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凰诀
27228800000056

第56章 断情(2)

秦继闻言笑意淡了点,沉默片刻后道:“都是托温大小姐你的福,继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关于令祖之事?”

“没错。”秦继道,“此前半生,我一直为此事奔劳,难得一日自在。似乎拿到御书将其焚烧祭祖,便是我此生唯一的追求,至于在这之后要何去何从根本没有想过。事实上,我潜意识里也一直认为,就算苍天庇佑可以心愿达成,但犯下如此大罪,也是难逃官家的追捕,根本没可能继续活下去。可是上次看了那封信,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这话题太沉重,慕仪只能沉默。

“我已将书信在家母墓前焚烧,并将小姐告知我的那番话也说给她听了,希望九泉之下,她能够明白。”

慕仪露出个笑容,“这样也是好事啊,绍之君卸下这个枷锁,以后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秦继目光落在她身上,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是,我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慕仪被看得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丝莫名的紧张。这感觉太奇怪,她本能地避开,于是拙劣地转移话题,“那个,绍之君今日怎么如此凑巧,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秦继面色微变,不自然地转过头,眼神上下漂移,就是落不到实处。慕仪见他这样,那莫名的感觉更加强烈,竟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你不会是,一直暗中跟着我吧……”

话一出来,她就自己吓了一跳,再看秦继,似是被人点中心事一般,要多窘迫有多窘迫。

慕仪就在这样的神色中睁大眼睛,心头有个猜测随即浮出水面,可她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喃喃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秦继忽然凝视着她,目光清亮,似乎带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一字一句清晰道:“我跟着你,因为我担心你会遇上危险。”

慕仪呆呆地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没错,就是你心中猜测的那个意思。我确实是因为那个原因才跟着你的。

她慌乱地低下头,这才发觉脸颊已经红透。

那番话似乎也耗尽了秦继的勇气,他看着垂首不语的女子,心头滋味难辨。

“我……出来也大半天了,我得回去了……”仓皇着撂下这么一句话,她就要转身离开。

“温大小姐。”秦继却叫住了她。

慕仪疑惑地回头。

“你的头发。”刚才被那两个地痞纠缠,虽然没碰到她,却也让她原本一丝不乱的发髻出了点岔子。

慕仪伸手摸了摸,没发现哪里有问题。秦继无奈,只得走上前去,“是这里。”手指捏着髻上一支歪斜的金钗,郑重地把它重新插好。

慕仪浑身僵硬,不知该做何反应。

面前的男子是武功卓绝的侠客,那双手本该握着染血的兵刃,招招都能取人首级。可是此刻他却站在她的面前,用那只杀人的手,耐心替她插好发钗。

更要命的是,片刻前他才跟她说了那样的话。

插好金钗之后,他的手指无意抚过她冰凉的秀发,指尖陌生的触感立刻让他心头浮起一丝异样。

慕仪忽然往后退了一大步,抬头严肃地看着秦继,“阿仪多谢绍之君出手相救……”

“你方才已经说过了。”秦继提醒她。

“……我再谢一次!”慕仪面色不变,“现在,请恕阿仪告退。”

秦继没再阻止,看着她转身大步离去,一开始还尽量保持了仪态,每一个步子都走得十分优美,接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简直是一路狂奔。

那架势,倒像是后面有鬼在追她。

这天晚上慕仪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了大半夜,也没想通这事儿到底要怎么解。

秦继下午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跟她表白心迹。这样的事情她其实并没有怎么遇到过。她刚出生便与姬骞定了亲事,整个煜都谁不知道她是四皇子姬骞的未婚妻,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招惹她?

前一阵倒是终于碰上个对她一往情深的裴休元,然而慕仪只消冷静思考一下,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若说裴休元对她一见钟情那简直太可笑了,以她的容貌,拼别人绰绰有余,拼这位当下皮相第一的美男子就是自取其辱了。

裴休元打小看着自己那张脸长大,怎么也不可能被她这种级别的“美色”给蛊惑了!所以对这位第一美男的偏爱,慕仪一直保持淡定清醒的态度。

但今下午的秦继却是不一样的。他眼神里的感情明明白白,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错。

他是真的,爱慕上了她。

所以他甚至不顾自己身份微妙,还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这么想着她忽然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掀开帘子就朝外走去。瑶环本来坐在纱帘外给她上夜,正打盹打得迷迷糊糊,却被她的动静一惊,这才发现本该躺在床上的小姐已经跑到院子里去了。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是要什么东西吗?”她一壁问着一壁跟了上去。

慕仪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院子中央呆呆出神。她穿着素色的襦裙,乌发散在脑后,整个人分明还带着小女孩的稚气,可露珠一样清亮的眼眸里蕴藏着的,却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愁思。

“瑶环你说,从这里可以看到郑府外面吗?”她喃喃道。

瑶环披了一件披风在她肩上,“小姐这间院子可是在郑府的第四进,怎么可能看得到外面啊!”

“是啊,看不到。”她轻声道。明月高悬,她举目望去,只能隐约看见郑府一重又一重的院墙,根本看不到最外面的景致。

那么他此刻,是在郑府的外面吗?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慕仪一瞬间的想法便是,难不成是秦绍之在吹笛?可仔细一听便知,笛声是府内某处传来的,不可能是被阻在外面的秦继。

她有点好奇,又实在睡不着,索性独自出了院门,一路循着笛声而去。

分花拂柳,穿桥过廊,越走笛声越清晰,她的心也越跳越快。

这笛声,实在太像那个人吹的了。

这些日子一直不见他的行踪,难不成他今夜竟也歇在郑府?

终于走到府内河的前方,却见白玉桥上立着个颀长的身影,皎洁月色下超然夺目。

她怔怔看了许久,直到对方也转身看向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仪妹妹,”太子姬謇温和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她露出个笑容,“太子哥哥不是也还没睡么?”举步走上石桥,“太子哥哥雅兴倒好,这么晚了竟在此对月吹笛。”

“长夜无事,见月色正美,便来此吹奏一曲,想看看能否引得嫦娥下界一会。”

“那太子哥哥见到阿仪一定很失望吧?月中神女没引来,倒招致凡世俗女一个,教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过说笑,谁知太子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妹妹确实不该来。有你在此,那嫦娥是断断不会再来了。”

她奇道:“为何?”

太子目光专注地凝在她脸上,“以妹妹这般姿容,嫦娥见了定也要羞惭三分,又如何肯再来呢?”

慕仪听得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姬謇对她的赞美,真的是……有点酸……

“太子哥哥说笑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姬謇见状也不纠缠,转而道:“听说妹妹今日去送了休元君?”

慕仪颔首,“不曾远送,只是在长街的酒楼上看了一会儿。”顿了顿又道,“是我对不住休元君。”

“你无需介怀,休元君行事自有他的原则,那幅字本就是他所写,当然不可能连累上你。如今他既担下此事,便是觉得值得。他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自责?”

“话虽如此,阿仪心中总是不安。”

太子忽地一笑,语带嘲讽,“妹妹你宅心仁厚,可有些人却是铁石心肠,根本不把别人的真心当回事儿。”

慕仪惊了一下,几分困惑地看向他。

太子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不信以你的冰雪聪明会想不明白。若那夜休元君不曾挺身而出,承认那幅字是他写的,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此事与妹妹有牵连,再在下面发现太祖御书,那妹妹与温氏的名声便实在堪忧。四弟纵然有天大的把握,也不该如此行事。若换了我,绝不会让心爱的女子承受这样的风险。”

慕仪似被人触到心事一般,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听到她低微而无奈的声音,“阿仪自然不如阿黛姐姐好福气。”

太子眸光一动,慢慢走近她,也放低了声音,“妹妹怎么会这么说,你是温氏的女儿,福气自然是最好的。”

慕仪猛地抬头,撞上一双海般温柔缠绵的眼睛,那带着三分引诱的嗓音还在不放弃地钻进她的耳朵,“只要你愿意……”

她定定地与他对视,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他肩膀,看向白玉桥的对面那个堇色的身影。

月色下,那张娇艳的面孔一片惨白,满是不可置信的绝望死寂。

多么熟悉的表情。

像极了那晚的自己。

好像之前她便是在这座桥上讽刺自己,说她连累了裴业,那时候她好像说了,要抢她的男人来着。

慕仪上前一步,微笑道:“阿仪也喜欢吹笛子,只是这回前往盛阳有些匆忙,乐器都落在聚城没有带来。”

姬謇心领神会,“妹妹若是喜欢,我明日便命人为你寻一管最好的竹笛。”

慕仪却摇了摇头,“阿仪不想兴师动众,况且,太子哥哥现在不是就有一管极好的笛子吗?”

姬謇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自己手中的竹笛,他有一瞬的犹疑,但是很快便抬头笑道:“若妹妹不嫌弃,这笛子便赠予妹妹了。”

慕仪展颜一笑,“如此便多谢太子哥哥了。”伸手便要接过。

“温慕仪!”一个尖锐的嗓音忽然传来,似乎终于忍不下去了。

慕仪茫然抬头,却见万黛大步上了白玉桥,满面怒色,“贱人!”伸手就想掌掴她的脸。

姬謇见状忙将她护在身后,一把攥住万黛的手腕,“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还有脸问我做什么?”万黛怒道,“那你跟这个贱人大晚上在这里做什么?”

姬謇一时无言。

“没话说了对吧?”万黛冷笑,目光落到他手上愈发愤恨,”你还要把我送你的笛子……你知不知道这笛子是我……“

慕仪恍然大悟,“原来这笛子是阿黛姐姐送给太子哥哥的,早知道我便不要了。太子哥哥你也真是的,怎么不跟阿仪说呢?倒害我白白开罪了阿黛姐姐。”

“你住嘴!”万黛恨得连声音都变了,一把夺过笛子,“你既不把我送你的东西当回事儿,那还不如毁了算了!”扬手一掷,碧透的笛子便被投入水中。

“你……”姬謇恼怒地看向万黛,对方毫不示弱地回视过来,然而眼中隐隐泛起的泪水,却让他的心不由一软。

慕仪见到这个情形,有些不自在地福了一福,“这么晚了,阿仪还是先告退了。”

万黛见她打算开溜,立刻阻止,“你给我站住!”

“你还想怎么样?”姬謇斥道,“这里是在别人家里!你还打算把郑府的人都叫来看笑话不成?

“你敢做倒怕别人说了?”万黛咄咄逼人。

太子一滞,然后恼道:“你若真铁了心要闹得人尽皆知,那便继续吵吧。”

万黛听到他的话,猛地反应过来,若真将此事闹大,恐怕便无法挽回了。倒称了温慕仪那个贱人的意。

这么一犹豫,慕仪顺势脱身,回到了住处。瑶环已经等得有些急了,正准备出去寻寻便见小姐终于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慕仪劈面第一句话就是,“瑶环瑶环,快去给我打听一下,盛阳有没有什么特别灵验的算命先生?你帮我问问,壬戌年十一月出生的人,是不是今年桃花运特别旺?”

“啊?”瑶环错愕。

慕仪想了想,又道:“算了,这些桃花都不顺,全是倒插的,不好。还是别问了。”

瑶环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还没想明白便见小姐已自顾自进了里间,连披风都没取便倒在了床上,十分疲惫的样子。

像是打了场仗回来。

接下来的两天,白玉桥上的事情不胫而走,整个盛阳都在传温大小姐挖了万大小姐墙角,未来太子妃的人选或有变更。与之相伴的,还有前阵子吴王殿下触怒临川长公主,长主有意取消吴王与温大小姐婚事的消息也传开了。众人本来还在困惑温大小姐不是吴王殿下的未婚妻嘛,怎么会突然跑去勾搭太子殿下,听到这个消息才明白过来,这是要闹集体情变啊!

要说这四位的婚事可不是简单的儿女结亲,隐藏在它背后的,是朝堂两大势力的结盟与对峙,如今突然来了个大混乱,恐怕整个大晋朝堂的格局都得随之发生改变。

大家正惴惴不安,一件大事又拉开序幕。御史黄彦上表弹劾工部尚书李书华借兴修白河河道之名,贪污受贿、中饱私囊,欺君罔上。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煜都局势瞬间风起云涌。

不过半个月,便先后有多位大臣被牵涉其中,最后甚至在其中一个大臣家中找到了李书华各种罪名的证据,条条款款,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详细得吓人。

但这些都不是高潮。

皇帝震怒,下旨将李书华下狱候审,并搜查其宅邸,谁料到竟在书房暗格内搜出了一匣子的密信。上面明确吩咐他如何借修河道之便行贪赃枉法之事,而落款赫然是太子身边的谋臣杜徽。

事涉储君,再小的事情都会变大,更何况这本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白河乃北方第一大河,流经之地沃野千里,灌溉庄稼无数,然而其也极易泛滥决堤,每次洪灾都使无数灾民流离失所,让历代君王头痛不已。

重修白河河道是今上亲自下令的工程,一年前开始动工,由太子督办,朝野上下无一例外地将此事看作是陛下对太子的一次考验。

那些亲太子的大臣原本盼望储君可以通过此事得陛下的赏识,遏制吴王这两年越来越盛的锋芒,可谁知,他竟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纵容臣下胡作非为!前些日子因为裴呈父子之事,陛下已对吴王殿下颇为赞誉,如今他这边再出这样的纰漏,简直是将储君之位拱手他人!

一些心思活络的人纵贯局势,不由地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站位。

这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慕仪已经回到了聚城,每日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瑶环瑜珥给她传来的各种消息,忍不住摇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