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夏承轩依然告诉她自己有事,让她先回去。
她想要勉强自己挤出笑脸来,却发现自己肌肉僵硬,根本就笑不出来,只好装作翻书包的样子 ,点了点头。
等他毫无察觉的转身离开时,她才抬起头来。
他身材高挑,挺拔,宽肩窄腰的身形,是天生的衣架子。这样的身材,应该裹在布料做工考究的成衣里,而不是像昨天的那样,穿着统一的工装。他的额头很漂亮,被栗色刘海掩盖些许的时候,会让他显得气势内敛一些,但是当他把刘海往后固定的时候,气场全开,整个人都散发着迷人的成熟魅力,这不应该被黄色的安全帽遮盖。
他的手……
她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到了他昨天受伤的那只手上。他的手,指节分明,很是修长。那双手,温暖,有力。适合握住高脚杯或是高尔夫球杆,而不应该被坚硬粗糙的砖石,划得到处都是口子。
昨天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好,只是消毒包扎过了而已,他今天就又要去工作。
她想起他之前告诉她的,房租的事让她不用担心。
现在的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昨天回家之后,翻箱倒柜的找了好一阵房屋的租赁合同。她看清楚了上面的租赁价格,那个数字比起之前那个带小花园的房子租出去的话,价格是要便宜很多,可是……这个数字,对于现在的他们,绝对不是一笔小数字。
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提过,反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放心。也不曾提过让她一起分担,他自己倒是一言不发的去为了这笔房租努力赚钱去了。
她真的很难想象,作为一个天之骄子,被所有人众星拱月、百依百顺着长大的富家少爷,到底是怎么样忍受下来那样的辛苦的?
他时常锻炼,也喜欢锻炼身体,在国内的夏宅里,不但有着宽阔的私人泳池,还有着设施齐备的健身房。虽然这份工作也是体力劳动,可是这怎么那些最多持续一两个小时的健身一样呢?
他基本都是放学就走,差不多等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会回来。这么长时间的工作,他却连一次苦一次累都没有叫过。
现在这样的夏承轩,和她刚在兰登学院遇见的夏承轩,已经是天差地别。
她想着大概就是曾管家说的成长和改变,可是……这不是她所希望的。
之前因为他保护她,为了她以身犯险,两个人差点一起死在冰冷的海水里。她那个时候,就已经想要放弃,所以才会一直回避他,不敢告诉他,也不敢太过靠近他。
现在,他又因为他母亲逼着他做决定,最后和夏家一刀两断。
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因为这件事再度开始动摇,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并不应该把所有事对他和盘托出,是不是,不应该答应他的告白,是不是应该跟他保持距离,是不是应该……离开他。
这些答案,在此刻的她心里,模模糊糊。
虽然两人交往之后,还是经常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但是她也能感到,他和她在一起的开心,他在她身边的放心,他在她身边坦然,他对她的珍视,都是真的。
他们俩不论是在夏宅那栋豪华至极的别墅里,还是在他们现在租赁的小公寓里,都是快乐的。
这种快乐让她感到茫然,让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为了他好……她是应该放手的。
可是她一旦想起,那天在聚会回来的出租车上,他厚实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他跟她说“我只有你了”,她就无法轻率地放开他的手。
她不忍伤他的心。
他对她的感情,不需要清楚的说出来,她也早已经清楚了。
在国内的时候,他一次一次的帮她救她,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出现。
他的深情,毋庸置疑。
她自己对他呢?
当然也是这样。
可是……一面是让他回到之前的优渥生活中去,让他待在他应该在的地方,做着他应该做的事;一面是他们之间,对彼此的感情,他们经历了太多,也更加认识到对方的珍贵。
这两种想法交织,在她的脑海中混乱,搅得她无法安静下来,好好思考这件事。
她抱着书包,低着头往前走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身形壮硕,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还好就在她差点撞上对方的时候,对方叫住了她。
“陈小姐。”黑衣男子的声音很浑厚,感觉像是胸腔共鸣发出来的:“夫人请你过去。”
夫人?
她疑惑的朝着他指向的那辆车子看去,车子很眼熟,她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那辆豪华轿车,是属于夏承轩的母亲——姚海露的,还有这个黑衣人,是她上次带来的保镖。
夏伯母要见她?为什么?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咬了咬牙,她还是朝那辆车走了过去。
要来的,始终会来的。
可当她跟拉开车门的司机道过谢,上了车之后,才发现夏伯母并不在车上,她疑惑的看向坐上副驾驶的那个保镖,保镖没有说哈,司机也许是看见了她困惑的样子,于是跟她解释了,夫人不喜欢带在车上等人,所以夫人现在实在一所茶楼喝茶,这辆车是专门派来接她过去的。
她了然的点了点头,也并不再说话。
她心头有着千思万绪,却根本理不出头来。
到了地点,保镖带着她往楼上的私人茶室去。
这座茶楼十分古朴,茶室内雕梁画栋,窗户上都有各种花纹的雕刻、镂空,木料当然也是极为讲究。一进门,一室的茶香混着木料的清香和厚重感,扑面而来。里面的服务生都穿着古典的旗袍,头上沾着一根翠绿的钗子,礼仪周全,如果来客愿意,还可以听她们讲解茶文化。泡茶的师傅一身月白色的短打,精神头十足,长长的壶嘴耍着花枪,从离杯子特别远的地方开始倒,从茶水入杯开始,到倒茶结束,一滴的茶水,也不会溅到桌子上。
茶楼中央,还有表演曲艺的台子,抱着琵琶的姑娘,十指纤纤,在上面边弹边唱,曲调悠悠,更让这茶楼增添了几分古韵。
走过两层楼梯,就来到了这个茶楼的顶层,这里有几间专门针对贵宾的茶室,里面都有更为专业的老师傅为贵客泡茶,表演。
保镖打开了门,然后站在门口,请陈妙妙进去。
她走了进去,果然看见夏伯母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旗袍,做工和料子一眼就能看出极为讲究。她把头发盘起,这样看来,竟然有着一种民国时期的风韵。
“来了?”姚海露看见她进来,便向在一边泡茶表演的师傅挥了挥手。
泡茶师傅会意,微微鞠了一躬之后,边从门口离开了,还顺便把门带上。
“坐吧。”她随意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今天找你过来,不是跟你商量的。”
她把手里的青瓷盖碗茶杯,轻轻的放到了桌上,眼睛直视着陈妙妙,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我要你离开我儿子。”
陈妙妙心下了然,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我儿子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姚海露带着皱纹的眼角,犹有几分凌冽,她皱了皱眉:“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是真心喜欢我儿子也好,是想要上位做夏家的儿媳妇也好。”
“总之,你们的事,我绝对不会允许的。”
“承轩自有我给他安排好的人可以娶,我可以容忍他在一些小事上,偏离我的决定,可是在这种终身大事上,他不可以走偏了!”
“那天我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会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抛弃了我这个做母亲的,抛弃了整个夏氏不顾!”说到这里,姚海露火气上来,带着碧绿玉镯的手,在桌子上狠狠一拍,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抖了一下。
“可是,那天是您逼着承轩做的选择。”陈妙妙丝毫不畏惧,她看着姚海露的眼睛,条理清楚地说:“您逼着您的儿子,在他喜欢的人和他的家族之间,做出个选择来。”
她不知道那天的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收场的,也不知道那件事,后来是为什么没有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但是那天,夏伯母是怎么样,当着所有人的面,逼着夏承轩做出选择来的事,她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她是心疼夏承轩,也是对这位夏伯母第一次有不满感觉。
夏承轩的童年原本就缺少父母的关注和相处,而他的母亲,对即使已经成年的儿子,沟通的方式依然如此粗暴。她可以理解夏伯母对夏承轩的爱和关心,但是她不认可夏伯母这样做的方式。
“你懂个什么!”姚海露因为她的话,更加愤怒起来:“要不是你,我的儿子怎么会抛弃家族?怎么会选择和夏家断绝关系?如果不是你,我儿子……怎么、怎么会跑去那种地方工作!”
说到这个的时候,姚海露终于有些哽咽起来。
他儿子,身为资产遍及全球,影响力巨大的夏氏集团继承人,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吃过那种苦,受过那种罪?她当时坐在车里,看着他在那边辛苦工作的时候,整颗心都是揪起来的。
她生气儿子不听话是一回事,她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本来就是想逼得他回来认错,可谁知道,他竟然愿意在外面受累吃苦,也不愿意回来向她低头。
作为母亲,她能够怎么办,她只能选择直接找到这个女人,让这个女人自己离开他儿子。
“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钱。”她吸了吸气,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然后拉开放在桌上的黑色鳄鱼皮纹的钱夹,从里面掏出一叠空白支票来,刷刷填好,撕下来,放到了陈妙妙的面前,“这笔钱,你拿走,然后,离开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