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草(虚名)
前缘
有一个女孩出生在北部市郊的危房里,没有祝福,没有父亲。
她的母亲去给她登记户口的时候,户籍人员逗弄着漂亮的女婴,笑说:“好可爱的娃儿,该起个好名字呢。”
她的母亲则叼着烟,不耐烦地摇摇手:“一个来不及打的赔钱货,名字随便你写!”
“啊!”户籍人员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连姓也没有吗?再看女婴,安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多么冷漠。跟这样的母亲生活会很艰苦吧,就给她一个坚强的名字吧:“我真的可以给她起名字吗?”
“是啦!你快点吧。”哎,真烦,她还要赶场跳舞去呢。
于是户籍人员为女婴起名“筑紫”。
“记住呀!你的女儿叫筑紫!”他对那匆匆忙忙的母亲呼喊,同时为女婴未来的命运深深忧心。
在海的彼岸,伦敦城里,有一个男孩在古堡的家中,翻出一本破烂的古书。
“《草叶集》?”他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芦苇、秦艽、荭草、荏苇……”
“筑紫?传说中幸福吉祥的草?”小男孩笑了,他决定要去寻找这种草,属于他的幸福草。
“死丫头!你还跑!有种就不要回来!”粗野的责骂在楼道里炸开,紧跟着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滚落下来。
“嘭!”黑洞洞的门被关上了,那个瘦弱的孩子蜷在墙角,自成一道阴影。
毒打、责骂、扑面而来的烟酒味已经习以为常,为什么还是这么沮丧呢?她并不是觉得委屈呀,只是烦,撵出来也好……
她缩缩发冷的身子,这样可以安安静静地想心思。
“孩子,你在这干吗?”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抬眼望去,怎样的一个人呀——穿着肥大的衣裤,花白的眉毛胡子纠结着。饱经风霜的脸上坑坑洼洼,像没磨平的石头,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孩子,跟我来。”
她木然地看着那截像用鸡皮包起的骨头,并没有搭理的意思。
“呵呵呵,”老头迟缓地立起身子,有警戒心是好的,“我就住这,你该上这来玩的。”说罢,他走去推开隔壁的门,一阵奇妙的音乐从门缝里飘出。她略略撇过头,看见老头还笑呵呵地望着她。于是,她站起来,慢吞吞地走过去,走进那扇改变命运的门里。
老头的家破旧不堪,但总比舞女堆满酒瓶的屋子干净。一个陌生的男孩睁着疑惑的大眼睛,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黑色的物件。
“小姑娘,来,你的手要上药。”打得好惨呀。
她任老头在她掌心里涂抹不知名的药膏,眼睛还盯着那件乐器。
“你叫什么名字?”
“筑紫。”音乐就是从那件东西里发出的?
“很好的名字。”
“那是什么?”
“小提琴。”
“它会唱歌。”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呀。”
她立刻收回手,疑惑地盯着老头——他会不会是个变态?
“啊,我是说你想学小提琴吗?”小丫头的防心真重。
“嗯?”
“就是由你来让它唱歌。”
可以吗?那件东西看起来很贵。
“试试好吗?”
她走过去,从小男孩手中接过那件“小提琴”,学他的样子,用弓弦拉动,顿时发出难听的尖叫。她质疑地看向老头,骗人的?
“呵呵,一开始都这样。”
是吗?于是她一下一下地拉下去,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宽慰,走过来矫正她的姿势。小男孩翻出乐谱,教她识别那些“小蝌蚪”。
这一年,筑紫六岁,开始学琴。
在大洋彼岸,那个立志寻找筑紫草的男孩被发现是个天才,开始接受精英教育,学习科技、人文、语言等等。厚厚的原文书代替了有趣的《草叶集》,可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美丽的名词——“筑紫”。
这一年,沐君霖八岁,开始游学世界。
老头死了,筑紫在她称为母亲的那个女人的尖叫声中,将老人的遗孤唐笑飞拖进家门。
“筑紫,不要紧吗?”唐笑飞,即当初那个小男孩怯生生地问。她的妈妈好凶呀。可他的这个伙伴沉默寡言、毫不理会。她一向只和老爹有默契。现在,老爹死了……
“别死。”
“不行啊,我年岁大喽。”
“阿飞怎么办?”
“他会照顾自己,可是你呀……”这个苦闷的孩子怎叫人放心得下?
“喂!”
“咳!咳!别辜负你自己呀。你、你有一双‘帕格尼尼的手’,你明白吗?”
“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从她开始学琴就一直不停地说!
“呵,咳,咳,好孩子,音乐会指引你。”
“你死后就没人教我了。”
“我?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音乐,会给你幸福!音乐,只有音乐!”
然后那个臭老头就眼睛一瞪,两腿一蹬,去了他的音乐天堂。留下这个笨阿飞和一把破琴!筑紫搂着琴,想着老头的屁话一通,那种烦躁的心情又油然而生。
“走!”
“上哪?”
“街上。”
“干吗?”
“卖艺。”
她不会指望那个疯婆子给她和阿飞饭吃,她也不相信老头的“音乐无限清高”的论调。管它什么高雅音乐!两个小孩子就这么站在路边,有模有样地拉琴。钱倒是没要到,却引来交响乐学院的教师。当即,二人的命运再度大逆转,以助学金的形式进入学院学习,筑紫也从此跟那个酒鬼妈妈一刀两断。
这一年,筑紫十岁。拿到新的小提琴,她将老人留给她的破琴小心收藏。她问对这一切还目瞪口呆的唐笑飞:“这就是音乐给我的幸福?”
他的《草叶集》散架了。沐君霖将一张张破纸装进锦盒里。可惜呀,他的最后一本儿童读物。明天他就要进入哈佛大学深造,为什么他这么早就得跟童年告别呢?
这一年,沐君霖十二岁,捧着他的锦盒,心中念叨:“我的筑紫草呀,你在哪里?”
第1章
枯燥的学习对筑紫来说是宁静的生活,她愿意知足。可是,一纸公文,她和唐笑飞双双被选送伦敦宾斯鲁赫音乐学院进修。小小少年,一个琴盒、一个衣箱,就背井离乡、飘洋而去。筑紫又问:“这就是音乐给我的幸福?”
嘈杂的空气,天地立刻变得广阔。在宏大的伦敦机场里,她有些发愣,老头没说过有一天她的世界会这样广阔。“啊!”冷不防她与人撞在一起。
“Sorry,Sorry!”鲁莽的高个子及时扶住她,嘴里嘟囔着。她仰头望去。咦,中国人?黝黑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原本开朗的面容像被压抑住了,她没见过什么好看的男人,但他绝对比学院里的乐痴更有吸引力。
“你是中国人?”沐君霖也改口说中文。嘿!好标致的小姑娘,及肩的长发,澄亮的眸子,可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削尖的下巴,纤细的骨架,像现在,隔着粗呢大衣,他似乎还能摸出她的腕骨。
“嗯。”她漫不经心地应着,眼光搜索着带队老师。糟糕!她要跟丢了。
“中国来的?”他顿时眼睛一亮,那神气似乎是他乡遇故知。
在外国大家都这么热情吗?她开始疑虑,试图抽回手。
“筑紫!”唐笑飞终于发现她的掉队,冒失地叫起来。
“筑紫?”就在她快要挣脱之际,沐君霖又将她攥紧,“筑紫草!”
怎么回事!好像全天下都知道她这个生僻名字的来历。
“是你吗?”男生的眼中闪过惊喜,怀疑。
冷淡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恼怒,她咬紧下唇,攥紧琴盒……
“宾斯鲁赫的学生?”他手快地扯下她的名牌,扫视一遍,又将手按在她的肩上,欢快地叫道,“是你了!就决定是你!”
这个神经病!她缩着身子,倔强地挣扎。该死!老师怎么还不过来!
机场的另一头忽然一片骚动,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啊,”他张望一下,追兵到了!哎呀,他都忘了自己现在是在离家出走,“听着,我现在要跑路,为短暂的自由。我会再来找你的。”
她的名牌!还来!
“真高兴,在我寻找自我的开始就遇上你。可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呢?”他做出助跑的样子,手却还拉着她不放。听不懂!听不懂!神经病!放手!她不习惯骂人,也讨厌求救,只好不断虐待自己的下唇。
“来!给我一个祝福的吻!”他自说自话地在她脑门上啄了一记,就飞快地跑开。还在高兴地叫着,“我会再来找你的!”
“少爷在那儿!”一阵粗暴的叫喊,一群黑衣人追着男生的声音呼啸而去。在筑紫面前卷起一片尘土飞扬。
“筑紫!怎么了?”笨拙的唐笑飞和带队老师总算挤过人群赶到,却看见筑紫捂着额头呆呆地站着,嘴里喃喃:“疯子!”她的名牌被抢了。
这一年,筑紫十五岁,沐君霖十七岁,命运安排二人第一次在伦敦机场慌乱地相会。
“哇!这位少爷的面子好大,居然请得动我们宾斯鲁赫的乐队。”
“何止呀!我刚才偷眼扫了下台下,伦敦大半的政商界名人都出席了。”
“沐家的财力惊人,沐君霖又风华正茂,当然无限风光。”后台一片嘈杂,谢了幕的队员们纷纷议论沐家大少二十岁大寿的好排场。
沐君霖,敦克尔刻实业集团的当家少爷。他的父亲是个英明果断的领导者,其家族是掌控英国经济命脉的重要一环,是全球华人的骄傲。他本身又是智商三百的天才,从小到大,受尽瞩目。此次恰逢他二十岁生日,设此大宴,等于正式将他介绍给伦敦的社交界了,金融界、学术界,横竖他那行都吃得开。可想而知,此人一出,敦克尔刻将再上一层楼。
吵死人了。筑紫默默擦拭小提琴,擦好,放好,关上琴盒。她知道学院的教授们还要在前庭逗留,暂时不能离开。可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些人的噪音,于是她起身往外走。
“筑紫,你去哪?”
“外面。”碎嘴婆婆唐笑飞!
“我陪你——”冷飕飕的一眼,他立刻缩回去。
临时搭建的后台就设在沐家后花园里,走出帐篷,就是错落有致的中国园林。她选择一处半环形的葡萄架坐下,吹吹冷风,清醒脑子。再来想想导师昨天跟她谈过的话——
“筑紫,你知道你缺乏什么?”
“热情。”老调提了又提。
“知道就要想办法改进。”
“我会的。”她的确很努力,师长们肯定她的技巧与造诣,并未使她松懈。
“我知道有困难。我们相信你的音乐里有热情,但你没有完全表达出来。”这个学生是他见过最杰出的,再少加指点,将来无可限量。
“我会勤加练习。”她觉得这件事急不得,倒是琢磨技艺更加重要。
“如果在下次考核时,你能让老师们感觉到新的东西,你就能成为宾斯鲁赫学生乐队首席小提琴师。”
“我会努力。”她并不需要空洞的允诺。
“呵,也不要练琴练傻了,试着谈谈恋爱,也许有帮助。”
“是。”她回答得毕恭毕敬,其实不以为然。
谈恋爱?她是听说有的学生在遇到瓶颈时,试图转移注意力,或是为寻找灵感,而投入到一段感情中,但她不认为这种方法会对她有效。
她有心吗?有?好像从小到大,七情不动。没有?她捂住心口,跳动着的是什么?谈恋爱?要试试吗?
嘹亮的口哨穿透夜幕,震得她从沉思中惊醒。一抹黑影遮住所有的光线,把她堵在狭小的空间里。
“瞧我捉到什么?仲夏夜精灵?”猎人的声音年轻快乐。
她动也不动,当他是片乌云,等着被风吹开。
今夜无风,所以乌云越压越近。“哎呀,不知道我说话精灵听不听得懂?”他的脸停在离她一寸的地方,有淡淡的酒气飘来,但她肯定他是清醒的。
“精灵呀,”他继续无赖地说下去,“可不可以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愿望?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丝好奇。
“我想要幸福草。”
草?一个把幸福寄托在草上的笨男人?
“我想要筑紫草——”
她的眼睛圆睁!竟是冲着她来的?!
“谁?”她终于开口。
“忘记了?”乌云咯咯发笑,“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是……一个模糊的影像跳入脑海。下意识地,她捂住额头。然而这一次,那个意外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丁铃铃,丁铃铃,风终于动了,却再也不能吹散乌云,反倒像帮腔似的鼓噪着,答应吗?答应吗?
“停!”今天早上,筑紫的导师大发脾气,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在练习,“筑紫!我命令你出去清醒三十分钟再来练习。”
“是。”她眨眨眼睛,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退场。走在学校的木棉道上,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摊开双手,闭上眼睛,让疲劳的肌肉得以暂时的放松。
大家一定在想,她居然会被教授赶出教室。呵,她和教授都清楚,再让她待在教室里重复劳动,也不会有多大进展,倒不如放她冷静一会。这一阵子很不顺利,难以置信的是:这是她从小到大遇到的第一个瓶颈。如果想朝世界级的水平迈进,她势必要突破“感情”这一关。也的确有人从此一蹶不振,不过决不会是她,因为她是——
“筑紫!”
“呵!”一睁眼,一张像是邀宠的笑脸绽放眼前。沐君霖!他的大掌捂在她的手上,暖烘烘的,有些烫人。
“你跷课呀?”笑眯眯地看她挣脱了自己的双手,戒备地跳出老远。
“课间休息。”他来干吗?
“我们出去玩?”
“你帮我请假。”她居然脱口而出。转念一想,这会儿回去又有何助益呢?
“咦?”他反而迟疑,她会这么好说话?
“我的教室在C-。”这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充沛,可以分她一点吗?
“好。”别想那么多,她会答应实在是机会难得。
“去啊。”不敢吗?可别浪费她的时间。
他抬脚就走。“对了。”他掉转头,拉起她的手,左右张望一下,拖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满体贴的,不过神经好像有问题。
“等我。”他冲她一笑,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就勒在她手腕上。手铐!
“你!”她震怒,这个家伙还跟从前一样是个疯子!
“我讨厌不断地再次寻找你。”他亲亲她的额头,将钥匙丢进口袋。这小妮子好会逃!前天晚上,才眼睛一眨,就被她从臂弯下溜了。
这个混蛋!她不死心地挣扎,白皙的手腕上立刻出现刺眼的红痕。身为乐师,不该让手有任何损伤。她只得放下袖子,遮住手铐,继续她的冥想。
当她从他的吻中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匆匆滑过他的腋下,脸颊触到他西服上装的柔软面料,来不及细想心悸的原因,就冲回后台。阿飞说她当时的脸色就跟见鬼似的。
被人吻了?练习很糟!谈个恋爱?学生乐队的首席小提琴师!乱七八糟的念头充斥着她的大脑,思考起来,脑子噼里啪啦地响,像要爆炸。这种感觉并不适合她,还是顺其自然吧。她晃晃脑袋,放弃想下去。睁眼一瞧,沐君霖正托腮看着她。
这家伙回来多久了?
“理好心思了?”他恣意的笑容从未消失。
“解开!”她摇摇手铐,倨傲地命令。
他从善如流,收起那劳什子,拉着她向校门外走。
“教授准了?”真稀奇,教授竟没有将他轰出来!
“嗯哼。”他推她上车,就怕突然变卦。
“你总随身带着手铐?”简直变态!
“来的路上,从警察朋友那拿的。”还真好使。
然后一片沉默……
“你不会一直带我兜圈子吧?”当车子开出两个小时后,她终于发问。
“你的耐心真好,现在才觉得奇怪?”他娴熟地驾驶车子。
“有目的地吗?”她怀疑他是心血来潮,更后悔自己浪费时间。
“当然。看,到了。”驶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你开出伦敦了?”已经摆脱了那灰色的喧嚣尘世?
“只是近郊。”如果时间允许,他是想开远一些。
“闲散的人。”
“享受生活吧。”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野餐篮,走出车外,刺眼的阳光让筑紫无从适应,微眯着眼睛,她看见沐君霖跑到草原中央,开心地忙碌。
奇怪的男人。她走过去,随便坐在草地上,吃着他准备的食物,等着下一步的行动。可是他只是笑咪咪地看着她,好像没事一般。
“好吃吗?”
“比学校的食堂好。”她无从比较,一直以来,她都是从一个集体生活到另一个。
“我做的。”
“闲人。”听说他是个天才,不会就是做菜的天才吧。
“我的整个童年都在拼命抢时间,所以我当然可以比别人闲。”他曲起膝盖,仰望天空,如果不是自我觉醒,他会错失多么美好的世界。
“你到底要干吗?”拍掉饼屑,信手拈起一块蛋糕。
“你看不出来?”他转过头,“我在追你耶。”
“然后呢?”
“然后?”
“我知道你在追我,就这样?”她没有经历过感情,所以只好一步步试着来。
“你期待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果是的话,他要立刻改变作战方针。
“不,”沉吟片刻,她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无欲无求的小孩。”他摸摸她的头,刻意将她梳理得很整齐的头发打散。
“我讨厌凌乱!”
“所以你打扮得像个小修女。”黑色的衣裙,可以与头罩的功用等同的黑头发,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但你的心里,”他用她的头发扎小辫,不亦乐乎,“比谁都凌乱!”
“够了!”她站起来,不该允许他放肆的,她真是昏了头,才想做那个见鬼的爱情试验。
“刺猬!”悻悻地收回手,他躺在地上,“你很难长大。”
“什么意思?”她一向讨厌别人说她小,她应该是成熟冷静的。可老头死的时候比较放心不下的却是她。
“想知道?躺下来。”
这算是另一个圈套吗?但她还是依言躺下。
“这样你的反应就没法那么激烈了。只有受到伤害的小孩,才会盲目树立敌人,赤红着眼睛,对任何一个斜眼看她的人报以凶狠的嘶吼。”
“胡说八道!”疯子的话总是比较难懂。
“哼,在我八岁的时候,很偶然地发现我智商三百。于是我父亲送我去接受精英教育。”
他想夸耀自己?无聊!那时她在干什么呀?
“我跟随哲学,物理,化学,生物……林林总总的博士,听到各式各样的语言,见到太多人的面孔,我以为我的见识很广阔。”
的确广阔!她想起来了,她认识了老头、唐笑飞、小提琴;然后,被音乐学院的老师带走,在学校里反复练习,练习;再到伦敦,在琴室里,从早到晚地练习,练习……
“可笑的是,当我进入哈佛深造时,我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生活。我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打工、交友,我只是要不断地计算方程式、研究新课题。”
“我也没有打过工。”一直以来,她都是靠奖学金和学院津贴过活,她岂不是离现实更远?
“不,我并不想去洗盘子,也不能想象你去洗盘子。我只是不愿再做学习的工具。所以我逃了。”
“喔,那次!”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随即想到平生第一个吻。
“对,真好!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还撞在一起。你说是不是有缘?”
“哼。”他一定想不到,没有人吻过她,母亲、朋友都没有,哪怕只是亲吻额头,也从来没有过……简直,就像是为他预留的。呕,古怪的想法,千万不要被他传染了。
“我这才发现世界是立体的,人们的笑脸原来是可以被深层次感受的。”那两年真的很苦,但也真的很宝贵,如果不是心心念念地想着她,他还会多游荡几年。
“说这些有意思吗?”她好像有一点嫉妒。
“没什么,只是告诉你,你不是孤独的。大家都有这样的阶段,过去了就一片坦途。”
“无聊。”她应该拍拍屁股走人,可她的身子就是不肯起来,草地有些扎人,凉丝丝的。
“失败!”他沮丧地撇撇嘴,“美味的餐点和苦肉计都不能打动你吗?”
“不能。”他不是会诉苦的人。他对自己的人生经历是自傲的,实在是丰富的内涵。
“那我只好送你回去了。”看出她意识的飘摇,男孩的脸上挂着贼贼的笑容。
“你先起来。”那片云很有趣,肥嘟嘟、慢吞吞。
“你先起。”他学她将手枕在脑后,没有动的意思。
“嘘,别吵。”好安静的地方,一声鸟叫都没有。
“喂,看什么呢?”他刻意压低声音。
“流水。你呢?”
“行云……”
一切都悄然无声。这里是哪里呀,竟如此陌生。这不是她的地方,她住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是小提琴的声音,流畅的、嘶哑的、宽广的、压抑的、欢乐的、悲伤的……她爱这声音,这神秘的音乐引领她一步步走入世界,可是她的耳朵好疲倦,除了音符什么都听不见,就像色盲,除了红绿什么都看不见。好疲倦,给她一点新鲜的空气吧,她默默地说,并没有向谁祈求。然后,她听见一声口哨、一个戏谑的声音……
“嘿,小姐,再睡会生病的。”他的头高悬在她顶上。
对了,这里是草地!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我睡着了?”难以置信,她一向浅眠,居然可以露宿荒郊野岭。
“天都黑了。”以为她只是冷漠,没想到还“木”得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你没叫我!”她眼一眯,理所当然地指责。
“我才不扰人清梦呢。”再说她的睡脸太迷人,盯着看了一下午,这会儿脖子好酸。
“走吧。”她没好气地说,学校可是有门禁的。
“还早呢,是看星星的时候了。”他压着她的手,扳着她的头向上看。
“我看了一下午……”震撼!不说那满天璀璨,紫蓝色的天幕厚重冷凝,是她最中意的保护色。
“棒吧。我可以说出每一颗的学名,也可以讲每一颗的传说。端看知性与感性具备的美女想听什么。”
“外出采风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这些。”学校也曾安排她们去郊游,借以融入大自然,她一向是看看就算。
“因为陪伴你的人不同。风景因为心情而美丽。”
“你是说因为你,我才打开眼睛?”她问得认真,她需要弄清他是否有能力帮她突破瓶颈。
“当然。恬静的少女坐在旷野上看星星是件浪漫的事,而一个宽厚的肩膀是不可或缺的。”
“真的?”
“要不要试试?”唉,不谙世事的孩子。
“嗯!”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选择一个舒服的位置,把重量全部扔给他,“没什么感觉嘛。”
“靠久一点。”他咧开嘴角,“有没有觉得心中很温暖,安全,是否有想倾诉的冲动?”
“没有。”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性感,但不腻人,好像中东的秘香,一点点地烧灼着、萦绕着,血液活跃起来,有一种灵性在体内传递,指尖隐隐发烫。
“送我回去!”她抬起头,拉着他就跑。
“东西还没收拾呀!”他无奈地跟上。没办法,居然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更本位主义的人。
“老师?!”他们一路冲回宾斯鲁赫已是深夜十一点,她拉着他一路闯进教室,摩尔教授居然还在教室中央坐着。“回来了?”他冲她身后的沐君霖淡淡点头,“玩得愉快吗?”
“我现在可以开始吗?”定定气,她拿出小提琴,摆开架势。
“年轻人,坐。”他喝一口白兰地,打个手势,“准备——LaCampanella(小花钟)”
帕格尼尼的著名小提琴练习曲,正是筑紫今天被迫打断的课程。她看看沐君霖——开始!
音乐在静谧的大厅响起,她觉得兴奋,很久没有这样指间发烫的演奏。欢乐的节奏激荡!
半晌,她的老师拍拍手,拎起折叠椅。
“老师?”来不及平复激情,她追上去。
“不枉我放弃和老婆吃饭的机会,”他扬扬酒杯,“我还赶着回家呢。”老婆大人会骂人的。临到门边,他凑近沐君霖:“年轻人,她不好搞定呀。”
“不,是只有我才能搞定。”沐君霖环臂胸前,笑得神秘。
“有勇气!”果然是年轻人!“筑紫,试验有效!继续!”
门被从外面关上,筑紫走到沐君霖面前,沉默地望着他。
“你看,这个下午没白费。我常说,休息是为——”
“走更远的路!”她突破了自我!在演奏时她就感觉到她的音乐起了变化。那种萌动的、无法预料的变化,“你还能让我打开眼睛吗?”
“只要你想,”凝视着那双此刻充满激情的眼睛,他觉得他的小草近了,“只要你想,好戏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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