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似乎盯着她看了会儿,天色越来越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身后脚步声响,肖文静知道子爵跟上来了。
远处有公爵的下属在升火,“叮”一声点着。
火光划破黑暗的一刹那,公爵迅速别开头,肖文静仍是看清了他眼中的神色。
有些沉思,有些迷惑,还有……疑问。
他是三个人之一吗?肖文静想,他也在怀疑她吗?
公爵的随从来升了火,收拣附近的枯枝生起火堆,林间有了缓融融的光,三位贵族呆呆地站着,看他一个人忙碌。
公爵表情已恢复亲切和善,主动凑近肖文静,笑容可掬地问:“晚饭想吃点什么?”
肖文静:“……”
说得好像除了干粮还有的选一样。
随从生好篝火,不知从何处掏出干粮来,毕恭毕敬地请三位贵族老爷过去用餐。
公爵向肖文静做了个手势,示意女士优先,她深深看他一眼,举步走了过去。
干奶酪和硬面包实在不是什么好食物,肖文静伸脖子拼命往下吞,旁边也没个有眼色递口水。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她赶紧要求公爵放了英俊管家。
公爵惊讶地看着肖文静:“我的从人没有抓走贵管家。”
肖文静又盯着他看了许时,公爵的表情很完美,如果他在演戏,怕是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
可如果不是他,会是谁?
肖文静放慢了速度,努力咀嚼干粮,心里盘算用什么办法撬开这老奸巨滑男人的面具。或者不要,她管他的面具干什么,目前的局面,伪君子比真小人容易应付。那么,她得用什么手段跟他周旋,既能套到有用的消息,又不至曝露此伯爵夫人已非彼?
正想着,林间一阵风来,火堆骤然蹿高,火舌活物般跳跃了下,猛的偏移向子爵。子爵急向后闪,仍是被热浪夹着烟灰扑了满面。
见他紧闭着眼睛嘴巴不敢睁开,双手忙着拍打灰烬,肖文静心中一动,隔着仍活泼泼跳动的火苗看了公爵一眼。
他若无其事地进食,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肖文静起身,双手揣进裤子口袋,慢慢离开火光照耀范围。
走出数十米,火光只剩下树木缝隙间淡红色的影子,她转到一棵粗如人腰的树后,背靠树干。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循路而来。
肖文静在树后放低声音,轻道:“在这里。”
下一秒,那人转到树后,欺进身来。
公爵用左手紧紧箍住肖文静右臂,上身几乎与她相贴,头挨着头,嘴唇凑到她耳边,喘息着低声道:“你这个骗子!”
被他发现了?肖文静立刻心跳加快,外表仍平静如初,只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公爵的呼吸热热的喷到她耳上,他继续道:“你说你不爱我,好,我不强迫你,转身你却嫁给了国王……”他忽然张口,狠狠咬住肖文静的耳垂,后者差点没惊跳起来,听他含含糊糊地道:“早晚我要把你这只骗人的狐狸剥皮拆骨,一口一口吞下去,只留下你漂亮的皮毛……”啃咬随着话音渐渐变成吻,潮湿地沿着她的耳后一路下去,公爵的手指攀上来,灵巧地解开她的颈扣,那吻就徘徊在颈窝。
有点痒,和国王吻她时的感觉几乎如出一辄。
肖文静深吸一口清凉夜风,抬手抚上他的后脑,五指张开伸进浓密的发间,趁他吻得浑然忘我,猛然收紧手指,扯住头发硬把那颗大头拉开。
远处火光的淡淡余韵映出公爵脸上的怒意,肖文静心想,我被狗啃了我还没怒呢!
现在还不是和公爵撕破脸的时候,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和国王没什么。”
不管真相如何,先撇个一干二净。
“没什么?”公爵拖长音调轻梢地问,伸手捏住肖文静的下颚。她举起另一只手阻挡,公爵在这方面的身手明显比国王高明许多,身体轻轻往前挤,硬把她卡到他和树干之间,动弹不得。
两具身躯紧紧贴合,隔着薄薄的衣物,肖文静甚至能感觉他肌肉的震动,试着挣扎,他立刻把一条腿伸进她双腿间,她当然知道这意思是什么。
好吧,她不动。
至此已能完全肯定,伯爵夫人在剧本的设定里和公爵有一腿,或者还不止一腿。
肖文静有点头痛,她把公爵约过来是想找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试探他是不是三人之一,现在这样还怎么试探?
“没什么?”公爵又重复道,冷笑:“我这个弟弟我最了解,最是冷血无情,你没让他得了好处,他肯放你活着回到封地?”
肖文静心想那是“真爱”的力量,再说你不是怀疑是国王派人截样我吗?
不过这种时候少说少错,她临开口又忍住了。
不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木柴燃烧的声音,公爵隔着火光凝视肖文静,半晌,道:“我听说了国王在神殿门口许下的誓言,他发誓对你忠诚,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他迷上了你这只狐狸!”
肖文静动弹不得,听他自相矛盾的话不知该有何反应,干脆不反应。
不过她倒是可以排除他是杨慎思和叶子襄了,这两位绝不可能说话这么颠三倒四。
公爵似乎也并不想要肖文静的回应,两人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直到一声又惊又怒地大叫:“你们在做什么!?”
像是一道霹雳劈开乌云,满天星光兜头洒落,肖文静激灵了下,醒过神。
第一眼撞见子爵震惊愤怒厌恶的目光,肖文静低下头,发现和公爵还在树后靠在一起,姿势怎么看怎么不清白。
她伸手推了推,公爵从善如流地站开,肖文静也侧转身,当着子爵的面从容扣上被公爵解开的领口。
子爵似乎被肖文静的镇定激怒了,暴吼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肖文静扣上一颗颗纽扣,漫不经心地道:“你以为我做了什么?”
“你已经是国王陛下的妻子——”
“还不是。”肖文静轻柔地打断他,瞥了眼似笑非笑的公爵,不知道他是否故意,又对眼下的局面是否满意。
她想着,公爵的两套说辞里哪一套才是事实?如果国王为了“真爱”放走她,那么公爵是凶手;如果国王为了宝座截杀她,那么公爵是盟友。
她到底该相信谁?
肖文静满脑子高大上的阴谋诡计,毫无愧疚地从子爵身旁经过,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她,只懂得涨红了脸气得全身发抖,等她走远了,又追上来,一把抓向她。
她早有所料,侧闪,让他抓了个空,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那柄熟悉的剑又脱鞘而出,不及眨眼,剑尖已抵住她的喉口。
坚硬的剑尖触着肌肤,肖文静吞咽口水,喉结上下滑过剑尖,一丝凉意和轻微的刺痛从喉口扩散。
好快的剑!原来这才是傻子的真正实力。
她下意识抬手想握住剑身。
“我不杀你,因为你不配死在骑士的剑下!”子爵冷冷地,一字一顿地道,猛地抽手,剑身从她手中滑出,远处的火堆突然“蓬”一声升高,火光映出银色的剑身上一丝暗红。
“唰”一声,剑已回鞘。
子爵挺直脊梁,睨了肖文静一眼,那一眼比他能出口的污言秽语更令她心脏一缩。
肖文静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身后脚步声响,公爵走近。
她低下头,火光映出他的影子,狰狞可怖如怪兽。
有对比才有伤害啊。
我想念你,她想,国王。
我想念你们。
饭后立刻起程,肖文静他们在明处,公爵的部下在暗处,一群人走了通夜。林间隐约传出鸟雀晨语时,四人终于接近树林边缘地带。
走在首位的公爵突然驻足,随从和肖文静也跟着停下,身后脚步声却不停,子爵追上来越过肖文静,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继续越过随从,从公爵身旁擦过。
公爵道:“请等等。”
子爵飞快转身,“唰”一声又拔出他的宝贝剑。
“公爵。”子爵抬高下颚,冷冰冰地道:“侮辱王后就是侮辱国王陛下,按理我应该为了捍卫陛下的名誉向你要求决斗,但——”他仍然没看肖文静,顿了顿,态度更傲声音更冷:“但某些人根本不值得骑士用生命去捍卫。”
“你今天让我走,他日我们战场上决胜负;你不让我走,我们就提前这场决斗!”
他说完,挺胸收腹瞪着公爵,气势凌人,像极雄纠纠气昂昂的——叫鸡。
公爵常挂脸上的亲和笑容有点变形,无奈地回头瞥肖文静一眼。
肖文静眯起眼看着子爵的侧面,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他的眼睛急速眨了几下,牙关咬紧,却硬是不肯看她。她再盯了他一会儿,他突然转身,大步走向林外。
肖文静没吭声,公爵犹豫了下,也没阻止,三人一齐望着他的背影走出树林缺口,消失在黎明前的短暂黑暗中。
公爵道:“就这样让他走?”
“你肯?”肖文静轻轻地讽刺了他一下,侧首看那张亲切友善的笑脸:“不用你亲自动手,你的部下自然会留住他。”
公爵笑得更是一团和气:“王后殿下,你真是愈来愈聪明了。”
好说,肖文静微笑,她只是比较懒,能够动脑的情况就不动手,明知道逃不了,就不逃。
随从走上来,公爵示意他走前面,再伸手拉住肖文静跟在随从身后。
肖文静低头看了看被他牵住的左手,挣了挣,他却握得更紧。
“我去看了你们的订婚典礼。”公爵忽道,他们正走到一棵茂盛的树下,启明星的微光被树荫遮挡,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说过这事。”
公爵没理她打岔,继续道:“国王握着你的手在神殿门前起誓,说他会对你忠诚。”
肖文静微阖双目,脑中仿佛也响起了国王激昂的声音。
至少他听起来,是认真的。
“……我没有在晚宴上见到你。”
“呵呵,我当然不敢参加晚宴。虽然国王邀请了我……我是偷偷潜进首都。”
“为了订婚典礼?”
“嗯。”他停住脚。转过前方大丛一人高的常绿灌木就能离开树林,随从已先钻了出去。公爵没有动。
肖文静猜他要等随从的信号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当下也站住。
两个人在黎明前,树荫下,密不透风的黑暗里同时望向对方。
“为了订婚典礼……”他抬起另一只手抚摸肖文静的面颊,她向后退,手却被他捉住,只得侧开脸。他也不勉强,手指轻轻的滑过,撩起她鬓边发丝,低头亲吻。
“……为了你。”
肖文静失笑,想想愈觉得好笑,竟笑个不住。
难道不好笑么?这男人千变万化的面孔,一会儿是挚友一会儿是变态一会儿又变成情痴,人格要不要切换得这么快!?
公爵也没生气,站在那里看着她笑,良久,叹了口气:“王后殿下,可恶的王后殿下,残忍的王后殿下,我和国王斗来斗去,你却玩弄我们于指掌……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他的手放在肖文静颈项间,那里还残留着他昨夜留下的吻痕,温热的指尖抚过,有点痒。
肖文静不笑了,她觉得厌烦,反正公爵肯定不是杨慎思和叶子襄,她没兴趣和他纠缠。
她道:“还走不走?”
那只手倏地移开,公爵转过身,一手拨开灌木,一手拉着她,迈出树林。
然后,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