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
轩辕棣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首处,再不复平常优雅姿态。
“城中百姓,都是那么说的?”
萧允顿了顿,答曰:“十之八、九。”
“胡闹!”轩辕棣伸手重重在茶几上一拍,脸上怒容毕现,额上青筋突突。
堂堂大周亲王,同江湖水帮勾结,谋害朝廷重臣之子,此等恶劣行径,居然让城中百姓拍手称快、弹冠相庆?!
他们是要反了吗他们!
“殿下,你可得为下官做主啊!”郑泰一把鼻涕一把泪,老泪纵横,伤心至极。
轩辕棣怒目一扫,寒光如剑:“一个江湖水帮,在老百姓心目中的位置,比你这一州知府还要重,你郑大人难道就没有要反思的地方?”
郑泰一噎,也不敢哭了。
他看到自家儿子尸体的那一刻,被恼怒伤恨气晕了头脑,才没意识到,出了这种事儿,眼前这位爷的心情不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他连忙跪下,道:“殿下有所不知啊。这七星水寨寨主,姓闵。”
“闵?”轩辕棣怒气消散了一些,想了想,问道,“他和原水军总督闵江……”
郑泰道:“正是闵江之子。”
轩辕棣眯眼望向郑泰:“既是叛贼之子,为何不早早剿灭,任其势力做大?”
郑泰急忙道:“这就牵扯到一段秘事了。那闵家本是效忠前朝的,后来因为前朝皇帝昏聩不堪,百姓民不聊生,才决定揭竿而起,响应咱们圣上的起义,打下了大周这一片万里江山。圣上登基之后,一直忌惮着江南这边,一是闵家在江南世代为官,积攒不少财富和人脉,二是他既然可以反叛前朝,自然也可以反叛大周……”
轩辕棣神色一凝:“那当年的伊水河之变……”
郑泰道:“是瑞王设下的圈套。当时还没有御刑司,瑞王掌管三法司,所有的罪证都是瑞王拿出来的。甚至在圣上面前鼓吹闵江有叛乱嫌疑的人,也是瑞王。”
太子良善,瑞王趁着实权在手,大肆培植自己势力,将闵江拉下水之后,林傲群才能如此顺遂地当上水军总督。
“在闵江被处决的前夜,圣上去天牢里见了他一面。圣上出来之后,闵江在牢中饮鸩自杀,圣上也秘密下旨,免去所有闵家人职务,将他们开除军籍。但最后圣上补充了一条,他们只要没有违法作乱,所有人均不许动闵家人分毫。”
轩辕棣听完,有所了然。
关于闵家的事他知之甚少,不过他知道,自伊水河之变后,皇上应该是对瑞王产生怀疑了,以至于后面才会亲自去天牢里见闵江一面,才会赦免闵氏族人。
随后没多久,皇上便着手创立御刑司,专门负责牵制瑞王的三法司,这才导致瑞王在后面想要故技重施陷害长信侯慕长亭的时候,被御刑司搅了局。
且说起闵江之子……
轩辕棣回忆了一下,叫了自己从小跟到大的一个内侍问道:“当初跟在轩辕冽和宋元恒后面,跟个泥鳅一样的小滑头叫什么来着?”
当时大周一统,风调雨顺,皇上意欲培养一批世家子弟为国之栋梁,便让孙晋卢大学士和荀钰女将军各开办了一个学堂,分别教习文治武功。
他自然选择跟着孙大学士学习修身养性、治国之道,而宋元恒和轩辕冽则天天去演武场舞刀弄枪。那时荀将军还意欲将自家女儿培养成第二个自己,所以每次来上课的时候,都会带着林婉怡过来。与女人为伍,且还是女人为师,他自然是不屑的,也因此甚少去演武场。
只有一次,他路过的时候看见演武场内一众弟子在那里玩蹴鞠,便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抛开轩辕冽和宋元恒这两张熟面孔不说,那会儿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小个子了。
真真个儿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灵活万分,游梭穿插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带球过人,轩辕冽接球射门,愣是让对方没得一分。
记得他当时还问过荀将军这是什么功夫,荀将军笑笑说:“这是人家祖传的,我可练不来。在地上还好些,在水里,可就真真没人是他对手了。”
闵家的水里功夫若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那内侍想了一会儿才道:“殿下问的,可是当时的水军总督之子闵行之?”
郑泰连忙点头:“那七星水寨的寨主,正是闵行之!”
“闵行之……”
轩辕棣拨动着自己拇指上的扳指,转动了一圈,目色一深。
若是那七星水寨的寨主是闵行之,那轩辕冽认识他也就不奇怪了。只是他们二人为何要联合起来绑架郑少勤,还勒索那么多钱财?
会不会,轩辕冽绑了郑少勤,只是为了逼郑泰自己交出渝州厢军的兵权?
可若真是这样,那他绝不会把人害死才是。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是他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真正担心的,是轩辕冽和闵行之的联手。
轩辕冽在北边是人们心目中的大英雄,是百万雄师心目中的战神,在朝中也深得人心。而闵行之,之前没发觉,但郑少勤这事儿发生之后,老百姓们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闵行之在江南很得人心。
一个南,一个北,联手起来,还有他什么事?
郑泰小心翼翼地看着轩辕棣的脸色,试探性地揣摩着这位主子的想法:“殿下,闵家在江南根深蒂固枝叶繁茂,不得不防啊。”
轩辕棣冷眼看他:“防?怎么防?别忘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郑大人在渝州当了那么多年的知府,不也抵不过人家的一句话?”
郑泰一抹额上冷汗,连连道:“是下官没用,是下官没用。不过强压不过,我们可以分崩离析,各个击破……”
轩辕棣来了一点兴致:“你倒是说说看。”
郑泰道:“圣上不是给了殿下一道可以让煜王乖乖听话的圣旨吗?我们先把人诓回来制住,殿下再拟一道折子送入京中,将这里的情况说明,来个先斩后奏!而那七星水寨,就更是简单了,圣上说闵家不作乱就不让动他们,可现在他们都要叛乱了,殿下在这里,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啊。”
分开对付,也算是个办法。只是密旨被轩辕冽拿走了,他现在要诓他回来,得换个法子。
“萧允。”轩辕棣唤了一声。
“属下在。”
“你过来。”轩辕棣附耳交代了几句,“可听明白了。”
萧允拱手:“属下明白。”
轩辕棣目光冷酷冰寒:“那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不用可真是可惜了。煜王征战沙场剿灭匪众为国为民,待本王成就大业之时,定让大周史书,重重地记上他一笔!”
郑泰长揖道:“殿下,圣明。”
*
“啊——张嘴……手拿出来我看看。嗯好,玉香,叫下一个。”
玉香将人送出屋去,并没急着叫下一位,而是着急地返回来,低着声道:“小姐,你都看了三五十个了,还没看出是什么病吗?那总督大人可放话了,您要是治不好……”
“不是什么大问题。”苏懿不慌不忙地一拂衣袖,气定神闲。
乍一看,患病者的症状五花八门,食欲不振,上腹隐痛饱涨,头晕乏力,肝大、肝区肿痛,还有许多有轻度黄疸,就像是营养不良亦或是吃得不干净引起的日常疾病,所以送过来的大夫都是根据每个人的症状对症下药,却治标不治本,迟迟地好不了。
实际上,病灶都没找对,又谈何对症下药?
这些症状归结起来,一句话就可以概括——寄生虫感染。
林傲群带着十万大军躲在这么个人烟荒芜鸟不拉屎的地方,粮草肯定是个大问题。即便有赵太师接济,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这里运粮食不是?再说了,别说运粮草是个问题,就是筹集那么一大批粮草都是个问题,这么大的动静,会不惊动京里?
所以士兵们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抓抓虾捕捕鱼,也能维持生计。而为了不让炊烟暴露岛的位置他们的行踪,他们很可能只是简单处理、亦或是不处理就将食物吃进肚子里,而吃半生不熟或是生的鱼、淡水虾、螺丝等,是非常容易引起腹泻以及肝脾肿大等问题的,长此以往,就有可能患上肝吸虫感染。
不过有一点,她还是没想通。
身体是有免疫力的,它会根据不同的情况和环境,产生最适合身体生存的抗体。就比如说,你去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看着清洌洌的山涧忍不住喝上一口,很大可能就会拉肚子,是因为你头一次接触,身体还没有适应;而那村子里的人天天喝生水,却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因为时间长了,身体产生了免疫。
同理,这些士兵大多都是江南土生土长的老百姓,当兵前、当兵后都每天跟水打交道,许多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渔民,出海的时候没办法回家,就着刚打的鲜鱼,洗剥切片,撒点佐料不仅裹腹还又鲜又美,也没见有几个会生病的。
而这次,反常就反常在,若是寄生虫感染,这生病的人数,也太多了。
“小姐……小姐?”
“嗯?”苏懿想得太入神,玉香连连唤了好多声,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玉香指了指门外:“还要叫人进来吗?”
苏懿想了想,摇头道:“叫他们都回去吧。你去给门口那两人说一声,让他们把士兵吃的东西弄一份给我。”
玉香皱眉道:“小姐你饿了我可以去给你弄吃的……”
“去弄吧。”苏懿笑了笑,摆手道。
这人一辈子哪,一大半的毛病都是吃出来的,要解了她的疑问,还得从根源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