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小店的墙面灰仆仆,泛着一股烟熏火燎的焦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粉刷过,地板砖也是磨出了花儿,纹路中黑乎乎全是擦不干净的污垢。
环境如此之差,肖文静张眼望去却觉得宝光耀目,因为墙上也好、地上也好,到处都铺满了黄澄澄反射灯光的金属罗盘。
她俯身摸了摸脚边的一块风水罗盘,触手冰冷,比想象中更沉,精致的盘面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正中间嵌着一块圆形的玻璃,里面是坚定地指向南北方的指针。
这块风水罗盘非常大,肖文静不知道此类物品的常规大小是多少,她根据店里其它罗盘的体积比较,这块罗盘应该属于最大的,直径超过八十公分,搁在地上几乎像块沉甸甸的井盖,试着上手拎了一下,她竟然没办法单手拿起来。
前方叶子襄似乎也被满屋子的风水罗盘惊了一下,不过他惯常面无表情,不像肖文静一看就没见过世面,那青年进店以后直奔的后堂,叶子襄便自己找了条凳子坐下,冷静地等待那青年从后堂出来。
不过五分钟,肖文静正在好奇地观察墙上另一块红色的木制风水罗盘,细细辨认上面细如蚊蝇的小字,听到后堂的门口传出脚步声,和叶子襄同时转头望去。
两人眼前一亮,看到刚才那位青年迈步而出,这会儿功夫他已经换了全套打扮,脱掉房屋中介公司统一的廉价西装,改穿一身蓝黑色的中式长直襟,袍角垂到脚面,下面也换了一双厚厚的千层底布鞋。
不得不说他更适合这样的打扮,肖文静原来就觉得这青年长得小鼻子小嘴非常秀气,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此刻换穿了一件宽大长衫,行动间款款飘逸,愈显得他整个人矫矫不群,平添一股现代都市中少见的书卷清气。
肖文静不由地瞟了一眼叶子襄,要说书呆子和头巾气,这位才是天然自带的。
那青年不仅换衣服也换了作派,摇摇摆摆地迈着四方步出来,一撩长襟下摆,居然向两人拱手作揖。
叶子襄&;amp;肖文静:“……”
肖文静在心里给他伴奏了一段西皮流水,看他徐徐张口,真怕他唱出来。
还好没有,那青年朗声道:“‘八宅派’六十三代传人郑吉,给两位同行见礼了!”
他深深地一揖到底,而叶子襄和肖文静只能干瞪着眼看,肖文静是不知道怎么回礼,总不能让她蹲个万福吧?叶子襄恐怕也没兴趣陪他玩复古。
郑吉直起腰,也没计较两人的无礼,问道:“不知两位同行为了什么事找我?”
叶子襄立刻掏出包里的照片,肖文静也走上来,叶子襄把照片递给郑吉,她则用最简略的话讲明魏喜英事件的来龙去脉。
“风水阵?”郑吉接过拍摄魏喜英家风水阵的十六张照片,“听说你们‘三合派’叶家和‘金锁玉关’林家在上辈和这一辈都是英杰倍出,怎么你们不去找自己人,反而舍近求远,问到我头上?”
肖文静和叶子襄对视一眼,肖文静知道他不惯求人,陪笑道:“这不是因为听说‘八宅派’擅长阵法吗?我们遇到的这几个风水阵比较奇怪,求了好些人都认不出来。”
她是纯属胡说八道,不成想郑吉看到照片,“咦”了一声,附和道:“是挺奇怪。”
他举高其中一张照片,肖文静从旁边斜瞥过去,正是刻在魏喜英家卧室梳妆台凳子上那个形如八卦的风水阵,郑吉凝目注视了一会儿,先还不以为意,看着看着,眉宇间渐渐地浮现郑重之色。
他足足盯了那张照片五分钟才放下,用同样的时间细细看完剩下几张,思索片刻,又很快倒回前面,表现得竟然与林教授一模一样。
肖文静大气不敢吭,转头瞧了瞧叶子襄,他也和郑吉同样地皱紧了眉头,郑吉聚精会神地看照片,他则眼也不眨地看着郑吉。
“跟我来。”郑吉转身奔进后堂,叶子襄快步跟上,肖文静也连忙追在两人身后,跨过门口时被绊了一下,她以为是门槛,低头看时,却是一块倚靠着墙跟摆放在门边的罗盘。
那块风水罗盘只有巴掌大,外表呈现偏红的铜色,别看体积不大重量应该不轻,撞在她的脚踝上生疼生疼。
肖文静瞟了它一眼便移开目光,刚要接着往前走,外套口袋里的印章忽然跳了跳,重重地砸向她的腿侧。
“哎哟!”肖文静被砸得挺痛,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它,可只要她抬腿,印章就继续往她掌心里撞。
什么意思?她狐疑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有黑色烟雾冒出来啊……
她第三次想要迈过门槛,印章也不依不饶地撞了她第三回,肖文静终于灵光一闪,问道:“你想我带上这块罗盘?”
印章不会出声回答,但它用行动响应了她的问题,它飞快地平静下来。
好吧,肖文静弯腰捡起那块罗盘,别看它小,也是沉得厉害,粗略估计接近五公斤,到底什么材质能重成这样?黄金吗?
当然不可能是黄金,肖文静也没时间细究,她拿起罗盘印章立马就老实了,于是把它牢牢搂在怀里,提气跑进后堂。
…………
……
这家小店的面积不大,前方的店面大概七八个平方,后堂更小一点,最多五六个平方,摆得下一张单人床和许多必需品。
肖文静看出这里是郑吉日常活动的主要空间,床上堆满了也不知道干净或不干净的衣物,角落里扔着他刚穿回家的西装,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空气憋闷,充塞着人身分泌物的酸臭味,总之单身汉的生活环境要多惨有多惨。
她被空气中的臭味熏得脸都皱成一团,那边叶子襄和郑吉却浑若未觉,两个男人挤在房间里唯一一张桌案前,背对她正在看着什么。
肖文静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桌案上堆满了工具、材料,还有半成品的风水罗盘,她恍然悟出外面那些罗盘都是郑吉的作品,而他就是在这样糟糕的条件下坚持完成那些精工细作的艺术品,顿时觉得空气中的酸臭味也没那么难闻了,这位大隐隐于市的“八宅派”传人确实值得尊敬。
叶子襄站在郑吉身后,郑吉左手拿着一柄放大镜,右手把照片送到镜片下方,边看边道:“我知道你们那位林教授为什么让你们来找我,因为这不是一个己知的风水阵法,而是根据我们‘八宅派’的阵法原理自创的风水阵。”
他回头发现肖文静,命令道:“把你们如何发现这些风水阵的过程再说一遍,详细些。”
肖文静先看了眼叶子襄,后者点点头,她这才隐去魏喜英的名字和隐私,详细讲述他们前后两次探查魏家的经过。如何在初次勘查一无所获,又如何在第二次勘查时使用了以人体为媒的笨办法,最终艰难地寻到阵法。
她没有提到印章和自己能用肉眼看到“死气”,有些地方难免出现漏洞,叶子襄都会适时开口替她圆过去,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之高强令她刮目相看,有些怀疑自我,真的能把他当成梗直的书呆子吗?
当听到前后两次的“死气”聚集地因为“回风煞”失效而变得不同,郑吉重重一掌拍向桌案,震得满桌子碎渣废料都离地三寸,眉飞色舞地道:“阵中阵,局中局,好一个随势而为羚羊挂角的双重阵法,这人绝对是大师级别,真正的阵法大师!”
叶子襄冷冷地道:“可惜这位阵法大师没把他的所学用在正道上,我的客户被他害得妻离子散,他的手法越高明,人品越低劣。”
郑吉张了张口,似乎想要为他认可的阵法大师辩护,叶子襄却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又问道:“通过这些阵法能查到那人的来历吗?和你们‘八宅派’有关?”
这后一个问题简直问得多余,肖文静心下叹息,你当着和尚的面问秃子,就算有关人家能承认吗?她觉得自己之前真是想多了,叶子襄果然还是个不通事务的书呆子……
郑吉果然摇了摇头,可能是见到肖文静怀疑的目光,他认真地解释道:“‘八宅派’的阵法原理就是把阳宅八个卦位的坐山分为二种,乾坤艮兑为西四宅,坎离震巽为东四宅,黄石公的《八宅通书》和赵九峰的《阳宅三要》里都写过,不是什么敝帚自珍的稀罕玩意儿,其他流派的同行用这个原理布阵也很常见。”
“那他的布阵手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肖文静也问道,“你不是说他是阵法大师,一般大师应该有自己的个性,能从这点认出他是谁吗?”
郑吉想了想,又摇头,“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人的阵法讲究‘随势而为’,超脱如‘羚羊挂角’,他的布阵手法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虽说不见得比任何已知的风水阵高明,但比之固有阵法更合乎当时的环境。就好像……就好像他根本不需要计算,而是能够通过肉眼看到‘生气’的流向,百分之百地准确捕捉到气眼!”
肉眼看到“生气”?
郑吉的话让肖文静和叶子襄心头巨震,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惊愕地互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