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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妓女与公安局长

多年前,街上忽然打出"专业理发店"的招牌。那时春来正上高中,按他当时的理解,专业理发店好比医院的专家门诊,比非专家的花费要高。头发长了,为了省钱,他专门找了一家没有"专业理发店"招牌的小店。小店里理发工具齐全,三五个漂亮小姐红唇粉面,向他投来勾魂摄魄的火辣目光。春来年少懵懂,自然不明白那几位小姐目光焦灼的含义,泰然自若地坐在一张低矮的转椅上。一位袒胸露乳的小姐裹着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气味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指甲血红的小手笨拙地拿着剪子就是不动。春来认为理发小姐没有选好角度,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耐心等待,理发小姐的贴身运动愈来愈有恃无恐,竟然面对面用膝盖顶到春来耻处,那双高耸的半遮半掩的奶子颤颤悠悠在春来脸前搔来挠去,春来心怦怦一阵猛跳,本能而又诧异地推开那位小姐。小姐看出春来不是吃色纳税的那路人,戏谑道,你真理发就去专业理发店,别进我们这样的小店,我们只会照镜子梳头不会理发。懵懵懂懂,春来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逃之夭夭。

现如今,干这一行的不像当初那么含蓄了,还是打着美容理发的招牌,坐在门口直截了当向行人招手,口里喊着,来也,来也,三十元一次,来也。她们往往集中在一条街上,被市民称作"红灯区",品位不高,据说光顾者小工头小老板较多。品位高的不打美容美发招牌,她们出入高级宾馆和酒店,甚至有固定的居所,有"线人"联系。

春来上任不久,市公安局对部分干警传达了上级有关严查严惩卖淫嫖娼扫黄打黑之决定,秘密布控,决定在子夜时分统一行动。这是公安机关绝密的统一布署,局长王干在动员大会上强调说,谁泄密就开除谁的公职和党籍。结果出乎意料,别说扫黄,连个黄毛都没找到。后来才知,一个街道办事处的派出所所长,一个"美容美发"的常户,醉醺醺开着红灯闪烁的警车,在华灯初放的时候,就把他管辖的区片给"关照"了。市民笑谈,信息时代,网络时代,妓女的消息比警车跑得还快。

过后接到举报,在凤凰山路金地小区住宅倒也抓了个胆大妄为的,她属于品位较高的那种,当时正与一个公司老总在床上戏耍,面对警察扬扬不采。她说她与那些"无名小妓"是不同的,专供大茬,最不济也是正科级以上或私营企业的老总,那些无权无钱的小官僚连理都不理。审讯时,她从容不迫,一脸傲气。一位年轻的女公安干警气愤不过,说,你不就是凭着一张说是漂亮其实很厚的脸皮在这个世界混碗饭吃吗?她哈哈一阵狂笑,说,漂亮的脸蛋多了,都行吗,滋味不一样,滋味不一样你懂吗?

女警察急赤白脸,无以言对。那女人更加恃无忌惮,她一连串说出市委市政府几个重要官员的姓名,扬言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都爱吃她这一口,经常以正当的名义带她去外地游山玩水,有头有脸的车牌号她能背一大堆。不能再审了,办案人员把情况反映到市纪委,市纪委书记连夜反映给郑书记。郑书记第一次在春来面前表现如此冰冷的面孔,看上去似乎有些狰狞。他派春来秘密调查,再三叮嘱春来,如果受阻拿出"郑书记"这个尚方宝剑,真不行给他打电话,排除一切障碍,坚决一查到底。

此案没有公开审理,由纪委和法院商量着办的。程序还是正常的程序,不良女人自然有不良的结果,法律绝不会为一个妓女网开一面,牵扯的官员有群众影响和政府形象问题,能不了了之尽量不了了之。这话郑书记虽然没说,但他还是绕过春来调查的事实,默许了一些人的做法。有些觉悟较高的老百姓,自然能看清这里面的门道,说的话很是深刻,不能再审了,再审就审到书记市长头上了。

高楼摩天霓虹灯下,衣冠楚楚者大有人在。观其言行,个个彬彬有礼,慈眉善目,可背地里干着什么勾当,你无法从现实纷乱的迷彩中读懂他们的良知和人性。

春来正在上班的路上,郑书记打来电话。春来听到郑书记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快,赶快去公安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找个能够俯瞰全局的观察点。

春来立马掉转车头,很来到公安局门口的大街上,他没有下车。外边的两个门卫正在闲谈,大院里车静无人,哪有什么异常情况?春来找个僻静处给郑书记打电话,郑书记在电话里说,不要着急,二十分钟后肯定有戏。郑书记显然有些得意忘形,话音竟然流露出激动不已的兴奋。

春来就近找到一个可以观其形闻其声的俯瞰点,果然,二十分钟后,公安局大院警笛骤响,刑警大队正在值班的干警快步跑进,在戴顶庄严的国徽门厅前列队待命。各科室领导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他们好像也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上级的命令,必须如此执行。副局和各科室领导都到齐了,单单缺了正局长王干,在场的公安干警都在猜测即将发生的事情,猜测正局王干到哪里去了。这时,一个副局收到省公安厅打来的电话,王干出事了,公安局全体干警都得在国徽门厅前待命,至于王干出什么事,上边根本没有说清,或者有意不想说清。

众说纷纭的猜测:遭坏人暗算、执行任务负伤、意外事故身亡,这样的气氛很难让人往好上想。也是多年前福利分房、集资建房的弊病,公安局几座旧家属楼与办公楼仅有一墙之隔,还开通了一个出入方便的小铁门。平日里,两院大大小小的公事私事从不隔墙。闻讯而来的家属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态挤在两院门口或门前的大街上东张西望,没有人说话,但可以看出他们都很紧张。王干局长的妻子和女儿也来了,胆战心惊地立在一旁。

半小时以后,几辆警车一路呼啸着急速开来。人们终于看清,这是异地的专用警车。正疑惑不解,打头的一辆警车走出低头缩目穿红色睡衣的正局王干。大家立即瞪大了双眼,还没明白过来,后面的警车走出一位带着手铐穿着很露的漂亮女人。局长的妻子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向前几步,举着手,好像要打人的样子,还没走到正局王干跟前,突然转身拉着女儿回家了。

王干看着妻子和女儿远去的身影,歇斯底里地大喊,这是报复,这是地区与地区之间的矛盾和斗争。一位押送他的异地年轻干警说,你说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中国公安是一家,同是人民公仆,何谈矛盾和斗争?当着你的手下,我现在可以实话告诉你,打举报电话的就是你们市里的人,口音带着老成的官腔,他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举报者一再要求把你"原形毕露"地送到你的手下和家属面前,这说明了什么?是斗争也是你们内部斗争,有些话大家都明白,还是不要再说了吧?考虑到你的身份和影响,我们打电话争取了省公安厅的意见,看来省公安厅也知道你的事了,说就按举报者的意愿办。

外地公安走了。在场的所有公安干警和家属忽然明白了什么,呼啦一下鸟兽散。

郑书记肯定知情,也许那个举报电话就是他打的。春来站在临近的三层家属楼道,把这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待王干灰溜溜离去,他掏出手机向郑书记如实汇报,郑书记冷冷地说,该让他挪挪地方了。

周林突然打来电话说,王干是我们的死对头,今天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春来倍感意外,说,那郑书记也是我们的人了。周林深沉地说,暂时还不是,将来也不好说,你千万记住,我们的敌人反对的也不一定是我们的朋友,你要充分利用他,争取他的信任,争取一两年谋个实职。春来问,郑书记与王干有什么过节儿?周林哈哈大笑了几声,说,官场上的事我搞不清,对你来说这是很好的一个实践课,你慢慢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