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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把酒人生欲何往(2)

你问我走了你咋办?可你想过你走了我咋办吗?你说你不容易,难道我萧剑平容易吗?难道我的付出比你少?我现在原单位回不成,都委曲求全同意先到县里工作了,你咋还要跟我争呢?

萧剑平已经沉默许久了,终于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了。哪想何玉芳没等他开口,就又接着往下说道,小萧,你不用说话我也晓得,你肯定心里也有想法哩!叫大姐把话说完了,你再骂我也不迟。我之所以叫你先留下,是因为:第一,你跟马仕龙、黄明亮他们已经打成一片了,而我由于原来维护你,跟他们已经存在芥蒂了,你下一步开展工作比我有优势。第二,你是下来挂职锻炼的干部,什么时候走都是板上钉钉的副处了,而我要是今年不走等明年,就再也没有提拔副县的机会了。第三是你家里暂时没有啥累赘,哪像我家里一摊子的事:两个孩子正上中学要照护,娘家婆家三个老人住在我家要伺候,你大哥病退三天两头住院要陪着……我、我实在没法再在下面待了呀!小萧,就算大姐求你,就算你看在大姐这两年维护你的分儿上,权当你帮我一次忙可以吗……

萧剑平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有些被何玉芳声声求告打动了:一个曾经关照过自己的女同志这样哀求我,让我如何硬着心肠回绝她?但如果就这样答应了她,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好说话了?岂不是显得我太容易被感动了?而且一旦答应了何玉芳,自己不还得继续在镇里受罪?不还得再作难受累蜕一层老皮吗?想到这里,萧剑平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能暂且拿苗书记和魏部长拦挡推诿道,可我的事……都是苗书记和魏部长安排的,现在要是改变的话,恐怕有点儿不好办……

谁知何玉芳立马插嘴道,这个问题……小萧你尽管放心了。我会通过关系疏通的。只要你别再找苗书记和魏部长说这事儿,他们就不会再找你。

何玉芳说完这句话,两眼定定地看着萧剑平。那意思萧剑平心知肚明:那是让他表态啊!可萧剑平该说什么呢?说同意吗?那岂不是让他两年挂职锻炼半途而废有同于无了吗?说不同意吗?那岂不是拂了何玉芳的脸面,人家可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求我的啊!

萧剑平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这件事真是让他难以决断哪!

萧剑平无法选择答案,禁不住也将目光瞅向何玉芳,似乎想向何玉芳商量和求助。然而就是这一瞅,让萧剑平的心彻底软化了:萧剑平看到一张憔悴清瘦的女人的脸,瘦脸上一双被细微的鱼尾纹包裹着的眼睛里,此时正溢满盈盈的泪光,满怀渴望地望着他。何玉芳的眼神仿佛一个饥饿已极的乞丐,望着一个手里拿着牛肉面包的富人,在向他乞怜,向他索取?仿佛一个濒于死亡的溺水者,对着一个手里拿着救生圈的人,在向他哀告,向他求救……萧剑平从来没有看到过何玉芳这么可怜这么虚弱这么弱不禁风,仿佛他萧剑平一旦说出一个不同意,就会像刮起一阵飓风似的将她吹飞刮倒,变成一把细碎的粉末……

何玉芳的眼神让萧剑平别无选择。他再也无法说出那个“不”字了。他只能用蚊子那样的细弱声音嗫嚅道,那……好,这事你……你就……看着办去吧!

何玉芳听见萧剑平这句话,立即像一个假死的心脏病人打了强心针,立马又复活了似的活蹦乱跳了,禁不住紧紧抓住萧剑平的手千谢万谢道,小萧啊,我……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我就知道你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大姐的。

我一定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将来我……

何玉芳的影子像鬼魂一样消失了。萧剑平愣在那儿足足癔症了两分钟,才想起刚才自己都说些什么了。他立即懊悔得恨不能狠抽自己几个耳光:我******刚才都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她了呢?

我这一答应不是就自己把自己又留在清溪镇了吗?这样一来我先前所做的一切所受的磨难岂不是都******白费劲儿了吗?

无比的懊悔之中,萧剑平真想立马追出去,对何玉芳说:我刚才说的都是胡说的,这会儿我又不同意了呢!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水泼入地,怎能收起?

萧剑平想过来想过去,决定还是认这个倒霉吧!谁叫自己妇人之仁心太软呢?谁叫自己被何玉芳那点儿眼泪“淹没”了呢?谁叫自己的心肠软得就像面条儿呢?

萧剑平在心里一百一千遍地骂自己:你他娘的这辈子恐怕就是这样了,你这颗心咋就硬不起来呢?你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儿呢?

3.渔樵问对

送走何玉芳,萧剑平再次陷入巨大的懊悔之中,只有躺倒床上蒙头大睡,暗自痛心疾首伤感垂泪。正在伤痛,忽被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惊醒。

打开房门,拉亮廊灯,灯光照耀之下,马仕龙、黄明亮、翟宜君和胡云萍披着橙色的灯光,像四根直戳戳的木桩,齐刷刷地站在门口。萧剑平不禁一阵惶惑,你们这是……

马仕龙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小萧,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真想不到你……会把提拔上调的机会又让给了何玉芳。看来你真是……太善良了啊!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觉得你留在清溪镇,要比何玉芳留在这儿好多了。

黄明亮也有些亏欠地闷声道,小萧啊,老哥说句心里话,你别看老哥我说话粗,实际上我还真是舍不得你走哩!何玉芳走了正合适,有她在镇里啥球事儿也弄不成。她走了咱们反倒好干了。

翟宜君说,何书记走了不足惜,她走了我们反倒轻松了。我们新班子反而可以甩开膀子,重新收拾旧山河,好好大干一番事业了!

胡云萍说,萧镇长,经过两年的接触,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好人,是个有想法干实事的正派人。我们都愿意跟着你继续开创新局面。

听着马仕龙几个人的话,萧剑平的心里不由一阵阵发起热来,但是热了一瞬就又嗖嗖嗖地发起冷来。萧剑平心里发热的原因是:自己在镇里这两年没有白干,终于争得了这么多人的认可与支持,这实在是来之不易呀!他心里发冷的原因是:虽然有他们几个帮助和支持,但是要“重新收拾旧山河”,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萧剑平心里犹豫着,可“抬手不打笑脸人”,就十分热情地招呼马仕龙等人进屋说话。但他们都表示不进屋里了。黄明亮说,都这般时候了,还进屋说球啊?走,咱们一块儿下楼吃饭去!

萧剑平说,吃个饭用得着这么多人陪我啊?

马仕龙道,黄镇长说的不全对,是我们几个请你喝酒啊!

萧剑平听了这话,赶忙推诿扯皮,我中午就喝成晕头鸭子了,今晚哪敢再喝呀?

黄明亮道,小萧,我们可是真心实意请你,你可别冷了大家的一片心哪!

马仕龙也说,走吧小萧,别推辞了。保证不让你多喝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剑平还有什么话说?只好乖乖地跟着他们几个下楼了。

萧剑平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场酒。那是一种怎样的喝法呢?

四男一女五个人,到清溪酒店刚坐定,马仕龙专门让老板娘拿了五个小碟子,对萧剑平和另外几个人说道,今晚这场酒意义非同寻常啊!咱们几个明年就要一起搁班子工作了,从此以后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们这回可要同舟共济,齐心合力,做出点儿成绩让有些人看看了!今天晚上就算喝个同心结义酒吧!咱们今晚不敬也不碰,更不说响枚揭牌了。四个男同志每次一满碟,云萍女同志一次倒半碟,规定好几次喝完,喝完再倒。大家说有意见没有吧?

萧剑平正想反对,黄明亮却抢先说道,没意见,就这样喝吧!

翟宜君也说,能跟几个老大哥这么喝酒,就是喝醉也心里痛快。

就连平时很少挨酒的胡云萍也豪放地表态,既然马书记这样安排了,那就这样执行吧!

其余四个人都如此表态了,萧剑平还能反对吗?于是酒席正式开始。还是马仕龙提议,第一碟酒先敬关云山和柳絮的在天之灵。五个人各自默念着敬酒词,肃然将碟中的酒倾倒在地上。随后就按照酒规喝酒了:不搅不缠,不等不看,一碟三消,碟清再倒……当然,席间也有停歇的时候,停歇时几个人就硬着舌头你一言我一语,拍着胸脯互相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从酒店回到住室里,萧剑平眩晕得站都站不住了,只好赶紧上床入睡。

混混沌沌间,萧剑平又想起了这两年在清溪镇的历历往事来:自己下来挂职这两年,都在镇里干了些什么事情啊?和原单位的同事薛玲玲和赵逸兵爱恨情仇争权夺利?与原镇党委书记侯清元争风吃醋势不两立?为了引资拉项目,让李昌国提拔副厅长的事情泡了汤?为了让秀儿上一高,使胡光明身陷囹圄受连累?为了曲意逢迎葛老板,诱逼小冰小萍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了提拔出政绩,捕风捉影臆造“伏羲石”和“女娲洞”,并为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结果破坏自然,冒犯神灵,造成百年不遇的灾难……

萧剑平又想起其实是为自己而死的柳絮和关云山:这两个人真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啊!可是自己却变相人为地将他们两个害死了!他萧剑平之所以最后下决心,要在清溪镇继续干下去,实际上是为这两个对他最好的人赎罪啊!就算是为了这二人,为了他们的家人尤其是自己和柳絮共同的孩子,他萧剑平也应该毫无怨言地在清溪镇继续干下去啊……

想到此处,萧剑平就蓦地少了许多的伤感,心内忽而生出一股悲壮崇高超然洒脱的情愫来……悠悠忽忽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叮叮淙淙的琴声。

萧剑平不禁为之一振:这琴声是柳絮曾经给他弹奏过的古琴名曲《渔樵问答》呀!这阵叮叮淙淙的琴声由轻到大,由微至强,刹那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将萧剑平笼罩在一片天籁之声的氛围中。

萧剑平聆听着这首曲意悠长超然洒脱的古典名曲,仿佛悠然间穿越数千年的苍茫历史,回到原始农业生产的远古时代,似乎真的看见山之巍巍,水之洋洋?真的听到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古代智者的化身——渔樵正坐立于青山绿水间,悠然自得地谈笑着天下万事古今兴衰,表达着对于追逐名利者的鄙弃与厌恶。两人的说笑之声随着叮叮淙淙的琴曲之声,清晰可辨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渔问樵曰:“子何求?”

樵答渔曰:“数椽茅屋,绿树青山,时出时还,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云中之峦。”

……

樵曰:“子亦何易?”

渔顾而答曰:“一竿一钓一扁舟,五湖四海,任我自在遨游。得鱼贯柳而归,乐觥筹。”

……

樵击担而对曰:“子在江兮我在山,计来两物一般般。息肩罢钓相逢话,莫把江山比等闲。我是子非休再辩,我非子是莫虚谈?不如得个红鳞鲤,灼火新蒸共笑颜。”

渔乃喜曰:“不惟萃老溪山,还期异日得志见龙颜。投却云峰烟水业,大旱施霖雨,巨川行舟楫,衣锦而还。叹人生能有几何欢。”

聆听着《渔樵问答》超然飘逸的琴曲,萧剑平的心情渐渐平静。他想,等到明天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世界就应该是另一副崭新的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