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的女人没有回答肖文静,她只回眸笑了笑,轻轻拉开她的手,迈出门去。
她的笑意隐藏在面纱和白色没有焦距的眼睛后面,但肖文静分明感觉到了。
那是嘲笑吗?
肖文静倚在门上,门帘轻轻摇晃,“叶子襄”白衣的背影在一遍暗红中忽隐忽现。
她们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一伸手就能触到,却一个向前看,一个只能看到背影。
如果,她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眸……
肖文静终于没有叫他,转过身,穿过层层帷幕,果然找到另一个出口。
镶着铜铸花边的落地窗,暗红色丝绒的窗帘遮住了阳光,肖文静掀开一条缝,刺眼的光线射进来。
出乎意料,外面居然是热闹的行人街,不见车辆,街边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子。有个穿着蓬蓬裙的女子在卖华丽繁复的假首饰,戴着阿拉伯头巾的男人在推销古式铜灯,落泊画家为行人画肖像,耳朵上吊着单只尺长的耳环……更多最会幻想的人类也想象不出的千奇百怪的玩意儿。
肖文静大感兴趣,推开窗想走过去,有人一把抓住她。
是“叶子襄”。
他什么也没说,反客为主,拽着肖文静汇入喧闹的人群,挨个摊子瞎逛。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和各种不明所以的声音灌入她耳中,肖文静像离开水已久的鱼儿,近乎饥渴地感受这一切。
一个蛇皮制品的小摊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好奇地观望了会儿,忽然发现用一整个蛇头做成的坐垫,那蛇澄黄色的眼睛瞪着她,吓得她打个寒噤,急忙离开。
旁边是一个卖手工衣物的摊子,一个梳着满头小辫的女人翻着白眼站在那儿,生铁衣架上也没挂衣服,如果不是旁边立着招牌,谁也搞不清她是来做买卖还是来干架的。
肖文静扫她一眼就走了过去,没几步,又倒回来。
女人看看肖文静,翻个白眼,转开脸。
肖文静偏要惹她。
“老板,我要买衣服。”
女人根本不看她,粗鲁地摆了摆手。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没有,我说你肯定有!”
女人翻个白眼,随手从旁边拖出一块木板,“唰唰唰”写几个字,照面给肖文静扔过来。
她接住,看上面写着:你没长眼啊,要什么都没有!哟,还是一笔漂亮的楷书。
肖文静笑:“我当然长眼了,因为我要的是你身上这套,说吧,多少钱?”
女人一愣,终于转过头来看她,脸部肌肉左右扭曲膨胀,像吞了两只肉包子。
肖文静上下打量她,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户外登山套装,正是她现在需要的。
肖文静盯着她看了片刻,她迎视着肖文静的目光,神情由惊讶渐渐转成欢愉,咧开大嘴笑起来。
“怎么样,卖不卖?”
女人使劲点头。
“多少钱?对了,你收人民币?……”肖文静扯了扯身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探手身后:“借点钱来。”
掌中很快被放入厚厚一叠纸币,肖文静掂了掂,挺沉。
女人笑着推开她的手。
“不够吗?还是人民币不流通?”
女人摇摇头,从肖文静手中接过小板,又写了几个字,竖起小板冲她直笑。
板上写着:衣服是我做的,还穿过的,用你的衣服交换就够了。
肖文静看着她的笑容,她笑得那么开心,竟连那样一张丑脸也变得光彩照人了。
她似乎不会说话,想必是一位怀才不遇的人物,她是不是曾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在这里摆摊,只为了有人欣赏她的作品?
她是不是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以至于突然得到梦想中的幸福,却不知所措疑真疑幻?
肖文静看着她,她放下木板,居然当街三两下脱下套装,只穿着里衣,双手把衣物递过来,附带还送了她一双鞋。
肖文静接过,轻触到她的手指,很粗糙的皮肤,和外表一样,是吃过很多苦的人。
她默然转身走开。
套装沾染着陌生人的汗味体味,还有一些辛酸的过往和渴望的心情。
肖文静抬起头,蔚蓝色的天空。
像是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这就是命运。
她不信。
命运能主宰人心吗?
她不信。
肖文静停在一个卖铅笔的小摊前,一个大胡子男人在卖蜡做的铅笔,写字的时候可以点燃笔尾,小小的一点火光闪烁,写出的字似乎也闪耀起来。
“你说,人的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她问身后的“叶子襄”,“就算是像凡高那样的天才,如果命运注定你一生穷困,你就只能含恨而终,哪怕数百年后一幅随笔的涂鸦都能卖出天价?”
人潮汹涌,肖文静和他一前一后站在当中,转过来,脸对着脸。
肖文静没有得到回应。
“我从来不信这些,我不相信人的命运从出生就被分好了等级,我努力靠自己活得更好,哪怕我遇到了太多不公平不公正,我都挺过去了,可是,突然有个老太婆跑来告诉我,这一切是某些叫做‘神’的王八蛋早就安排好的!”
肖文静激动地道:“我不信!”
“叶子襄”站在对面安静地注视着她,他似乎刚要开口说什么,声音瞬间被黑色的旋风冲散!
仿佛从天而降的黑色马队,大约有二十来匹马,马头高过肖文静,油光水滑的鬃毛垂到地面,马上的骑士全都一身黑色铠甲,领头的把头盔挟在左臂下,右手锃亮的长剑虚划了下,指着她。
肖文静退后半步,毫不畏惧地瞪过去。
那是个宽肩膀的魁梧男子,亚麻色微卷的长发胡乱扎在脑后,鼻梁很高,嘴唇很薄,眼神像鹰般锐利。
他们对视了片刻,他突然笑了,一提马缰,黑马扬起前蹄,发出响亮的马嘶,肖文静四下张望,奇怪的是,周围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异声,甚至没有看到他们,自顾自做着生意。
脑后生风,肖文静急转头,只来得及看清那张微笑的,邪恶的脸!
身体悬在半空,肖文静努力镇定下来,双手抓住扣在腰间的手臂,尽量保持平静地望向那个男人。
他正抬高手臂,像拎一只小猫似地拎着肖文静,脸上在笑,眼神里却透着狠意。
这个男人,他的眼睛里有死亡的光。
肖文静冷静地问道:“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男人偏着头看肖文静,她没有尖叫挣扎大概让他很失望,他想了想,突然松手!
肖文静从空中落下,翻身后跃,以为能平安着地,腰间一紧,一条手臂蛇般缠上来,人又被提到空中。
黑衣骑士们爆发出一阵轰笑,口哨声和鼓掌声乱响。
肖文静吸气又吸气,勉强压下胃部翻腾,而那男人仍只是看着她,笑容可掬。
“如果你玩够了猫抓老鼠的游戏,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想把我怎么样?”
那男人笑着举起右手,柔韧的剑身映日生光,他徐徐伸臂,剑尖抵到肖文静脸上。
一点点的刺痛和寒凉。
肖文静不由自主闭上眼。
耳畔的人声渐渐沉寂,合上的眼睑内微微的光也不见了,她仿佛身处黑暗的囚室,孤单无助感排山倒海袭来。
她清晰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甚至能听清声音间隙处的呼吸。
“我的目的本来是要杀你,不过我改变主意了。不好意思,我过于热衷猫抓老鼠的游戏,恐怕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会‘够’。”
肖文静闭着眼,感觉那剑尖在她肌肤上游移,从脸划下,沿着颈项、肩膀、腰……
肖文静怒极生胆,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有种的告诉我你是谁?”
他笑道:“有没有种……试过才知道……是吧兄弟们!?”
骑士们乱糟糟地附合着,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肖文静猛然睁眼,愤怒地瞪着他。
她不是为了几句脏话生气,出狱以后在市井里讨生活,再难听百倍她都听过,她气恼自己,为什么事到如今仍躲不开这种侮辱,她不信命,她绝不是天生命贱!
肖文静抬脚踢向那骑士臂弯,他猝不及防中招,手一松,她得脱自由,有了上次的教训,不退反进,纵身跃过他肩膀!
下方一股大力拽住肖文静的身体,“嗤——”,新换上的套装被撕裂了一条碎片,她半裸着从半空栽下!
眼前一黑,一件宽大的衣衫冲她罩过来,一双手接住她,就势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肖文静从衣服的褶皱中探出头,终于又见到“叶子襄”。
…………
……
两人被马队冲散了,“叶子襄”大概也吃了些苦头,头脸上沾有灰尘,不复他平日里修饰整洁的模样。
他抱着肖文静,冷冷地看向她身后。
肖文静问:“那变态是谁?”
“叶子襄”道:“‘幽灵骑士’,雇佣兵团,兼职强盗,实力深不可测。”
那男人用左手食指把剑身弯成一个半圆,口中啧啧连声:“谬赞了,我们这些收谁的钱就替谁卖命,再低贱不过的雇佣兵,哪里担得起——”
寒光一闪,肖文静眨了眨眼,像是看到一颗星星也对她眨了眨眼,鲜血却狂涌!
“叶子襄”用右臂护住肖文静的眼睛,臂间流出鲜红浓稠的血!
肖文静一把捧住他的手臂,又惊又痛地说不出来话来,对面却那男人甩了甩手,狭长的剑身轻轻颤动,鲜血迅速滑落,滴下,在尘土中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印记。
“那边的小姐,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个市集是我们的地盘,所有人和物都归我们所有,也包括你。”
他说完,一挥手,黑衣骑士们如狼似虎的扑过来,利剑高举,马蹄声如催命的鬼哭!
难怪市集里的人都假装没有看到他们,肖文静咬紧牙,闪身挡在“叶子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