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魏喜英抢救及时,洗胃过后没有生命危险。
魏家两个孩子喜笑颜开,魏太太也明显地松了口气,肖文静因此对她观感好了一点,至少她没有冷血到盼丈夫早死。
病床推出来,魏喜英尚处于昏迷中,一家人涌上去围在床畔,不计较刚才那些表现,他们现在看起来也像是相互关心、幸福和睦的大好家庭。
肖文静心头感慨,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顾遴看她两眼,走过来紧紧地贴在她身侧。
肩头和右臂外侧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肖文静被打断了愁绪,抬头看了看他,少年没表情的脸看习惯了也不再觉得冷峻,反而有种呆呆的萌感。
她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向他。
杨慎思和叶子襄拾阶上楼,迎面是魏喜英的病床,旁边簇拥着他的妻子儿女,两个男人都是智绝人物,一眼便推测出诸人的关系,侧身让他们通过。
两人转头侧望,看到走廊那边相依相靠的肖文静和顾遴,杨慎思微微一笑,叶子襄直接走过来。
啊,是他!
他笑了!
他朝我走过来了,怎么办!?
以上是肖文静在看见杨慎思后的心情,她瞬间空白的大脑里只有这三句话来回刷,反复刷,连叶子襄走到身旁都没发觉。
杨慎思比叶子襄落后半步,见肖文静瞪大双目,眼中只有自己,忍不住又对她笑了笑。
肖文静觉得……幸亏有顾遴在旁边撑着!
她腿软脚软,颤巍巍地等到杨慎思走近,人家还没对她说话呢,脸就自发地涨得通红。
太没出息了!肖文静羞惭地埋下头,深深地唾弃自己,明明上回见面她还能勉强维持正常,为什么这次就控制不住?
难道……难道是因为找到新工作,有了新的奋斗方向,就得意忘形,妄想自己真的能和杨慎思发生点什么?
肖文静隐隐觉得自己真相了,她以前对杨慎思的感觉十分里有三分暗恋,倒有七分是崇敬,就像常来煎饼摊那个把杨慎思当男神的张小仪,想必也从来不敢奢望将男神私有化。肖文静过去也是这样,她每天只要呆在杨慎思的律师事务所附近就像是电池蓄足电一般充满力量,偶尔能远远看到他便惊喜交集。那次顾遴被抓进派出所,她托了张小仪去联系杨慎思,等到杨慎思真的出现在面前,肖文静觉得她一生的运气都耗光了,就此死去也不会留下遗憾。
她曾经对杨慎思便是这样的感觉,他是她仰望的终点,是她黑暗夜空升起的一轮明月,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依恋。
而现在,肖文静想,她不再满足于此了吗?
就在她心情剧烈起伏的这段时间,杨慎思已经走到顾遴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顾遴认真地听完,点了点头。
杨慎思斜瞥了一眼肖文静,她还低着头面红耳赤,由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满头乌发和两个俏皮的发漩,他心里觉得好笑,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等肖文静的心情稍为平复,抬头却只能见到杨慎思的背影,他领着顾遴步伐匆匆地下楼去了。
“他要带顾遴去见警察,说是顾遴以前有案底,不主动合作的话难保不会惹麻烦。”叶子襄出言为她解答了疑问,肖文静这才发觉他站在自己近旁,吓得往后一跳。
叶子襄隔着镜片瞪她一眼,肖文静又讪讪地靠了回来。
当初他们分工合作,叶子襄下楼替魏喜英垫付医药费,打发肖文静上来守门,她便把魏太太说的那些话和她对丈夫自杀的异常反应绘声绘色地转述了一遍。
叶子襄听人说话的时候很少给予反馈,肖文静怀疑他小时候听睡前故事也是一张木头脸,这种听众实在打击讲述者,她说着说着便没了兴致,干巴巴地快进到结局。
可她没想到的是,叶子襄扭头就走。
肖文静:“……”
不至于吧,她讲故事的水平有那么差吗?
“跟上,”幸好叶子襄没发觉她犯傻,镜片后的双目一翻,眸中精光四射,“我们再去一趟魏家。”
…………
……
进小区以后叶子襄又命令肖文静和他分开行动,他上楼到魏家堪测,而她去找小区的邻居攀谈,务必问清魏家真实的家庭情况。
肖文静严肃地接受了命令。
她颠颠儿地跑进小区花园里,东北角立着一些方便居民锻炼的健身器材,还有两架秋千,因此聚集了不少学龄前儿童以及看孩子的中老年妇女,正是她瞄准的目标人群。
肖文静冒充魏喜英家的远房亲戚,逢人就叫姐姐,正好“姐姐”们也见过魏喜英带她和叶子襄回家,因此谎话严丝合缝,半点没有引发怀疑。
她充分用上对付牛大姐的经验,两个小时的闲聊过后,果然打探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第一条:魏喜英没有撒谎,他和媳妇的关系在半年以前确实尚可,至少邻居们很少听到魏家传出吵嘴打架的喧哗声,比起其他热衷于相爱相杀的夫妇,他们堪称模范家庭。
第二条:魏喜英夫妻的感情变化大致是从半年前开始,九月间魏家发生了两件大事:1、魏喜英一对双胞儿女考上了北京四中;2、魏太太经人介绍得到一份工作。
这两件事的后一件引起肖文静的重点关注,后来的事实证明,与其说是魏喜英为了庆祝儿女进学重新装修导致了家庭氛围的改变,不如说魏太太这个“重返职场、重入社会”的举动,使得他们夫妻的心灵和身体距离都迅速拉开。
前面说过,魏喜英是暴发户,也是一个小富即安,没有什么人生追求的小人物。他读书不多,青年早婚,刚四十岁就活得像六七十岁的退休老媪,每天脑子里空空如也,装的东西除了他的家庭就剩下一百三十六张麻将牌。
而他的妻子——肖文静终于打听到她的名字叫程唯,她显然不愿意同丈夫一道混吃等死,在丈夫虚度光阴的时段里,她带大了两个孩子,把他们送进最好的中学,然后她继续寻求单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
程唯和魏喜英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没有读大学,但程唯做家庭妇女这十几年间没有放弃学习,她自学了会计课程,并且顺利通过考试拿到文凭和会计证书,偶尔也通过朋友介绍去给一些请不起专职会计的小公司做账,累积经验。所以儿女上中学以后,程唯停了兼职,立刻就找到一份正式的会计工作。
试用期刚过,程唯因为工作表现得到分公司老板赏识,又把她推荐给总公司会计部,那个从来只招收会计师的部门似乎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居然真的将她调了过去。
程唯的职业生涯眼看一片坦途,相比之下家庭生活就不那么如意,肖文静现在觉得能够理解她了,魏喜英实在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理想丈夫。就像他自己说的,妻子做家庭妇女的时候要伺候他;妻子外出上班以后他仍然等着妻子回来伺候,不然就是空锅冷灶,“连残羹冷炙都指望不上”。
肖文静甚至想通了魏喜英的儿女为什么放学不着家——这样一个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缺乏存在感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的父亲,仅仅是同屋相对,也会觉得尴尬吧?
理所当然的,在魏喜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家庭出现了严重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