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襄在一楼大厅排队,收费窗口前至少有上百个人,他排了半小时也没觉得队伍前进了多少。
朝阳医院的人流量堪比高峰期的地铁站,出出入入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虽然硬底鞋敲击地砖的声音清脆响亮,叶子襄听到了,没有往心里去,也没费神多看一眼。
直到那声音逼近过来,他向下的视野里出现一双整洁的男式皮鞋。
叶子襄抬起头,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年轻男人,年龄可能跟自己差不多大,身高略高一点,长相是属于男性和女性都能接受的那种英俊。
对方的气质应该是专业人士,医生或者律师,叶子襄倾向于律师,因为医生很少穿西装,而他在西装外面还披了件半长的风衣。亚洲男性普遍窄瘦的身形并不适合这样的穿法,至少叶子襄知道自己没法这么穿,面前的陌生人却穿得有型有款,不是名牌胜似名牌。
甩动着风衣下摆,陌生人潇洒地将缴费队伍拦腰切断,停在了叶子襄面前。后者早就看出他的目标是自己,但并没有据此提问的意思,而是保持面无表情,静候对方开口。
两个男人彼此相视,气势相当,因此生出一种微妙的对峙感。
不过,没等他们分出胜负,围观群众不干了。
“小伙子,”排在叶子襄身后的大妈一口软绵绵的江南腔,“你不好插队的呀,我们都是等很久的啦。”
大妈后面的中年壮汉则是本地人:“听到没有小子?后头排队去,别给脸不要脸啊!”
再往后的南腔北调数都数不过来。
“排队啊靓仔!”
“大锅(哥),请遵守公共秩序!”
“小伙看着贼精神,别瞎浪了,听姐一句:出门记得排队。”
“哥们,我说你倒是动啊!”
……
队伍里众口一辞的讨伐越变越大声,已经引来厅内多数人的注目,叶子襄事不关己,那陌生人哭笑不得,举手道:“各位,我不缴费,就是找个人。”
讨伐声顿时降了下去,只剩几个疑心病重的还在嘀嘀咕咕,怀疑他没说实话,陌生人只好装没听到。
他又看回叶子襄,神情友善,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杨慎思。”
…………
……
杨慎思的名字叶子襄是听过的,顾迥虽然没有多数富二代娇奢恣意的性情,却也是个骨子里骄横的主儿,轻易不服人。但顾迥亲口说过,他敬服杨慎思。
所以叶子襄身为他的发小兼合伙人,牢牢记住了这个杨慎思,闻名许久,今天头一回见到真人。
他和杨慎思握了握手,道:“我听过你,顾迥说你是他大学的师兄。”
“他也没少跟我提起你,”杨慎思笑道,“说起来你在青华那会儿我还在北大法学院读研,后来听说我们沈教授娶了青华建筑学院的林教授,大家可以算半个同门。”
不愧是律师,三言两语就先攀上了关系,连叶子襄这么冷面冷心的人都被他说得情绪松快,看眼前这人亲切许多。
亲切归亲切,叶子襄寒暄完毕,直接道:“我给顾迥打的电话。”
这句略有点没头没尾,要熟悉他的人如肖文静或顾迥才能迅速转过弯儿来,知道他不是故意犯冲,而是本来就惯用这个调调说话,既不耐烦讲清前因后果,也不耐烦跟实心脑袋的蠢货打交道。
杨慎思当然不蠢,他听出叶子襄言外之意,解释道:“顾迥有案子要开庭,而且顾遴也在,他不好过来。”
“原来他知道顾遴在,”叶子襄皱紧了眉,“我还想问他是怎么回事,公司已经招了肖文静了,他难道又想把顾遴塞进来?他也是兔八歌的老板,到底想开公司还是托儿所?”
杨慎思领会了一番叶子襄的书呆子脾气,暗道顾迥所言非虚,被他当面咄咄逼人地反问,也只能苦笑:“你误会了,只有顾遴是顾迥想放进公司的,肖文静……是我,我拜托他请你帮的忙。”
叶子襄立即看向他,杨慎思与他对视,大方地微笑:“她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叶子襄不假思索地回应,“短处在于知识储备不足,长处是观察力和接收信息的分析归纳能力。”
他讲话的用词过于书面化,一般人可能不容易听懂,杨慎思不动声色地道:“也就是说肖文静善于学习新东西,成长的速度很快……她刚开始上班就能得到老板这样的评语,我想我可以放心了。”
嘴上说“放心”,实则仍是以肖文静的后台自居,叶子襄目光冷冷地审视他,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杨慎思又笑了笑,坦然道:“我是她的律师,她是我第一位委托人。”
他所说的关系显然出乎叶子襄意料之外,后者因此露出少见的愕然表情,这让聪明如叶子襄看起来也有点傻乎乎。杨慎思转开头,瞥到角落里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他们是等你的?”他隐蔽地指了指两名警察。
“嗯,等我带他们去找顾遴。”叶子襄已经恢复了平静,“顾遴从十四楼阳台翻进十五楼魏喜英家里,警察要找他问清楚。”
“顾遴人呢?”
“不知道,救护车到医院就没看到他。”
好吧,杨慎思想,叶子襄没把警察当一回事,因为顾遴的行为虽然违法,但他救了魏喜英的命,所以警察顶多批评教育,不会认真地处罚他。
可叶子襄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前提是顾遴素行良好,没有在公安局里留下任何案底。
杨律师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最怕是顾遴本人都忘了,他还有个打架滋事的案子没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