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房间里走去，房间连着浴室。我走进去，关上门，翻找换洗的衣服。我听见他在门外说，"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你一定还没吃东西吧。"
我"嗯"了一声。我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直至听不见。我松出一口气，浑身像散了架，说不出的凄凉，愧疚压迫着我的心。
温暖的水，流进白色的浴缸，慢慢淹没我的身体的每个角落，每个空处。水蒸气弥漫，天花板上出现一些朦胧的图案，不时在变化、交错。水面上洗澡液化开的白色泡沫，滑腻腻地环绕着我，如柔嫩的白棉花，一层层将我覆盖，温暖着我，我闭上了眼睛。
我冲掉一层层裹住我的白泡沫，从浴缸里出来。我用大浴巾擦干净了身上所有的水珠子，镜子里的我看上去依然湿漉漉的，有点模糊。
我动了动身子，用浴巾的一角抹去镜子上的雾气，镜子里立即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发上还挂着水滴子的成熟女子的身体。我的目光移向倾斜的肩，饱满娇嫩的双乳，一朵莲花赫然盛开着。苗条的腰，湿润的唇。我仿佛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这样关注，第一次对自己这么喜欢，倾心。我呆呆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的身体带着伤口存在，所以你不喜欢你的身体。"我记得虹霞这样对我说过。我确实没有喜欢过自己的身体。但那天，我却莫名地喜欢上了我的身体。
我轻轻转过身，浴巾落在地上，镜子里映出我修长的腿，挺直的背，背脊上的沟痕，丰满的臀部。我的脸红了，有些轻微的烧灼感觉。
我挑了一件睡裙穿上，低领，腰部用束带收紧。我知道这样的睡裙，穿在身上，有曲线，又能显出修长的腿，男人见了都会喜欢。
不，那个晚上，我只想穿给一个人看。真见鬼，我的心又猛跳起来，为自己的大胆，为自己的想入非非，我骂自己太荒唐。
也许，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我本来就是冲着他而来。然而，我没想自己真会爱上他。我想我完蛋了，没救了，我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只有我自己知道，那种感觉，绝不只是逢场作戏。
我前前后后把自己的头绪清理了一遍又一遍，我承认我是爱上了。我害怕一个人孤独地走。我想要一个男人在身边。
我走出去，他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万分惊讶地看着我。他第一次看见我穿睡衣。我脸微红，心扑扑跳着，径直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
他身子一矮，手上的东西落于地上，空出双手来抱住我。我的脸向着他，晕眩得闭上眼睛，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点挣扎，一点勉强也没有，我是心甘情愿，愿把自己当做一件礼物拱手献出。
我的心不断对他说："你把我拿去吧，拿去吧！"他的亲吻似乎回答了我，颤抖而热烈地落在我滚烫的嘴唇上。我回应着他，我的吻饱含着我的深情，我的感恩。
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刻，我为什么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我真不应该哭的。
他的手和嘴唇突然停住，一切静下来，许久没有动。他像在克制自己，又像是在静心地听我啜泣。我睁开泪眼去看他，他好像在犹豫，两眼专注地看着我。
他用手指轻轻抹去我的泪。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要给你一个仪式，我不能随随便便地要你。"
为什么不能？我在心里喊。我看着他，眼里噙满泪水。仿佛做了一回小傻瓜。一个女人在下定决心要给出自己的时候，却被男人拒绝，真是一种屈辱。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喜欢我，只是在玩我的感情。
我忽然生气，赶他走！我说，"我不要看到你！"
他笑了，眼里居然有一丝感激，他拉过我的手，握在他宽大厚实的手心里："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动了真心！"
"没有的事。我恨你！"我被一种情绪控制着，几乎要哭出来。
他抱了抱我的头，"真是孩子脾气！"
他没有离去。他拎起买来的东西，在桌上一样一样打开。他说，"过来吃东西吧，你肯定饿了。"
那时，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饿了。香喷喷的食物引诱着我。但我没有动，忍着饿，倔着气，一个劲地擦眼泪。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起我，我尖叫一声。他说，"你不是恨我吗？那就不能把自己饿死了，饿死了就会连恨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捶着他的手臂，挣扎着，嘴里气乎乎地喊着："我就不吃，饿死给你看！"
我忽然发觉，在这个城市里那么多年，我第一次向一个男人撒娇，赌气。
深夜，他离去时，我没有送他。心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委屈。他回转身来朝我笑笑，祝我好梦。
他轻轻帮我带上门。我倒在床上，不愿再动一下，连委屈的力气也不再有。我真的累了，折腾了一天，只想倒头沉睡。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不断做梦。从这个梦到另一个梦，又从另一个梦回到原来的那个梦。
在梦里，母亲穿着那件半旧的花布短袖，坐在低矮的饭桌前，桌上的筷子东一支西一支地横放着。母亲在叹气，瘦弱的身体搭在椅子上，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是谁敲响了寺庙里的钟声，一下，又一下，远远地传过来。母亲突然抬头看着我，脸发白，嘴唇在抖。她一把拉过我，跑出家门，我蹒跚着，几次被绊倒在地。母亲跺着脚，朝我大声喊："快，快！"
我跟着母亲沿着海边跑，跑进神龙庙。母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命令我也跪下去。我跪下，听见母亲在催我，"快求你父亲保佑你！"
父亲？我在心里问。
刚拜完菩萨的几个人，站起身往外走。我忽然发现眼前硕大的莲花，我赶紧闭上眼睛，朝着莲花磕头。
母亲微笑着朝我看。她居然在微笑。那样的微笑，像安慰，又像一种追悼。我在心里一阵迷茫。抬脚走出寺庙，忽然撞见我自己。我惊愕地站在庙门口，不知道哪个自己才是真正的我自己，或者两个都不是。我的心纠结在一起，混乱不堪，疲惫不堪。
"你变了，你已变得不再是你自己。"是谁在说话？我四处寻觅，朝那声音跑过去，一头撞在李逢春怀里，他狡诈地笑着。眼睛一眨一眨，翻着光，像饿极了的鱼。我被一种恐惧袭击，尖叫着醒过来。
我双手抱住头颅，额上直冒汗。只觉得自己全身心陷在一种莫名的恐惧里，却不明白自己到底恐惧什么？
我摸到开关，打开灯，驱散一片浓黑。
整整一天，我都在睡觉，睡得昏天黑地。星期天不用上班，我把手机也关了。直到傍晚时，我饿得想出去找点东西吃，才起来换了衣服，走出门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身边戛然停住。仔细看，原来是费百强的车。司机从车里走下来，为我打开车门，请我上车。我犹疑着上了车，没有看见费百强。不知道他要接我去哪儿？
我问司机。
司机回过头神秘地笑笑，说董事长让他保密。说完，他便紧紧闭上他的嘴，专心开车。
车子离开梦湖山庄，沿着钱塘江边急驰。路灯绵绵不绝地向江边延展，退后，暗淡不明，像是蜡烛有情有韵地在空中闪烁。
江边的绿化带上，有来来往往的人在散步，交谈。几个卖花的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寻找着情侣，车篮子里是包装好的玫瑰。
我已打开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费百强，我问他："你在哪儿？"
他回来短信："我在船上等你。"
在船上等我？他要带我乘船去哪儿？我的手湿热，脸发烫。想起他昨夜对我说的那句话："我要给你一个仪式......"
中国有句古话叫"百年修得同船渡"。同渡一艘船需要修上百年的缘份，从此岸到彼岸，要心意执著，目标相同。
渡船，是不是他要给我的一个仪式？一路上，我被自己的猜测弄得神魂不定。我笑自己，一定是内心的渴慕催动，让自己又一次陷入无穷想像。
车子在江边码头停下来。司机说，"何总你上去吧，董事长就在船上等着你。祝你好运！"
我谢过司机，走上台阶，台阶两旁簇拥着细碎的小花，在微风里细碎地舞蹈着，带着些醉态，有些梦幻的感觉。
我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得有些飘然。感觉自己很轻很轻，轻得像其中一朵小花儿，风一吹就会乱成一团影。只有存在，没有拥有。我渴望能够遇上一块磁铁，能够把我紧紧吸住，不再飘移无助。
16．
那是艘豪华的游船，它就靠在码头。我走上去，心里依然飘摇，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不知谁打了个口哨，忽然船上灯火闪烁，音乐响起，有合声唱着"生日快乐歌"。
在一片掌声中，我看到了费百强向我迎上来。在歌声里，我才蓦然记起，今天是七夕情人节，我的生日！
游船开始向江心移动。蛋糕、蜡烛、鲜花、掌声，一个心仪的男人陪我在游船上度过我的生日......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这样的事。这样的浪漫，也是天方夜谭里的事。我激动不已，说不出一句话。
游船上大都是一对对的情侣，费百强并不认识他们，只是上船的时候，他事先通过船长，安排了一切。我们在一片祝福声里吹灭蜡烛，一起举杯庆祝。
费百强与我携手并肩，感谢所有游客的祝福。他转过身，手臂轻轻环绕住我，对我说："亲爱的，生日快乐！"他吻过我，把一只钻戒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光芒照耀着我，照亮了整个夜晚。满天的星星闪烁，漆黑的海面上泛着点点白光，犹如梦中花园。我仿佛看到了童话里的"灰姑娘"正朝我走来。不，我就是那个"灰姑娘"！
我紧紧靠着他，双手抱住他的腰，像抓住一个梦。别，别停住！也别用清醒来毁掉我的这份沉入，我愿意这样靠着他，共渡一条船上。在他为我构筑的城堡里，愿意我的生活只属于他一个人。我多么多么渴望，他能够永远这样陪伴着我，直到生命画上句号。
他衣着正规，居然戴了一条领带。我摸着他胸前的领带脱口而出："你真像一个新郎！"他一愣，拉起我的手，带我走上二楼客房。
在房间里，有一张洁白干净的双人床，床上放着一件无袖的绸缎旗袍，金色底子上绣着浅粉的莲花。
他说，"你穿上，专门请人定做的。"
我换下一身牛仔T恤，我在换衣服的时候，他并没有走开，而我也毫不避讳他的目光，那样自然，仿佛面对一个熟知的情人。他帮我扣上盘扣，走远几步看住我，他说，"现在，你在我眼里就像一位新娘！"
轮到我一愣，我们把彼此看在眼里，心照不宣。
他再次拉起我，走出房间，来到灯火通明的船头。在游客惊艳的目光里，他俯下头对我小着声说："他们在嫉妒我！"
我羞红了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在星光下，他吻住我，轻声问我，"喜欢这条船吗？"
我说，"喜欢。你是我的船。"
他坏坏地笑，"你上了我的船？"
"是的。"
"你愿意吗？"
"我愿意！"
......
这多像婚礼上的台词！他又为我戴上一条项链，钻的光芒四处闪烁。大大小小的彩灯亮着，船已驶入江中央，缓缓向更深处移动。
两岸灯火明亮，高楼叠起，如果船不鸣汽笛，身边人都停止说话，你会觉得自己正在朝冥冥之中的一个世界驶去。无论那世界被描述得如何千篇一律，你还是断不了奇异的感觉。这个夜晚多像一个梦，然而这个梦却是真实的，它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我亮亮的眸子，望着眼前的男人，我的血在身体内流动的声音，与江水在船四周流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使得这个夜晚显出不同寻常来。
夜深，人静下去。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任何勉强。当我们走进房间，关上房间的门，并排躺在床上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了依靠。觉得第一次可以放下一些什么。
当他抱住我时，仿佛有层温柔的水流过我的脸和身体，我变得非常安静，也把这安静带到了整个房间，连空气和窗外的江风，以及偶尔鸣响的汽笛声都是安静的。他咬着我的耳朵，吻着我身上的莲花，吟咏般说出"我爱你！"那铮亮的词，像一道咒语箍紧我。
那样的时刻，我的脑海里奇异地浮现出父亲的脸，我知道，父亲的魂就在这海面上飘，他在看着我。父亲一定能够看见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看见他捧起我的饱满，探入我的炽热，吸吮我的潮湿。汗水像江水一样流淌，狂热地冲开了我的泪腺。一种崭新的痛抓牢了我，我听见自己的子宫在咬啮，在燃烧，沸腾着上升。
江上的景致倒转过来，船倒转着行驶，我第一次被一种奇异的欢快占满。我从没这样过。以前我被男人占有，他们进入我的身体，但他们进入不了我的心。他们在我身上疯狂掠夺，快乐磅礴，但我的心情却是落寞的，像一只被淋湿的鸟儿，恹恹地栖身在别人的屋檐低下发呆，感觉自己的身体是荒废的。他们在我身上索走的只不过是短暂的欢娱和满足。
只有他，才能把我的心装满，满得沉甸甸的，像秋收时农民的喜悦。没有人可以想象，那一刻我有多么感动，仿佛一生的幸福都在那一刹那倾倒在我的身上。再不可能更多，再也不会那样满足，再也不会那么隆重。
在这样的时刻，我毫不怀疑，他可以拿走我的一切：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魂，甚至我的生命。我在他怀里浑身颤栗，泪水涌了出来，止不住地流。一切的哀怨和幸福，辛酸和美好交织在我心里，漾在胸口，几乎要沸腾。
这样的一种被人疼爱的感觉，仿佛生长在这个男人身上，只有他才能给我。别的男人不会。你也从不曾给过我这种感觉。他把一个女人对于爱的幻想都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