃,最多不过并行三人罢了。莫邪都前锋刚过了一个百人都,便听的上游一声发喊,便看到两条走舸顺流而下,如同奔马一般,向桥上撞过来。桥上正在渡河的士卒顿时大乱,纷纷向岸上逃去,有的还向那走舸射箭投矛,可那走舸上蒙有牛皮,还有木板保护,哪里射得透,只见船上七八对桨齐上齐下,划得跟飞一般,不过转眼工夫,两条船便撞在桥桩上,那桥本就是临时搭就的,哪里经得住快船撞击,顿时便塌倒了,落在四五条汉子顿时跌落水中,他们个个披甲在身,顿时被湍急的溪水吞没了。先渡的那百余人便被若溪和本部隔绝开来,那若溪虽名为溪,实则是一条十余丈宽的河,江南河流水量丰富,远非北方河流可比,加上秋水上涨,这段河面水流十分湍急,急切难渡。
对岸顿时一阵鼓响,只见数百名镇海军士卒排成雁翎阵,向那那百余人杀去,原来这一切都是驻守安吉县的武勇都副将许无忌的计划,他领了两百人出城,先打算放个三五十人过河,然后冲断桥梁,一举将其全歼,狮子博兔,以用全力,好带了首级回城,激励一下守军士气。可没想到敌军渡河行动太快,待到发信号让上游预备好的走舸撞断桥梁后,渡河了的莫邪都军兵怕不有百二十人了。
那许无忌立刻驱动手下猛攻先渡的莫邪都军兵,他许下厚赏,一个首级便赏绢布五匹,常人遇到这等白刃相对之时,往往口中发干,手脚发软,十成武艺也使不出一成来,而随他同来的都是武勇都中的精锐,大半都是淮南之乱时便在孙儒麾下厮杀的老兵了,刀口上都滚了快十年了,哪个手上没个十条八条人命,听到赏格后倒两眼发红,口中荷荷做声,倒似十分兴奋的样子,许无忌暗自得意,凭自己这两百人,普通南兵便是四五百人也未必抵得过,只怕对面那百人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可以杀尽了。想到这里,许无忌大声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道:“击鼓进军。”
对面先渡的莫邪都士卒不过一个百人都,但应变十分迅速,士卒们立刻取下背上的大盾,收缩成一团,每个人都用左手的盾牌保护着自己左边的同伴,也同时为右边的同伴所保护,形成了一道墙壁,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些莫邪都士卒就好像一只受惊了的乌龟,将手足头颅都缩进了壳中。正在快步向前镇海军士卒也看不清对面的敌人到底在干些什么,只能看到阴沉沉的一片盾墙,在盾牌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一双双闪亮的眸子,镇定而又沉着。
许无忌在叔父麾下已经有近十年了,临战经验十分丰富,先利用巧妙和地形割裂了敌军的队形,取得有利的力量对比,迫使敌军在视线范围内看着自己消灭自己的同伴,而又无力救援,这不但可以坚定动摇盟友的信心,而且对于对岸敌军的心理上也是一个打击,这对于未来即将开始的守城战来说,是十分珍贵的。
看着一眼前的一排成雁翎阵向对手压过去的士卒们,许无忌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起来,也许对于自己的才能来说,现在的位置是太低一点了,等到叔父回到杭州去,自己的位置也应该向上挪一挪了吧,张全义出身不过农夫,李罕之也不过是个逃僧,现在也都是司徒、开府仪比三司那样的高官显爵了,谁又说自己命里无此高位呢?想到这里,许无忌挥手让身后的鼓手鼓点再慢点,让士卒缓步前进,免得浪费体力。
两军相距不过二十余步远了,经验丰富的镇海军士卒纷纷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兵器,准备粉碎最激烈的抵抗。突然,对面一直沉默着的方阵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镇海军士卒们还没搞清楚什么回事,只见对面的方阵士卒猛然向前跑了几步,猛地将手中短矛掷来,紧接着便猛地压了上来。
镇海军一边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开始对手便排了个乌龟阵,一幅埋头挨打等待援军的模样,要破快速击破这等阵型要么铁骑冲击,要么也用密集队形相攻,却没想到对方人数处于劣势,还敢对攻,顿时便着了道儿,有十几人便被投矛击中,那投矛不同于弓弩,若是披了甲胄,有时便是中了四五箭也还能厮杀的。可那投矛挨了一下便至少是重伤,许多士卒虽然眼疾手快,用手中藤牌挡住了投矛,可那投矛深深的嵌入了藤牌中,怎么也拔不出来,藤牌上扎了一根投矛,哪里还挥舞的开,许多人不得不扔下盾牌,毫无遮拦的和对手厮杀。
双方初一接触,战场立刻满是盾牌和人体的撞击声,金属的碰撞声、激烈的喘息声。双方士卒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杀死面前的对手或者被对手所杀死,不时有人倒在地上,幸运者立刻便丧失了知觉,更多的不幸者在地上翻滚呻吟着,企图躲过刀枪和一只只大脚的践踏,可他们绝大部分都在剧烈的痛苦的折磨后丧命。双方密集的行列很快便稀疏了起来,镇海军竭力冲破对手的阵列,方才的当头一棒并没有击垮他们的士气,反而激怒了他们,许多人干脆用合身撞在对方的大盾上,好迫使对方露出缝隙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