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文静醒过来三天后,叶子襄终于现身医院。
彼时她正在配合警方作笔录,病房内其他病人都暂时被赶到外面,门窗洞开,远远便听到她喁喁的说话声。
叶子襄拾阶而上,站在楼梯的拐角顿了顿。
“……他打断了我的右手手腕,我痛得厉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接下来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有知觉,听到门外传来顾遴的声音——”
“停!”陌生的女声插入进来,严厉地道,“你不用描述这么多,我就问你,犯罪嫌疑人对你的强暴行为,并没有实施到底,是吗?”
肖文静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证人请回答我的问题,”那个女声咄咄逼人地追问,“未遂或是已遂?”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知道这给取证工作平添了多少困难吗?!”
“……”
叶子襄听不下去了,他转过墙角,站在洞开的房门前望进去,看到病房内共有三个人:床上的肖文静、床头一站一立的两名制服警察。
他的脚步声也惊动了两名警察,齐刷刷回头,站着的那位警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满面尴尬之色;坐的却是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女警,鼻端微勾,法令纹明显,单看面相就知道本性强硬、极端自以为是。
“什么人?”那女警对叶子襄喝道,“警察办案,闲人回避!”
叶子襄不知怎么想起了古装片里在官员的仪仗前方敲锣打鼓的吏员,他理都没理,径直走进房内,绕到肖文静病床的另一边坐下。
肖文静原本失魂落魄地低着头,看他进来,眼珠子便随他转动,等他坐下,双目微润地望定了他,怎么瞧怎么觉得有些委屈。
叶子襄不禁伸手拍了拍她,“不怕。”
他习惯了,一抬手就拍了她的头,肖文静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两只爪子被裹成粽子,头顶住他的手翻着眼睛往上看,还不消停,蠢蠢欲动地想把他扒拉下来。
叶子襄叹口气,手从头顶移下来隔着绷带抓住她的手。
“我来了,别怕。”
…………
……
上一个跟她说“我来了,别怕”的人是杨慎思,现在,又多了个叶子襄。
肖文静微微一笑,想说“我不怕的”,最应该恐惧的时候她都挺过去了,现在她待在阳光里,也不再是独自一人,她为什么还要害怕?
两名警察见赶不走叶子襄,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下来,叶子襄以目示门口,男警察稍作迟疑,还是起身关上了门。
有门隔音,病房内的说话声便不再是尽人可闻,叶子襄看了看那名女警察,她似乎毫无对受害者的保护意识,依然将嗓音放到最大,稍不满意便对肖文静疾言厉色。
肖文静都挺了过来,无论警察多么不耐烦,反复强调她说重点,她始终保持自己的节奏叙述案情,叶子襄才得已知道当天的真相。
“……我睡在地上,半夜里忽然冻醒,发现徐龙图站在面前,手里捏着一把刀想杀我。刀刃的反光照亮了房间的格局,我看到他后方便是床,连忙从他的双腿间爬进床底下。他伸了一只手到床底下来捞我,因为我不停地踢打没有抓到,他把手缩回去,过了一会儿,连头带上半身钻了进来……”
“停!”女警察又高声喝止,“你听听这有逻辑性吗?你们体力差距悬殊,他真要杀你的话你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他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动手,为什么非得等到半夜?他哪儿来的刀?既然有刀为何不从床板上方往下穿刺,而是伸手进床底下拉你,一次不成二次,居然自己也钻进来,他是不是脑残?”
她问的问题其实有一定道理,肖文静想,那天夜里的徐龙图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他更像是在梦游,清醒时他可能有一百种更聪明的方式杀死她,梦游状态的徐龙图则只懂得最笨的一种。
可惜这些答案她不能提供给警察,这些警察也不会相信。
“我不知道,”肖文静心平气和地回答她,“我只能告诉你当天发生的事实,是不是符合逻辑,有没有说错或者说谎的地方,你们可以自己去查证。”
女警察被激怒了,“你这是给我们的调查工作增加难度!”
肖文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叶子襄抬头盯了一眼男警察,男警察苦笑靠近女警察,在她耳畔低声劝阻。
女警察深一口气,总算跳过了这个话题,又问:“还有凶器呢?你用什么东西砸破了犯罪嫌疑人的头?”
来了!肖文静心头一凛,印章变成的风水罗盘她当然不能交给警察。
“我不知道,黑暗中随手在床底下抓了样东西,后来我晕过去,再醒来就进了医院,一直没机会看清是什么……”
“啪!”女警察拍案而起,“证人,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肖文静还来不及回话,叶子襄早就忍无可忍,冷冷地道:“她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今时今日人民警察都是把受害人当罪犯处理,你的警号是多少?这就是你们为人民服务的态度?”
“你!”
“算了算了,你的态度是过于强硬,群众提的意见也有道理……”
叶子襄不愧是肖文静心目中的冷面毒舌,女警察嚣张的气焰顿时被他打压下去,男警察连忙上来和稀泥,代替她记录了证人证言,又好声好气地安慰肖文静,直到女警察摔手离开,他又无奈地追了出去。
肖文静和叶子襄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同时松口气,肖文静心里有点茫然,觉得自己又离监狱近了几分,叶子襄发觉她的手在颤抖,低头看了看,将之握得更紧。
“杨慎思呢?他为什么不陪你取证?”
“杨律师不是只有我一个委托人,”肖文静苦笑,“这两个警察不是他的熟人,估计他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这时候过来。”
更想不到他们会如此不友好,肖文静猜测那位女警察查过她的档案,像她这种有前科的刑满释放犯就是社会不安定分子,有些警察先入为主,对她的态度总是非常恶劣。
“算了,不说那个。”肖文静觉得叶子襄今天对她特别好,既给她撑腰又柔声细语地安慰她,弄得她都有点受宠若惊,笑呵呵地改换话题:“杨律师说你和郑吉坚持要查福音小区的案子,你们找到凶宅的真相了吗?”
叶子襄凝眸注视她的笑容,那张脸上的青紫还没有褪色,但比三天前应该要好上许多,至少睡着的时候也像是个活人,而不再是被打碎了又强自拼凑起来的尸体。
他不会告诉肖文静,他和顾遴在三天前她尚处于昏迷中时来过医院,只看了躺在病床上的人一眼,顾遴便当场崩溃了。
他也不会告诉她,那一刻他想了什么,他又在心中立下了怎样的誓言。
叶子襄面无表情地垂下眼。
“是,我们找到了凶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