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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将离(4)

慕仪只迟疑了一下,便将帏帽摘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容颜。

秦继赔笑道:“此乃内子,我们这就要出城回家,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长官再次接过他们的过所,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当大家兴致勃勃地看过来,却发现又是那个酷爱滥用职权的徐荣时,便立刻失去了兴致,心中祈祷他快些把那两人放出去,一边歇着。

徐荣装模作样地将过所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你们出去吧。”

秦继笑着道谢,带着慕仪就要往外走。

本来今晚启夏门得到了特殊命令,每个人都要查好几遍的,但经过徐荣的这番折腾,其余人都懒得再管,由着他们离开。

慕仪尽全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不露出一丝心虚。眼看就要走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拦下那两个人!拦下他们!”

这是执金吾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喊声响起的同时,秦继一把揽住慕仪的腰肢,纵身一跃,踢翻那牵马的粗豪男子,夺过白马就骑了上去。

慕仪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一勒缰绳,白马扬蹄嘶鸣,撒开步子朝前跑去。有守军企图拦住他们,却都被秦继几招给打发掉。

他们跑出了城外,身后很快也响起了马蹄声,十几骑轻骑策马扬鞭,死死咬住他们不放。但是没有用,那匹白马异常神骏,很快便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慕仪听到有人气急败坏道:“放箭!准备放箭!”

“住手!”立刻有人打断他,语声严厉,“你们忘了上面的命令了吗?必须将那名女子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你们放箭万一误伤了她,有几个脑袋!”

他们投鼠忌器,无可奈何,终于被秦继给甩掉了。

清风拂面,夜色如墨,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慕仪呆呆地看着远方的葳蕤青山,不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逃掉了。

秦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仪,你还好吗?”

她右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小腹,慢慢道:“还好。”

他们狂奔了两个时辰,终于在一处石桥边停下。慕仪脸色发白,秦继本欲扶她下来,结果她踩着马鞍的脚一滑,撞到了他怀中。

“阿仪!”他低声道,“怎么了?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是太累了吗?”

慕仪强迫自己站好,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没事,我最近身子不大好。”

秦继蹙眉。

慕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四下打量一番,“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

“是我让他把你带到这儿的。”余紫觞从一旁的大树下走出,“怎么样,路上还顺利么?”

秦继道:“还好,都在计划中。”

“计划?”慕仪疑惑道,“说到这个,我正想问,绍之君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余紫觞道:“大公子为了今晚筹备了一年多,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虽然事先在孔明灯上动了手脚,又早早在启夏门安插进徐荣,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还好后来秦君主动找上门,我知道他是你的旧友,便为他引见了,这才有了今夜的事情。。”

慕仪看向秦继。对上她的视线,秦继慢慢道:“你大概也知道了,我与温氏私下也算有些来往,认识几个人。他们跟我提了最近府中一些琐碎的事情,旁人看着不觉有异,我却从中猜出应该是你们有什么计划,于是主动找到了余夫人。”

他与温氏的往来?慕仪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乾德三年的中秋,他在父亲的帮助下潜入内廷,刺杀君王。

想到姬骞,她心头一堵,“他知道了。他一早就知道了。他明知道我今夜要走,却还是顺着我的意思陪我出来,连个仆从都没带。”

“他是指望你能最后改变心意,为了他留下来。男人有些时候也会犯傻。”余紫觞淡淡道,“不过他之前有多用心,如今就有多愤怒。到了这个地步你若还被抓回去,下场就难测了。”

慕仪不语,余紫觞观察她脸色,道:“其实他只是大致猜到你会离开,并不确定,毕竟这些日子你演得实在太好,他还是有些被唬住了。不过暗中的准备肯定有的,如果今夜换做旁人来接你,恐怕就得失败了,但秦君武艺非凡,自然不同。好了,别站在这里聊天了,上车吧。”

慕仪这才发现暗处竟藏了辆马车,暗色纹饰,看起来不甚起眼。

“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安城。”对车夫撂下这句话,余紫觞扶着慕仪进了马车,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从理论上说,慕仪这回应该是属于千里大逃亡的范畴,但事实远没有那么悲壮。温慕倢安排周到,他们每两天换乘一辆马车,有时单独行动,有时混在商队中,且大多数时候都走的官道,巧妙避开那些搜捕的人,基本上还算顺利。

当然,这只是指一方面。

上路没两天,许是因为奔波劳碌,慕仪开始害喜。每日晨呕三次,食不下咽,很快就瘦了一圈。而且这些她还得避着旁人,没有缘由的,她下意识不想让秦继知道自己有孕,平时都会刻意躲着他。也因此,他们一路基本没怎么交谈,她也就无法询问他这两年的行踪。

二月二龙抬头,慕仪一行人来到传睢城。

传睢是北方的大城之一,划分南北的天下第一大江睢江穿城而过,城池也由此得名。当年太祖与前朝军队曾在此大战,至今还留有遗址。

作为太祖拥趸,慕仪对传睢的热爱仅次于盛阳,奈何多年来一直没机会来一趟。如今终于到了,却已经失去了四处观赏的兴致。

他们在两天前混进了一支商队,跟着一起坐船南下。温氏在江南各大家族中影响极大,温慕倢之前已经安排妥当,只要顺利过了睢江,姬骞再想抓她就不容易了。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慕仪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在选择商队时挑了一支人数最多的,到了传睢后又跟着他们住进了城中最大的客栈。

毕竟,她如今的身子还是需要高床软枕来好好休养的。

饭菜是商队管事的女子杨氏送来的,慕仪躺在贵妃榻上,余紫觞去接了,正准备关门,她又嘱咐了一声:“你们用了饭就早些休息吧,今晚还是别出去乱走了。”

余紫觞眸色一动,“为何?”

杨氏叹口气,“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人物,传睢城如今乱得很,街头巷尾都是官兵。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避着点吧。”

余紫觞想了想,笑道:“多谢你提醒。放心吧,我们不会出去的。”

关上门,她将饭菜放在案上,看着慕仪无奈道:“看来他是急了。”

慕仪没有做声。

之前半个月,他们所到之地虽然也能看到搜寻的人,但那时都还在尽量遮掩,如今这传睢城中却是大张旗鼓开始找了。看来姬骞也明白,如果真的让她顺利过了睢江,进入江南地界,一切就麻烦了。

余紫觞安慰道:“好在这支商队是坐明天的船南渡,只要过去了就不怕了。”

慕仪笑了笑,有点勉强。

知道她现在心绪不宁,余紫觞也不再勉强,岔开了话题,“我一直想问,你走了之后,皇长子怎么办?你不担心他无人照拂?”

慕仪沉默了一会儿,“我把阿瑀托付给哥哥了。”

“你放心?”

“不放心又能怎么样?我本就不是个好母亲。”

余紫觞正色道:“你怎么不是个好母亲?你除了不曾十月怀胎,待他与亲生骨肉有何差别?”

慕仪摇头,“不是的。我留下他有我的私心。”

余紫觞一愣。

“姒墨临死前把阿瑀托付给我,我应承的当下确实心无杂念,可后来之所以一次次保住他,却还有别的原因。”慕仪慢慢从贵妃榻上站起来,走到案前坐下,“我心里想着,温氏若还有一条生路的话,那便是主动从现在的位置上退下去,逐步交出权力。我留下阿瑀也是考虑到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母族势力,是我可以完全拿捏住在手中的。”

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发出轻微的响声。

“我与陛下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便是因为我们心中都明白,一个带着温氏血脉的嫡子能带来的麻烦实在太多。对他自然是坏事,对温氏也不见得是好事。但阿瑀不同,他没有温氏的血脉,却是由我一手带大的,只要我小心引导,他自然会亲近温氏。然后,我就可以通过这个孩子,一步一步将温氏从明处转向暗处。”

雪色青花瓷盅里盛了热腾腾的鱼汤,慕仪强忍着恶心喝了几口,长长舒了口气。

“所以,你其实是想利用阿瑀?”余紫觞慢慢道。

“差不多。”慕仪道,“其实我一开始很抵触见到他,可他……真的很讨人喜欢。我跟他相处了一阵子,脑子里就开始产生这个想法。让一个与温氏亲近却没有温氏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再合适不过了。”

余紫觞只消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凡帝王,总是存了能独揽大权的心思,只要继承大统的新帝不是温氏的血脉,他就总会想法子打压这个最大的威胁。但若这人虽没有温氏血脉,却与温氏大有渊源,那么在打压的过程中多半会留些情面,不至于下手太狠。

“你的想法不错。”

慕仪闻言苦笑,“我想得再不错都没用。父亲他野心勃勃,性子又是那么执拗,我不可能说动他。可不知为何,即使知道希望渺茫,我还是留下了阿瑀,并且按照心中的想法一步步实行。这次离开前,还特意将一切都告知了哥哥。”

余紫觞忽然轻笑出声,“你自责便自责,何苦说这些话来抹黑自己,就为了心头好受一些?”

见慕仪神情微愣,她笑着摇头,“也许你确实存了利用皇长子的想法,但你做得这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他好?专程在离开前告诉大公子你的想法,也是希望他可以看在这一点,更尽心地庇佑皇长子吧?”

“傅母……”

“你总希望自己能够心狠,但其实你的心肠真的太软。”余紫觞眼中有悲悯,还有怜惜,“若不是靠着你那还算灵光的脑子,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早活不下去了。”

慕仪无言以对。

余紫觞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可以永远从那困局中逃脱了。很快,就不用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