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彪一连斩杀数人,饶是他勇力过人,此时也不禁有些力竭,突见眼前的对手不但没有扑了上来,反而弃兵投降,不由得喜出望外,赶紧连声喝道:“快将下面大门推开,我保汝等家小无碍!”
正当此时,朱五等数名心腹已经借助竹梯登上了墙头,涌到周虎彪身旁便要拔刀砍杀那些降兵,周虎彪赶紧拦住,一同下墙将下边大门打开,方外间大部入庄,待进了百余人,周虎彪便按照事先约定,二十人为一队,拿那几个新降之人为向导,分路向庄中杀去。这些周虎彪的手下过去本是些横行乡里之徒,任侠好气之辈,对李家的财货早就眼红了,只不过李家实力强大,壁垒高厚,无法下手罢了。出发之前周虎彪便曾经许诺,李家家中之物他一介不取,子女玉帛皆为他们所有,此时不费一兵一矢便进得庄来,一待结成了队,便猛扑了过去,一时间方才还宁静安详的李家庄立刻火光四起,哭声震天,宛如阿鼻地狱现世一般。
派出了数队手下后,周虎彪并没有将后面接着进庄来手下撒出去,只是守在大门处,自己站在大门的望楼上俯瞰庄中占据,他那些剩下的手下看到先进庄的同伴们抢得痛快,不由得骚动起来,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周虎彪在望楼上听到,大喝道:“都给我耐住性子,少不了你们的那份。”
听到头领的喝斥声,那些部曲才静了下来。周虎彪这才凝神观察起战局来,显然自己的进攻达到了突然袭击的效果,防御一方的抵抗十分软弱而且没有组织,但即使如此,李氏族人依然竭力关上各自院门,妻小也爬上屋顶,用砖石投掷敌人,周家部曲们则一面撞击院门,一面弓弩予以射杀屋顶上的敌人,有几个性急的干脆纵火点燃,打算将院内的敌人一股脑儿全部烧死。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周虎彪侧耳倾听,声音是从后庄的一处院落传来的,透过烟尘,依稀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青壮汉子正沿着庄中道路往那边跑去,显然那院落便是这李家庄的中枢所在。
“给我披甲!”周虎彪跳了下来,先前他登门之时,为了防止对方疑心,索性只在袍服下穿了身皮甲,并没有穿铁甲,此时正是自是不同,待他束扎完毕后,对后面百余名披甲士卒大声喝道:“那锣鼓敲打之处,定然是敌人巢穴,正好,也省得花力气去找,待尔等随我攻上去,将其杀个干干净净!”
众人在大门下等了许久,早已憋得不耐烦了,听到周虎彪的号令,纷纷齐声应和。众人立刻出发,周虎彪这些手下虽然并非经制之军,不过是些私兵,但打劫行伍之事却经历甚多,并非一拥而上的乌合之众,这庄中道路狭窄,能够供大部厮杀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在大部的前面有十余个身手轻捷,耳目灵敏的汉子,皆持圆盾短兵,唤作“跳荡”,在这些“跳荡”的后面才是主力,皆披铁甲长矛,为四行纵队前行,最后面的才是周虎彪,身边跟随着十余名精悍之士,这些都是纵横台州乃至浙东的有名勇士,唤作“陷阵”,阵前厮杀之时,若是胶着不下,周虎彪往往亲自带着他们直扑敌阵,斩杀敌首。随周虎彪同来还有七八名州兵,他们先前以为周虎彪是匹夫之勇,不过罗仁琼暂时用得着,才饷以官职罢了,现在看到其夺庄之时,两百多手下如臂指掌,指挥如意,才将心中的轻视之意收了起来,知道眼前这人能得此位并非幸至。
众人行了不过半盏茶功夫,前面的便传来一阵唿哨声,周虎彪立刻喝令手下停住脚步,展开阵型,几乎是与此同时,前面巷道见便传来一阵厮杀声,接着便看到那些“跳荡”且战且退的向主力这边跑了过来,后面紧追不放的数十名披甲持刀汉子,这些应该就是那些听到锣声赶往那院落处的,显然是李家部曲中的核心武力。
转瞬之间,那些“跳荡”已经退到阵前,消失在主力的行列缝隙中,那些追兵突然看到眼前这些严阵以待的披甲敌兵,不由得一怔,正当此时,对面那些披甲军士一声断喝,先放了两排弩矢,便已经持矛席卷上来,顿时倒了一片。李家部曲虽然拼死奋战,但一来兵刃长短不及,二来对方甲胄坚硬,形势越发对他们不利了起来,只是他们既然这个时候赶往宗祠迎战,自然是族中的中坚,而且妻子父母便在这里,已经无处可退,所以被逼得节节后退,可还是只败不溃。在阵后指挥的周虎彪看到敌兵阵中有个黑甲汉子大呼酣战,隐然间便是魁首,便随手提了连枷,振臂喝道:“随某家来!”便领了在阵后养精蓄锐已久的那十几名“陷阵”冲了上去。
李会之大声呼喊着,激励着身前死战的部属,他本为家主李安之子,当日正在家中,突然间却听到有人通传,说宁海周家遣人突袭,已经破庄了。他不由得惊讶万分,虽然李家号称有部曲数千,可是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临时抓来的农兵罢了,现在这个农忙季节,能够上阵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周家也是一般,这般动武最伤元气,只会便宜了旁边观战的第三者,李会之怎么也想不通周家为何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是眼下最紧要的是打退敌人的进攻,再做商量,算起来庄中足有六七百壮丁,再加上四周散居的族人,只要拖下去,肯定是对李家有利的,于是李会之一面武装宅中仆役,一面击锣让庄中部曲到宗祠所在地集合,约莫收拢了两百人便杀了出来,幸喜入庄的敌人都分散劫掠,他也分出几队人去驱散敌兵,扑灭大火,自己带了主力一路往大门赶来,只要能夺回大门,以李家壁垒的坚厚和存粮的众多,他有信心打退三五倍庄中丁壮数量敌人的围攻,可从眼下的情况看来,那些分散劫掠纵火的敌人分明是用来引诱自己出击的诱饵,眼前这些敌人身上的铁甲强弩,都绝非周家这种土豪所能拥有,想到这里,李会之才发现自己乃至整个李氏一族都成了一个巨大阴谋中的牺牲品,只觉得背上一阵发寒。
正当此时,李会之听到前面一阵惨呼叫骂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十余名身披重甲的敌兵已经杀进己方阵来,为首那人身形魁梧,身上披了一件铁甲,连脸上都蒙了一具铁面具,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倒好似一举会活动的钢铁魔像一般,这首领左手提了一面圆盾,右手却未持寻常刀剑,却是提了一具连枷,在头上舞动,待其“呜呜”的风声,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所有拦在此人面前的李家部曲,无不筋断骨折而亡,转瞬之间便已经杀到了李远安的面前。
李会之看到那人所持兵器,便知道敌手臂力雄浑,决不能让对方首先进击,否则自己绝对抵挡不住,便大喝一声,横跨一步,便向对方腰肋之间甲胄薄弱处刺去。
那铁甲汉子看起来身躯沉重,行动却出奇的迅捷,眼见的对方一刀刺来,便丢了连枷,竟然一把抓住了李会之的刀刃,李会之见状大喜,手腕一旋,便要将对方五指割断,猛一用力却转不动,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握着自己刀刃的右手上居然戴了一副黑色的手套,细看竟然是无数细密的铁环串联而成的。
李会之赶紧弃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便觉得脖子咯吱一声,便觉得眼前一黑,人事不省了。
“呸!李家的狗崽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比他那个废物父亲倒是强多了!”周虎彪冷笑了一声,向李会之的尸体上吐了口唾沫,随手从一旁拣起一柄断刀。地上的李会之脖子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刚才周虎彪圆盾的坚硬边缘给砍断了。周虎彪蹲下身子,熟练地割下了李会之的首级,站起身来,一旁的部下将其高高挑起,高声喊道:“李贼授首!”
如果说方才这些李家的部曲们还能在不利的形势下苦战坚持,那是因为族长嫡子还是大声激励他们,坚持到其他人前来支援他们,可现在形势如此不利,却没有看到援兵,连首领也被人斩杀,那些最勇敢最坚毅的部下在战死在李会之的身旁,这股子坚持的劲头一下子便垮了下来了,所有的人开始争先恐后的夺路向李氏宗祠逃去,全然不顾脚下还有方才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乡里袍泽,周家的部曲们也加以追击,毫无困难的从背后把一个又一个敌人砍倒,很快方才还杀声震天的战场变成了一个单方面屠杀的屠场。
周虎彪坐在椅上,身后便是一排排的李家祖先灵位,一队队的手下正穿行在平日里肃穆的李家宗祠之中,不时将几名抱着孩子的哭啼妇人或者满眼仇恨的老人拖到堂上,宽阔的大堂上已经有了数十人了,显得有点满当当的,不过这里没有一个青壮男子,显然男子都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