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好?难道这还需要我来教你不成?难道你就不打算救你的土司老爷了么?”见对方如此说话,许崇川当即就把脸一板,斥责似地喝问道。
“当然不是,我现在就恨不能立刻杀进桂林城去,将那些狗官全部都宰了为土司老爷出气。可是……”他说着,便露出了一丝苦笑来,“不说我寨子里能用得上的也就这么一两百人,根本杀不进桂林城去,即便我真带人杀进去了,只怕那些狗官也一定会杀了田老爷吧……”说着,便不无颓丧地叹了口气。
见他如此模样,许崇川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寨主你也太小瞧桂林这一带你们苗壮族人的势力了。的确,光靠你们一寨的人马,就算去打桂林也不过是送死而已。但这附近可有几十寨人马呢,他们也一个个都和城里的那些土司老爷们关系匪浅,你就没想过联络他们,一起出兵攻打桂林么?”
“这个……我自然是想过的,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木家寨实力本就不大,我们说话未必会有人听哪。”
“木寨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想着这些?大家的土司老爷都遭了难,谁还会顾是什么人发起的号召呢?而且这不还有我们么?我圣教这些日子可没少与各寨往来,只要有我们从中斡旋,我想必能拉出一支大军来。”许崇川信心满满地道。
木寨主一听,心中的顾虑便少了不少,但随即,又有些不确信地问道:“那城里的那些土司老爷怎么办?我们要是真反了,他们的处境可就……”
许崇川当即把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顾虑道:“这一点木寨主更不必担心,这大明朝廷和官府是个什么德性没人比我们更了解了。倘若这一回你们各寨都按兵不动,几位土司老爷的处境才会危险,那些官员指不定会把什么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好给自己加官进爵呢。可要是你们起了兵,甚至包围攻打了桂林城,那些官员就得为自己留后路了,就会全力保障那些土司老爷的安全。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对于这一番分析,木寨主明显是有些理解上的困难的,好一阵后,才算明白其中的道道,然后用力地一点头:“我明白了,也就是咱们攻得越凶,桂林城里的土司老爷们就越是安全?”
“就是这么个理儿了。所以田老爷,和其他那些土司老爷们到底能不能被救出来,就全看木寨主你们的表现了。”许崇川眯着眼睛,满是诱惑地如是说道。
木寨主脸上的神情连续数变,便把牙一咬:“倘若真如许公子你所说的那样,我自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想必田土司若是知道你有这一份心,也一定会很是欣慰与感激的。”许崇川欣然道。因为他知道,这次之事,已彻底打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就只看这些各族土兵如何去攻下桂林城了。
这些苗人都是急性子,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木寨主当即就急匆匆地跑出门去召集手底下的寨民,以做好出战的动员准备。
直到这个时候,之前一直都没说话的音水柔才有些担忧地看了自己兄长一眼:“二哥,你觉着这么仓促地让他们起兵当真是好事么?我们虽然是打算从桂林开始起兵,但那时的计划是在城内举事,把这座广西的中枢控制在手,然后再号令周围的各族人马共同响应。可现在,整个计划却彻底颠倒了,广西这儿还能成事么?”
“妹子你这顾虑确实有些道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已是对我们来说最有利的做法了。不然,一旦叫官府稳住了阵脚,腾出手来,咱们的处境可就更加不堪,甚至整个广西都将再难起什么作用。”许崇川皱着眉头道。
“但就靠这些人,我们真能成事么?还有,其他地方的接应配合工作,能跟得上么?”音水柔依然不无担忧地道。她最担心的是播州那边,倘若那杨应龙因为看到广西这儿的变故而心生退缩之意,那整个西南的局势可就彻底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放心吧,有爹爹还有这么多圣教的兄弟在各处筹谋,这次的事情一定可以成功!我们要做的,只是尽全力打下桂林,以此为整个广西的中心,发动一场足以让大明朝廷上下都震惊的大动乱!”说到这儿,许崇川的眼中有狂热的光芒闪烁,显然他对这次的事情有着相当大的热忱与把握。
见他都这么说了,音水柔即便心里再有疑虑也不好再说,只能点了点头:“希望一切能如我们所愿吧。”但不知怎的,这一刻,她心中竟冒出了那个家伙的影子来,莫非他会再一次坏了圣教和自己的好事么?
当桂林城内外都被这即将到来的战事阴云所笼罩的时候,远在四川的播州,这个此番西南乱事真正的起点所在,此刻却还是一片宁静,完全看不出在此地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百姓们依然过着清贫而又悠闲的生活,当地的流官衙门依然谨守自己的本分,只作一个朝廷在此的门面,而位于城市最中心的杨家大宅,每日里依然人流熙攘,各种与西南,与四川相关的消息在此进出,让此宅中的主人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一切,并及时做出最精确的判断。
这样的日子,对整个播州城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几百年来的每一天,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又似乎这样的日子将一直延续到下一个几百年。无论如今这个天下是何名号,坐在紫禁城龙椅上宣发旨意的是姓李姓赵还是姓朱,反正对这城里的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显然,有人对这样一直都不曾改变的生活是颇有些微词的。当人的衣食已然无忧,手上还掌握了一定的权力之后,他的野心也会随之不断加大,只是在播州做一方土皇帝显然已满足不了那些人的胃口,他们要的是更多的好处,更大的权力,甚至是……整个中原天下?
不过因为有杨应龙在,这些播州城里靠着依附他而生的人表面上是不敢把这种野心表露出来的,他们能做的,除了不断怂恿杨土司迈出那一步之外,就是积极与另一些不安于现状的人联络,看能不能通过内外双方的合作来推动杨应龙举起那面早该举起的旗帜。
作为杨土司家里最得信用,同时权力也最大的管事侯昌,他就是这些人中最迫切想要有所改变的人。
与许多其他地方的小土司或是中原达官贵人家中的大管事不同,事实上,这位侯管事本身也是一方大土司。他帮助杨应龙处理的只是商场和官场上的大事,而非家宅之中的琐碎小事。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侯管事之于杨土司来说,就是土皇帝身边的土宰相,或者相当于某个实权藩王身边的长史。
侯氏一门作为在播州地位和势力只逊色于杨家的土司家族,肯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地为杨家效劳,自然是深得杨家历代土司看重和信任的。到了这一代,这两家已相交五世,足可以谱写一曲佳话了。也正因此,侯昌在播州当地的声望也只略逊于杨应龙,但后者却对他完全信赖,从未有过怀疑。
但即便如此,侯昌对眼下的身份和地位却依然有所不满。他觉着以自己的能力和才干,就不该屈居在西南之地这等贫穷狭窄的所在,他应该去更广阔的舞台,施展自己的才能。而且在他看来,杨土司的能力更远在自己之上,他该去做的,并不是在播州或四川这样的地方安安耽耽地过上一辈子,当一辈子的土皇帝,而应该去争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这一点,侯昌曾几次和杨应龙提过,不过他的这位土司老爷对此却一直不置可否,既不答应,也没有因为他这等大逆不道的说法而有所怪罪,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此一来,就让侯昌更加感到煎熬了,若杨应龙一口就否了他的提议,那摄于土司老爷的威名,他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可现在这样,却是最磨人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杨应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好在这时候来了一个许惊鸿,为侯昌点破了其中的玄机:“因为杨土司觉着现在时机还未到,所以才不敢有所表露。若真一旦出现了机会,我相信以杨土司的眼光和魄力,他一定会趁势而起,带着西南诸族入主中原的。”
“当真?”侯昌有些不确信地问了一句:“那什么时候才会有机会出现呢?如果一直都不见机会,我们是不是就永远都干不了了?”
“这个嘛,老夫现在可说不准。不过我认为,今年应该是最好的机会吧,只等一个契机了。”当时的许惊鸿是这么回答的。而侯昌没想到时隔不久,这位在西南有一定名头的白莲教主居然又一次上门了,而且见了他后便果断地道:“我想,那个你我,还有杨土司一直在等的机会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