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离开晓苏的父亲?”于晏坐直了身体,轻声追问。
“因为太穷了…….”苏蕴怡轻轻闭上双眼,似乎不愿意回首那些往事。
“我的整个童年,都和贫困紧紧相连。父亲懦弱,没什么本事,家里常常拮据的揭不开锅一样,后来父亲做了玉匠工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是母亲和奶奶多病,仍旧入不敷出。我曾经有一个弟弟,因为太穷,在他生病的时候,奶奶只请了巫医给他看病,结果…….他夭折的时候,只有三四岁,母亲伤心过度,从那以后一直神智恍惚,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照顾别人了……”
苏蕴怡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回首那段往事,是多么痛苦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奶奶逼着母亲再生一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在母亲肚子里还不三个月,就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而失去了……从那以后,母亲再也不能生育了……再后来,父亲去世了,奶奶也死了,母亲在我十八岁那年跑出门去再也没有回来,两天后,有人在山腰发现了她的遗体,她是跳崖死的,还是无意坠落,没有人知道……现在知道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反正从那天起,我就成了孤儿……也从那天起,有人说我是煞星,克死自己所有的亲人,因此叔叔伯伯不肯照顾我,没有人管我的死活,不过,我倒是也够硬气,自己种田种菜,自己养活自己,没有了负担,反而生活的比从前更好。但是,村子里也有些不正经的人,整天的找事,我很怕……而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晓苏的父亲…….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岁。我们很快结婚了,我感觉有了保护伞,心情好了,做事也有了动力,最初,我们很幸福,因为他那么有才华,我很崇拜他…….”
“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要离开他?”
“还是因为一个字:穷!”苏蕴怡苦笑,这种笑容里,有对自己的鄙视,却没有懊悔。
“因为贫穷,就义无反顾的离开自己深爱的人?”于晏声音也微微的发冷。
“你出生在一个富贵的家庭,你不知道那种痛苦和无助。云南的偏僻小山村,你去过吗?不要说当年,就是现在,依然还有那种闭塞的、与这个繁华世界格格不入的生存状态存在!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经济这么发达了,那里已经改变了许多,但是和你今天的生活环境仍旧差了几千几百倍,更不要说当年了!你知道吗?当年我从山里出来,到镇子上去,就要徒步翻越十几里的山路,平时还好,下雨的时候,满脚泥泞,你滚下山去,都不会有人发现。”提起往事,苏蕴怡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微微高了。
为了顺利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于晏选择了沉默,没有去反驳她的话。
“一开始,我很开心,甚至在知道自己怀孕后,我更是感觉无比的幸福,因为……我爱云岩,我爱晓苏的父亲啊!”
“真的爱吗?”于晏终究没能忍住,淡淡的问了一句,努力忍住了心底的鄙夷,没有明显流露出来。
“我知道,你可能看不起我……..因为,你们觉得,我抛夫弃女…….”苏蕴怡苦笑,轻轻闭上双眼,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真的很爱云岩,我崇拜他,我仰视他,但是…….一切,都在晓苏出生后发生了变化…….晓苏出生的时候,我们都很开心,虽然生活清贫,但是他对我好,我也爱他,我们又有了女儿,当然想过好好过下去。我讨厌那里的环境,我提出要跟他回他的家乡,他却不肯。他说,他喜欢云南,风景秀丽,山川壮美,人淳朴,空气又新鲜,而且,青山绿水的,能给他许多创作的灵感,他不会回去的。我很失望,便和他冷战,他虽然爱我,却不肯在这件事情上妥协,我们冷战了许久,为了孩子,他还是选择了让一步,答应我,等他创作的激情消退一些,便带着我离开。我也答应了,但是,感情在生活的拮据与冷战中,已经发生了变化,只是云岩没有意识到。”
“既然已经和解,为什么你会离开?”
“因为晓苏,还是晓苏!”蕴怡深呼吸一口气,轻声说:“晓苏出生的时候,我没有奶水,后来有了,但是也不够,她常常饿的哭闹不止,而买奶粉要跑到镇子上,有的时候连镇子上都没有,要到县城去买,去县城要先翻越十几里的山路到镇子,再从镇子坐车到县城,来来回回,就是一百八十里路,有的时候一天都回不来。”
“可以多买一些放在家里…….”
苏蕴怡冷笑,定定看着他,叹息:“你果然是富二代出身,根本就不了解底层劳动人民的那种痛苦和无助。买奶粉不要钱吗?”
于晏有些尴尬,但没有申辩。
是,虽然他小的时候父亲的经济状况并没有这么好,但是老一辈人创造的家庭环境在那儿摆着,他也是衣食无忧的长大的,所以,偏远山区的那种苦,他真的没有感受过。他有什么资格去提醒苏蕴怡?
“我也想买许多奶粉放在家里,可是没有那么钱啊!云岩画画要材料,他的画也能卖出一些,但是多了一张嘴,开销还是很大。我提出把家搬到镇子上去,他又不肯,因为每天早上,他做好早饭,都要爬到山上去画他的画,孩子他也是不管的。我一个人又要操持家里,又要照顾孩子,还要发愁经济来源,那种煎熬,你根本就无法理解。他去买奶粉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家,连做饭都没有办法,而这样的情况,最少每个星期最少要发生一次到两次,每一次,我都痛苦的想死。而争吵,便从这个时候,渐渐多了起来。再后来,我逼着他做出选择,要么带我和女儿回他的家乡,要么就分开。他才对我说了实话……原来,他的母亲一直不肯接受我,不肯原谅他执拗的要娶我。”
“老人的思想也许不对,但是,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比如我母亲当初也反对我和晓苏。”
“但是云岩不是你,他内向、甚至有些沉闷,他不善于去跟人沟通,包括自己的母亲。后来,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感情也越来越淡漠。再后来,晓苏病了,病的很严重,我们借了许多钱,他卖了自己所有的画都不够,跟他母亲要了一次,他就再也不肯开口了,因为据说,他母亲身体也不好,收入也有限。他拼命画画,而他的画,却忽然卖不出去了,在家里堆了一堆,都潮湿了发了霉,也没能出手。于晏,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苏蕴怡眼底浮现泪光,轻声说:“我的远房婶婶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我,告诉我,有人早就看中了我,想要我去他镇子里的店里帮忙,我以为只是做工,便答应了,云岩暂时留在家里照顾孩子,但是……”
苏蕴怡低垂眼眸,眼泪滚滚而落。
她想说什么,于晏已经猜到了。
“是刘迎峰吗?”
“不是,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他。”苏蕴怡深呼吸一口气,擦去自己的泪水,轻声说:“那个畜生灌醉了我……然后…….”
于晏扯过纸巾递了过去,轻声说:“对不起,揭开您的伤疤了。”
“没事!”苏蕴怡擦去眼泪,倔强的一笑,眼底闪过一抹狠厉,轻声说:“他还故意跟云岩说了这件事,并且说,是我因为钱才上了他的床……我们大吵了一架,冲动的云岩不肯相信我的解释,还在气急之下动手打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把我的歉疚都打没了…….那个混蛋,却在这个时候,用各种方法诱惑我,甚至发动亲友说服我,我脑子一热,加上对生活的失望和对云岩的恼恨,就做出了离开的选择…….”
“就这么走了?”于晏沉声问,唏嘘不已。
“是!当我去意已下的时候,云岩却先开口向我道歉,试图挽留我,甚至要去找那个男人,我阻止了他,我跟他说,是我不爱他了,是我爱上那个男人了…….”
“其实不是?”
“不是!”苏蕴怡坚定的回答:“那个男人在镇子上有些势力,云岩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如果和他正面交锋,云岩自己会出事不说,弄不好,孩子都会受到牵连。所以,我没有对他说出真相,其实那个男人威胁过我……”
苏蕴怡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于晏再次递过纸巾,但没有说话。苏蕴怡的苦楚,他忽然明了了。一个闭塞的偏僻山村,你是不能用现在的法制健全度去决定当时该怎么去选择的。
“后来,你就真的走了?”
“是!走了…….但是那时,我在心底发誓,我会让那个混蛋受到惩罚!一定会!”苏蕴怡脸上的恨意,浓的让人无法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