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指印？
肖文静悚然一惊，鸡皮疙瘩顺着指尖就往上爬，这还没算完，叶子襄空着的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起她的拇指就按在了指印上。
“！？”
严丝合缝。
肖文静使力挣扎，叶子襄松开手，人也往后撤了一点，任由她慌里慌张地把印章扔开。
印章在桌面上侧着身子滚了滚，每个细微的角度变化都使得灯光的折射发生改变，可无论哪个角度，不管怎样改变，它始终都亮得不可思议，像一个自体燃烧的发光体。
肖文静捏着手指，目光没法从它身上移开，叶子襄观察良久，冷静地道：“你有没有发现，除了那个血指印，我和你不能在这枚印章上留下其它痕迹。”
是的，肖文静颤栗着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浑身发抖，是激动抑或恐惧？很可能两者皆有，人类面对未知时，总是逃不脱两种情绪共同的侵袭。
印章的金属表面光润溜滑，洁净如新，既没有划痕，也没有金属接触到空气的氧化反应残留，更没有沾染人体正常分泌的油脂或者皮屑……不，它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就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保护膜紧紧包裹在印章外围，为它隔离了外界的一切伤害。
叶子襄在书桌上拨拉了几下，取出一支钢笔，拧开螺旋笔帽和后半截的笔筒，能清楚地看到滴管中尚存三分之二的墨水。
他把钢笔的笔尖朝下，对准了印章，轻轻挤压墨水管。
一滴蓝黑墨水顺着笔尖滴落，垂直坠向下方的印章，“嗒”一声响，墨水珠子还没砸到印章便在虚空中溅开，根本未能接触到灿亮的金属表面，更别提留下任何痕迹。
肖文静不由自主地看向叶子襄，很难得，叶子襄也转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眼中都是同样的惊疑不定。
“你手指的伤好了吗？”叶子襄把印章翻过来，让底部的血指印朝上，确认它不是两人集体产生的幻觉。
“我……就没受过伤……”肖文静喃喃道，朝叶子襄摊开她的两只手，温暖的橘黄色灯光照耀在莹白如玉的掌心里，手指纤细修长，除了关节处的几个厚茧略为破坏美感，她的双手完完整整，连个擦破皮的小伤都不见。
可任谁都能看出来，烙在印章底部的，确实是她沾血的拇指印！
面对如此诡异的情形，叶子襄目光闪了闪，竟然笑了。
“有意思。”他笑容欢畅，笑起来龇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看不出半点勉强，反而比他平时古里古怪的样子正常许多，就像个爽朗的、没心没肺的年轻人。
“印章暂时放在我这里，”叶子襄也不跟肖文静商量，理所当然地通知她，“我有个同学在有色金属研究院，明天去借用他的实验室，分析它到底是什么成分。”
“哦……”肖文静有点不情愿，却也只好答应，看出叶子襄有送客的意思，慢慢站起身，拖着脚步往外走。
“对了，”叶子襄似乎是刚想起来，头也不回地问，“你这印章是怎么来的？”
肖文静脚下一顿，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实话。
“捡的。”她回答。
肖文静信任叶子襄，重要的是她信任他的知识，作为一名失学高中生，她对比自己读过更多书的叶子襄有一种夹杂着自卑的盲目崇拜，所以，她交出了印章随他研究。
但她又没办法完全信任他，这与叶子襄本人无关，而是过往经历在她身上造就的陈旧伤痕，当一个人尝过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味，她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全心全意地信任谁。
哦，不，还有一个人，肖文静欣慰地想，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杨慎思，她可以放心大胆地信任他。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临睡前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平息心绪，一会儿担忧顾遴的伤，一会儿窃喜与杨慎思重逢，一会儿又臆测叶子襄能不能破解印章的秘密。
他只说印章能够影响磁场，别的不肯多作解释，肖文静连磁场是什么都似懂非懂，回想那阵突兀出现又被印章吸收掉的浓黑烟雾，隐约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可惜她知道得太少，没法从中提炼出足够的讯息，就像站在一扇充满神秘感的巍峨大门前，明知门后就是另一个奇妙而广阔的新世界，但无论如何找不到开门的钥匙。
而她迫切地想要踏足那个新世界，虽然它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却是她目前为止最好的机会，是她看不到出路的人生唯一的希望。
肖文静在床上翻了不知道第几个身，心想，那位姓徐的老太太，给她印章的人……会不会她才是一切的关键？
…………
……
隔天的牛大姐特别高兴，肖文静还没醒就听到她的歌声，据说牛大姐年轻时候也是热爱文艺的时髦女青年，果不其然，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唱得娇柔婉转，光听声音绝对猜不到她的年龄。
除了歌声还有节拍明显的脚步声，肖文静凑到门缝边往外偷看，却是牛大姐拉着叶建国翩翩起舞，叶建国脸孔泛红，平常呆滞的面部表情也似乎鲜活许多。
肖文静轻轻一笑，反正她今天不能摆煎饼摊，并不急着出去，干脆回床上又睡了一会儿。
后来是牛大姐敲门叫醒了她，怕她睡过头误事，肖文静也不解释，道完谢坐到早餐桌前，瞄了一眼叶家父子：叶建国又恢复闷闷不乐的木头脸，叶子襄跟他爹完全是同厂同模出品，盯着饭碗目不斜视。
牛大姐的心情看来真是很好，一边盛饭一边继续哼歌，这次不是“甜蜜蜜”，是另一首肖文静没有听过的老歌。
“牛大姐，”好心情是会感染的，肖文静也不禁微笑，“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好事？”牛大姐想了想，“没什么特别好的事啊。”
她把饭碗递给肖文静，转头自己坐下，又道：“嘿，到我们这把年纪，少病少痛比啥都好，今儿早起我就觉得胸口不闷了，呼气和吸气都顺畅，这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可欢实！”
牛大姐说者无心，喜滋滋地给老公和儿子各夹了一筷子菜，肖文静却听者有意，她蓦然想起之前的猜测，关于牛大姐那个医院死活查不出病因的怪病——“擎拳煞：宅前或窗前见对面大厦一单位突出，犯之主血光之灾，胸部有毛病。”
肖文静下意识抬头，望向桌子对面，那里的叶子襄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目光相碰，感应到彼此正想着同一件事，同一件东西。
那枚金属印章……和牛大姐的病情有关吗？
早饭过后各自分道扬镳，肖文静没有把自己面临的困境告诉牛大姐，她很珍惜牛大姐对她的好感，非到必要的时候不想亏欠人情。
她打听了一下，徐老太太当时是被救护车送到朝阳医院，趁早上有空，乘地铁又转公车，大半个小时后抵达医院门口。
路上她搜索了“磁场”的定义，中学物理似乎是学过的，可惜过去太久已经还给她的物理老师。百度词条中把“磁场”概括解释为“传递实物间磁力作用的场”，可分为“地磁场”、“电磁场”、“宇宙磁场”……其中地磁场最为常见，指南针的原理就是利用了地球南北极的磁场；电磁场则是有内在联系的电场和磁场的统一体，随着时间变化，电场产生磁场，磁场产生电场，两者互为因果；宇宙磁场则包括太阳磁场、火星磁场、行星际磁场等等等等。
她还翻到一篇查不到作者和出处的论文，里面提到地球磁场的作用：“地球磁场是人类能够在地球上存活的主要原因，由于地球磁场使宇宙中的高粒子偏转，人类才能免受致命的宇宙射线的伤害，同时，地球磁场排斥太阳风，阻止地球大气被太阳吹走，人类因此能够得到大气层的保护……当磁场作用于人体时，人体的神经，内分泌、感觉器官、心血管、血液、消化、肌肉、排泄、呼吸、皮肤、骨，骼……各系统按顺序参与反应，尤其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对磁场的感受最为灵敏，而在对磁场作用最敏感神经系统中，尤其以丘脑下部和大脑皮质最为突出（注）”。
这些概念和论文让肖文静读得异常艰辛，每个字都认识，拼在一起却无比诘屈聱牙，她叹了口气，还是读书太少啊。
到最后她只明白了一点：磁场这东西无处不在，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身体和精神，所以人应该使磁场对人体有利，而尽量排除其对人体的危害。
她毕竟是很聪明的，立即由这点发散开来，联想到风水——莫非风水便是一门研究磁场的学问，古人通过改变自然界的磁场来营造宜居环境，从而小到操纵某人的身体健康，大到影响整个国家的运势？
这些问题真是不能细思，细思则恐，肖文静定了定神，抛开越来越不着边际的思绪，走到医院问讯处的窗口前。
“请问，”她问得磕磕巴巴，因为只知道那个疯老妇人姓徐，问了几个邻居都没打听到她的名字，“前天，有位姓徐的老太太……大概五十多岁，不，六十来岁……也可能七十岁了……她个子不到一六零，瘦瘦的，精神有点问题，还有点邋遢……是被救护车送来的急诊，能帮我查查她在哪间病房吗？”
肖文静脸涨得通红，被护士小姐鄙视得差点钻进地里，她十几岁就进监狱，几乎是在全封闭式的环境内长大，出来以后也没交上几个朋友，所以其实不太通人情事故。她和徐老太太一点不熟，在她这样的年轻人眼里，五十岁到七十岁的中老年人外表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大堂内人声鼎沸，病人和陪同家属把各个窗口挤得水泄不通，护士小姐又追问了几句细节，肖文静聚精会神地听着，绞尽脑汁思索，努力给出一个详细的答案。
因此，她也就没有留意到，排在她身后的一名中年人越听越是诧异，视线从手里的单据上移开，若有所思地望定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