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今天就不应该来,我的出现,准是引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学长与院长客套了半天,走的时候,院长还亲自送我们到停车场门口。院长看起来很高兴,毕竟,我导师送到这里的所有病人中,苏朝是第一个从这里走出来的。
院长临走的时候,拍了拍苏朝的肩,笑着说:“回去了以后,好好读书。”
苏朝很乖地点了点头,院长满意地转身回办公室了。学长去停车场拿车,留我与苏朝在门口等。
我俩站了一会儿,苏朝突然说:“他们说我这是癔症,那个跳楼死的女人,还有你们学校楼梯台阶上的男人,这些,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我这段时间也看了很多这方面的书,有些道理我也懂,但是,那种经历,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怎么可能......”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一直都知道,那不是假的,我看到了,就是看到了。”他抬起头看着我问:“你也是和他们一样吗?认为这些都是假的。”
我看着他清澈的双眼,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我......我......你还小,你要相信科学......”
他还要再说些什么,学长开着车停到了我们身边,他随即闭上了嘴巴,打开车门上了车。学长问了他家的路线,他说了后,车上陷入一片死寂。
车行驶了又二十分钟后,苏朝突然问:“我妈妈她,在家里吗?”
学长措辞很谨慎,“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换药吧。”
车上又恢复了死寂。
我坐在副驾驶,苏朝一个人坐在后座,我也不好通过后视镜来观察他。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更不好推测他内心的活动。
大约五分钟后,苏朝开口:“我们去医院吧。”
学长和我都松了一口气,毕竟那是养了他近十年的母亲。他的心结,应该已经解开了吧。只是不知道她妈妈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学长说的也很含糊。在没见着她本人之前,一切都不好下结论。
苏朝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始终没有推开病房的门。他背着书包,双手不住地拉扯着书包带子。学长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打扰他,他现在正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走廊上的人来来往往,苏朝一动不动,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你们说,她还会要我吗?”
学长上前搂住他的肩,“你妈妈一直在等你回家呢,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他小声道:“可是,我......我......”
学长拍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你就当是一场噩梦,既然是梦,就不要再想了。”
我也跟着说:“是啊,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别想太多了,你妈妈一直在等你回家呢。”
苏朝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苏纯所在的病房是双人的,她在里面靠窗的一个床位,挨着门的,是一个腿打着石膏的年轻女孩儿。女孩儿床边的椅子上,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在削着苹果。
见我们进来,这个男人还很礼貌的冲我们点点头笑了一下,靠在床头的女孩儿则轻哼了一声,一副不欢迎我们来的厌烦神情。
苏纯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到动静,朝我们看了一眼,这一眼,她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蜡黄的脸上展开了笑颜,挣扎着要坐起来,“朝朝,你来看妈妈了。”
苏朝站着,没有说话。
学长手里拎着水果和牛奶,腾不出手来。我走到前面,捡起了地上的书放在床头,又弯腰摇床好让她坐起来。
捡书的时候,我看了眼封皮,粉红色的醒目大字,《如何做一个优秀的母亲》。封面还写着什么知名权威教育学家......XX网畅销书top10......
我把她的床摇好,又过去给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调整着她的姿势。
做这些的时候,我看到她床头柜上好几本书,全都是清一色的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女人,女人要会经营自己的人生......
敢情,她是买了丛书系列。
以前,我一直怀疑这种书究竟什么样的人会看,现在我好像理解了些许。
学长放好水果,搬了张凳子过来,示意苏朝坐。苏朝却没有理会,慢腾腾挪到了苏纯的床头,坐在了床边儿。
苏纯蜡黄的脸浮上了几丝红润,连连道:“书包沉不沉,赶紧摘下来,朝朝正在长个,再压坏了。”
学长靠在窗前,状似远眺着窗外的风景,其实,他时刻关注着他们两个的互动。我想,等学长回去后,论文里又会多了一个翔实的案例。
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瞬间,尴尬症就犯了。
愣着干站了一会儿,我从学长带来的水果袋子中,拿起一个红富士,眼观鼻,鼻观心地削皮。
苏纯与苏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话。
“朝朝瘦了好多呢,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你的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出院?”
“好了好了,今天就能办出院手续。”
“还是听医生的吧。”
“医生说了,拆了线就能出院,朝朝来的日子就是好,定的就是今天下午拆线。”
“是不是很疼?会留疤吗?”
“我家朝朝懂事了。”
“......”
病房内又陷入了沉默,估计苏纯想活跃气氛,于是她说:“你们学校上周刚期末考试,你班主任还把卷子发到我手机里了。你这两天看看,是不是落下了很多功课。”
“我想补课。”
苏纯笑,“好啊好啊,朝朝就是懂事了,妈妈这样也值了。想去哪里补课?是去新东方还是咱们小区里的辅导班?”
苏朝坚定道:“我想找个家教。”
苏纯:“嗯,家教好,妈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朝朝想的更周全。我问问你们班主任,让他介绍一个好老师,朝朝是想补哪一科?”
“不用了,我想跟着她学。”
我恰好削好了苹果皮,一抬头就瞧见苏朝正看向我,“我想让她教我。”
我的妈唉,我可教不来你。
我站起来,把削好的苹果递到苏纯手里,“吃口苹果。”
苏纯看着我,“这段时间向姐姐也没少帮助你,你信赖她,妈妈也支持。不过,你向姐姐这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苏朝倔着没有说话。
苏纯满脸期待地看向我,“小向,朝朝既然这么想学习,又这么信任你,你看,你能不能抽出点儿时间,给他补补课?”
我面露难色,“苏姐,我......我最近比较忙,你也知道,周末的时候我要到导师那里帮忙。”
苏朝:“晚上补课也是可以的。”
苏纯继续道:“你要不帮我们朝朝,就没人能帮他了,朝朝的学习落下的话,就进不了重点高中,进不了重点高中,等于上不了大学,上不了大学人生就毁了呀。你不能看着朝朝就这样毁了啊,朝朝人生毁了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小向啊,你不教朝朝的话,我们全家就都毁了。”
额,我最烦这种道德绑架。
我看向学长,给了他一个求助的眼神,没想到,学长居然点了点,“向小园这段时间确实也比较忙,不过,李教授那里,我可以帮把手。初中的知识点也就那么些,苏朝认真学的话,很快就能把落下的成绩赶回来的。小园,你就牺牲下课余时间,听说,你这段时间手头也比较紧,不如......”
苏纯立刻会意:“就是啊,朝朝成绩提上去了,价钱都是好商量的。”
不得不说,学长真有拉客户谈生意的头脑,我甚至觉得,他做老师,真是屈才了。可是转念又一想,说不定,他将来会是大学老师中最会做生意的那一个,也是做生意的人中最儒雅最有知识分子气质的那一个。
如今,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我不答应的话,很是尴尬。但是,我要是答应的话,更是尴尬。
好像刚才我推辞是因为苏纯没提钱的原因。但我刚被黄小仙敲走2333,现在确实缺钱。
金钱面前,我艰难的点了点头。
学长不亏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最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了。
他笑了声,道:“我们都知道,你答应给苏朝补课不是因为钱的问题,是真的想帮他提高成绩的。”
我违心地点了点头。
又闲聊了一会儿,我和学长告辞。
走的时候,邻床那个女孩儿的爸爸送我们一直到走廊,全程笑眯眯,“苏朝还需要你们费心了。”
搞得好像他是苏朝的爸爸一样。
学长曾说过苏纯数次插足过别人的家庭,这次,该不会......
这个念头一滑而过,我甩了甩头,为自己这个龌龊的揣测羞愧。
还没回到学校,我就接到宫玲电话,她说,男神和黄小仙回来了,现在正在学校礼堂后的草地上,让我赶紧回去。
电话里没说太多,学长却捕捉了好几个关键信息。
学长问:“精神不正常,疯了,快递,女鬼......向小园,你该不会说的是昨天材料学院的那件事儿吧?”
我见瞒不住,“就是这事儿,本来想跟你商量来着,被苏朝这事儿一搅和,我给忘了。不瞒你说,这快递起初是寄到我们宿舍的,我们这个厅两个宿舍四个人都收到了这种快递,是成套的死人穿的衣服。”
学长车速减慢,示意我继续说。
我大概简单描述整个事情:“学长你不知道,那快递有多恐怖有多邪乎,当时可给我们吓坏了。我们自己不敢仍,宫玲,哦,就是厅里另外一个宿舍的女生,她就是材料学院的,她叫来了他们班里的两个男生过来帮忙。那两个男生答应说立马就扔掉的,谁知道他们没有扔,结果现在出事了。”
学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你刚才电话里的说的,捉鬼大师什么的,是怎么一回事?”
我本来不想说这件事的,“哦,这个啊,说起来就话长了。”
学长看了我一眼,“那就说来看看。”
我先发制人,“材料学院那两个男生,还在导师那里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