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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选举日风波 (3)

小王说应当没有关系。陌生人并没有下车,可能是怕乡下小孩拿石块划他的车玩。他要是想干什么,不会就呆在车里。

罗炳泉却不放过,觉得情况可能比料想的要复杂。这辆外地车不会无缘无故停在学校的门外,车上的陌生司机没有必要特地在那个时候找那个地方把自己关在车里,面对一伙乡下小孩。他一定是在等谁,他等的人即便不是汤金水,跟当天的选举恐怕也有关系,人不会在其他地方,应当就在学校的操场上。

“现场都有些什么人?除了投票的村民、看热闹的小孩,有没有陌生人?有没有其他异常情况?”罗炳泉询问。

吕忠对他那些部下摆手:“快去了解。”

居然被罗炳泉不幸料中。几分钟后,小王把张贵生带进教室里来。张贵生一进教室就给大家发烟,发的是软包中华,很有档次。张贵生三十出头,瘦高个,肤色较黑,这天收拾得很精神,上身穿白衬衫,外边套了件西装上衣,下身裤子比较一般,与西装不配,但是脚上穿了皮鞋,只差系条领带。

“各位领导辛苦了。”他说。

吕忠开玩笑,问张贵生怎么搞得这么打眼?难道打算娶小?

他嘿嘿,说选举嘛,老叔交代,注意一点形象。

张贵生今天一直守在小学校,选举出事后也没离开,此刻一叫就到。张贵生是本届坂达村村委会主任候选人之一,旗台下被浸湿的一堆作废色纸有黄色和粉红色两种,他的名字印在粉红色的选票上,因姓氏笔划缘故,排于汤金山之后,为该选票第二。由郑小华常务副县长直接领导的本乡吕忠以下一帮人,以及县指导组罗炳泉以下一帮人一起认真指导的今天这场选举的最终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就是让这位张贵生成为村主任,俗称村长。这位张村长将成为该村第二位张村长,上一位张村长叫张茂发,今年七十三岁,主持村政已近四十年,那是他老婆的亲爹,他的岳父大人。

今天上午八点起,候选村长张贵生一直在小学校操场上晃来晃去,跟乡亲们打招呼,寒暄请烟点火送水。这是一种选举策略,只要不搞过分,不属违规禁止。当事者自然要比无关者敏感,张贵生于候选百忙中,注意到了场中的所有异常情况,包括汤金水肇事之前潜候于学生小便所的细节。

“还有一个女的,”他报告说,“长得有样子。”

果真有一个陌生人,在汤金水肇事的前后于学校操场上活动,是位女子。张贵生描述那位女子大约三十上下,个子娇小,下巴尖尖的,眉眼挺俏。这是个外来人,张贵生从没见过她。女子主活动区在操场角落,小学生上体育课和课间休息玩耍的乒乓球台那边,她很忙,这里看看,那里瞄瞄,不停地啪啦啪啦,照相。女子手中的相机是大家伙,前头有个大炮筒,可以伸长缩短。她用大炮筒对准场上的人和事情,似乎对什么都有兴趣,包括在场地上跑来跑去捉迷藏,尖声叫唤不止的小孩子。

张贵生一见这位女子就觉得不太寻常,他猜想她可能是县里、市里来的人物,不太像领导,可能是什么记者,所以他一见就去拉扯,给女子送了支烟。女子说她不抽烟,问张贵生是来投票的吗?张贵生说他不只是选民,他还是今天的村主任候选人。女的立即有了兴趣,她显然知道些情况,要张贵生站在乒乓球桌旁,给他照了张相,说:“原来是张二世。”张贵生听着奇怪,女子解释,听说这里上一位村老大是他岳父,所以他是张二世,就像当年秦始皇的儿子叫秦二世。

“我知道秦二世,那个不太好。”张贵生说。

“你还知道不少。”女子即表扬。

罗炳泉不听张贵生讲张二世,只追问啤酒箱。

“她拍了汤金水浇啤酒箱吗?”

拍了。那时候张贵生又去给陌生女子送矿泉水,要她看紧乒乓球台上的摄影包,也打听她从哪里来的,是县里还是市里,晚报还是日报?总该是个啥。她说她啥都不是。当时汤金水刚好从小便所溜出来,朝旗台那边走过去。女子举起相机,啪啪啪啪,什么都没逃过她的大炮筒。

“这可不好。”罗炳泉问,“她还跟你说了什么?”

起初送烟的时候,女子曾问张贵生怎么会找一只啤酒箱当选票箱?张贵生说乡下嘛,都这样。啤酒箱到处有,容易找,拿胶带纸胶张红纸写几个字就可以用,不多花钱。女子问张贵生听说过啤酒馆政变没有?张贵生感到很奇怪,他知道“政变”不是个好事,却不知道对方讲的是个啥。张贵生回答,称乡下啤酒箱很多,啤酒馆倒是没有。女子说那就换个讲法,啤酒箱事变。

“糟糕,这个女的麻烦。”罗炳泉说。

吕忠骂:“这他妈哪来的狐狸精?”

罗炳泉认为她要是个狐狸精倒好,怕有其他来头。

此刻当务之急是提出指导意见。罗炳泉建议在场的孙所长不要急着亲自办案,搜山抓人,恐怕得把汤金水暂时放一放,首先找找这个下巴尖尖的特别女子,采访一下。这人看来不寻常,有些来者不善。一只啤酒箱浇点水泡了汤还能扯上什么政变?两回事嘛,为什么她偏要这么说?这个人混进小学校拍摄汤金水捣乱选举的场面是何用意?她是什么人?什么背景?跟汤金水什么关系?跟汤金山有瓜葛吗?她出现在那个地方是偶然还是事先安排?当天汤金水作案,会不会竟是与之合谋策划?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在公路上往市里省里跑了?

吕忠不以为然,说罗教授扯玄了吧?

罗炳泉认为小心为妙,搞清为好。或者给领导打个电话?

不用打电话了。那时车喇叭响,有轿车停到学校门外。

3.

郑小华副县长赶到。

坂达村选举出事之后,乡书记吕忠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向她报告。她在县里开会,没办法脱身,让吕忠赶紧与罗炳泉商量办法。吕忠罗炳泉两人赶到现场,还在商量着怎么办,人家领导自己匆匆驾到了。

那天县里没有大会,开的只是一个小范围座谈会,却比一般大会要紧十倍:省里有位领导带一个调研组下到本市,当天由书记、市长陪同来到本县,召集县领导开座谈会,听取地方官员汇报。郑小华是常务副县长,这个时候非出场不可。汇报用不着她,有书记、县长在,但是一旦领导询问,她可以补充情况,有所表现。省市两级大领导下来调研,通常既了解所调研的课题,也了解所到之处的基层领导干部。座谈会上直接面对,汇报得对不对,补充得到位不到位,给上边领导留下的印象深不深好不好,对今后很重要。

所以她没法脱身。但是为什么她又跑来了?因为不能不来。她在会场上接到吕忠的告急电话,知道坂达村选举出了意外,不免心里着急。这人是急性子,心里有事,嘴上藏不住,会议期间曾几次离开会场,打电话安排布置,被县委书记注意到了。会间休息时,书记问她有什么情况,她把事情讲了。书记很重视,权衡一番,决定做特殊处理,让她临时离会,立刻动身,下乡应急。为此县委书记还亲自出面,替她向陪同省领导下来的市委书记说明情况,请了假。

领导问了一句:“不能等会议开完吗?”

“是突发事件,牵动可能比较大。”县委书记解释。

“那就去吧。”

郑小华坐上车,直奔坂达村而来。

她很恼火。因为出了事,也因为事出得太不是时候。在坂达村小学的教室里一坐,听大家把情况一一报告。而后她就盯着罗炳泉看,眼神很特别。

“罗副到底想干什么?”她问。

罗炳泉问又有哪里不对了?

“放着正经事不做,你让孙所长去采访什么年轻女人?”

罗炳泉认为该年轻女人可疑。情况可能比较复杂。

“你是在指导还是在误导?”她紧追不放。

郑小华真不是慢性子。这位女领导年纪不大,很有风度,她对罗炳泉早有看法,见面就打,直言不讳。

罗炳泉说:“当然是误导。现在听领导指示。”

郑副县长下令把乡干部和指导组人员全部派下去,分兵把口,各自负责,谁敢不当回事,掉以轻心,必追究到底。请派出所孙所长安排足够警力,在最快时间里让汤金水归案,表现坚决态度,以防类似事件再出。需要的话可以请求县局支援。

“罗教授还有指导吗?”她故意询问,不问别个,只问罗炳泉。

罗炳泉表示坚决服从领导。

她竟然再行刺激:“不要嘴巴一套,心里一套。”

罗炳泉笑,说郑县长一针见血,批评得真凶。他没那么严重。

郑小华没放过他,追问他上午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直到出事后才到达现场?罗炳泉说自己曾经被领导批评是乌鸦嘴,心里有顾虑,担心来了又搞误导,影响乡里同志贯彻执行郑副县长决定,再招领导批评。所以留在乡里。他也考虑情况比较特殊,县上来的人不要多在现场出头露面,交给乡里领导比较合适。

“这是什么意思?推责任?”

罗炳泉说不敢推。知道自己有责任,虽然没在现场,始终盯着情况。

林长利出来替他解释,说罗副很重视,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指导工作。出事前还打电话过来,强调秘密写票室的事情。

郑小华却不认可。几小时前,这位领导在县里接到吕忠告急,一时大火,她已经说了,自己要查的。溪坂乡吕忠以下一帮人,还有指导组罗炳泉以下一帮人都干什么去了?一只啤酒箱都管不住,怎么能出这种事?该领导的重要意见吕忠已向罗炳泉传达过。现在她果然着手追查,从罗炳泉开始。

她知道罗炳泉上午去县派出所采访,追问罗炳泉有什么比选举更重要的天大事情要在这个时候去找警察?罗炳泉请领导向派出所孙所长了解,他不是去谈天说地,他对孙所长的采访与当前工作有直接关系。

“我跟孙所长探讨汤金山案件。”罗炳泉说。

“罗教授好大本事,如今也管办案了?”

罗炳泉说自己管不了办案,但是可以学习。

“你到底是去采访,还是去学习?”

孙所长赶紧替罗炳泉打圆场,说他们一起探讨案件处理,罗副局长提供了很好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

“真的吗?”郑小华怀疑。

汤金山是肇事者汤金水的亲哥哥,本届坂达村村委会主任候选人之一,此刻因一起刑事案件被扣押于县公安局看守所。罗炳泉说,他到派出所采访学习,是因为感到汤金山这个案子值得认真对待,办不好会留下后遗症,很不利。

“不要什么后遗症,人家现在就发作了。”郑小华说,“汤金山一关,汤金水跟着闹。你罗教授诸葛亮似的,总讲怕出事,为什么没算出水龙头会出水?”

罗炳泉承认自己比诸葛亮不如,没估计到汤金水会拿选票箱肇事。

“搞成啤酒箱事变了。”他说。

郑小华听了奇怪:“什么事变?”

罗炳泉告诉她,所谓“啤酒箱事变”不由他发明,是今天上午小学校那个陌生女子讲的。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