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县大队女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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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春天来了,脱掉棉袄穿夹袄

“连长,这是我嫂子……”黄海燕领着个妇女走了进来。

这个妇女二十七八岁模样,剪短了的披肩发,一根红色头绳系成马尾巴样,上身穿紫色土布扎染出白色梅花的偏襟夹袄,下身穿黑色土布窄腰宽腿散脚长裤,一双双鼻梁靸鞋,鞋上系着紫色绒球,肩头还挎了一个好大的包袱。

齐佳俊赶忙迎上去,很是热情地伸出手,谁想客人抢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回过头来,冲着黄海燕说:“不用你引荐,连长认识我。送你参军,我不是来过吗?连长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半天话儿呢。”

齐佳俊看着她,似有印象,也就顺着她说:“可不是嘛,嫂子是个热心肠,快性人……这回请你出山,给八路军解决大难题呢。”

“连长,我叫蔺秀芝……会那么一滴点手艺,贡献给抗日,还不是应该的嘛。可不敢说出山呀,贡献呀,臊得我脸红……”蔺秀芝说着,笑着,把手里头的肩头上挎在的包袱解下来,放到桌子上,“……咱们现在就开干,怎么样,连长?”

“行,你说吧,都要准备什么?”齐佳俊问询道。

蔺秀芝沉吟着,慢慢搬着手指头:“大锅一口……铁锹两三根,要新的……大盆七八个,用草木灰洗净……大铁钩子,也要洗净……咸盐……白矾……硬柴……”

“行,你先歇着,我去准备。黄海燕,照顾好咱嫂子啊!”

“哎,连长同志,别嫂子,嫂子的。我是皇姑坟村的妇救会副会长,也是你的同志呢。”蔺秀芝不高兴了,很是严肃地说道。

“好,秀芝同志,接受你的意见。”齐佳俊笑着,赶紧出了门。

前前后后,彩云山区被鬼子屠杀,变成空无一人,土地彻底撂荒的,一共十七个村。女兵连承担了两个村子的播种任务,种的都是小麦。为了换麦种,缴获的玉米统统用光了,连着几天只能吃白面、大米,弄得勤务班都不知道该咋做饭。

随着天气一天天暖和,棉衣越发穿不住,马上就该换季了。缴获了四百套鬼子的军装,若是不做改造,还是不能穿。

说起来,鬼子的军装还是不错的,布料是厚实的斜纹布,做工也精细,裁剪合体,缝纫密实,很适合整天价摸爬滚打的军人穿着。最最合适的是,鬼子个头都很小,他们的服装女兵穿起来恰恰好。

问题是颜色忒难看了,老百姓称之为猪屎黄,或者称之为老蔫白菜帮子色。何况,八路军制式服装是灰色,女兵们弄套猪屎黄,也不合规定啊。

难题,又一个难题,齐佳俊很是挠头。

挠头的事儿,还有吃的问题,不能总是白面大米,吃完就断顿啊!

老百姓缺盐,缺煤油,缺火柴,缺各种农具,比如镰刀、大锄、铁锹、镢头……余岫玉领导的区委也想了些办法,搞来些东西,可是数量太少,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看来还是得打仗,从敌人那里去找吃的,找用的,找我们所缺乏的一切。

可是,据点里的敌人也穷,好多小鬼子天天吃的是米饭撒盐末,能再撒点葱花儿,就亚赛过年了。去哪儿找富裕点的鬼子,最好富得流油的,搞点进项呢?

正愁着呢,黄海燕提了一件湿漉漉的上衣,跑了进来,嚷嚷着:“连长,你看,怎么样?”

抬头去看,不过是一件刚刚洗过的灰色军装,有什么稀奇的,还要我看?齐佳俊想着,问道:“怎么啦,谁的衣服?”

“你没看出来?鬼子的衣服呀,连长。”黄海燕显摆地提着上衣,翻过来掉过去得举着给她看。

“嗯,咋,染啦,染成灰色啦,谁染的,还有这手艺啊?”齐佳俊惊讶地站起来,接过衣服举着看。

“我呀,我试着染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成啦。”黄海燕故作谦虚地说着。

“有这技术……咋不早说呀,你?可让我愁了好几天哟……”齐佳俊举着湿漉漉的上衣,跑到外面冲着阳光,仔细观瞧。

日军夏装军服为双层圆角小翻领,胸前两侧倒山字型明盖铜扣暗兜,正中开襟单排五粒铜质明扣,下摆两侧倒山字形明盖无扣暗兜,肩头有肩章系襻;下衣为肥裆瘦腿马裤,前裆开口暗层缀五粒胶木扣,膝下侧边开口,系十二粒铜扣,其颜色自称为田野绿。

这样所谓的田野绿若是想染成灰色,请来印染厂的高级技师,也是能做到的。办法是先褪色,变成近似于白布,再重新漂染。问题是我们没有高级技师,更没有褪色的办法啊。不过,交给彩云山的普通百姓,他们会有更便捷,更省事的办法。

那个时候,老百姓穿衣服,基本上是土布,想穿得鲜艳一点,花哨一点,或交给染坊,或自家动手,土办法染色。交给染坊,要花钱,穷们小户哪儿有闲钱往这上头花?所以,大多都是自己动手。一来二去,各村都练出来几个高手。

土法染色说起来特简单,所谓的田野绿染成灰色,半点都不难,加一点蓝,加一点红,就成了铁灰。颜料呢,山上就有,蓝色用马兰,红色用茜草,庄户人家都知道。如果想色泽牢固些,加把盐,洗多少水都不褪色;如果想色泽明亮些,加把矾,又光又亮,穿到糟烂,仍然和新的一样。话再返回来说,其实真的操作起来,还是很要技术的。技术的关键点,在马兰和茜草的比例,盐和矾比例,高手之所以高,就高在这一点上,在比例上调来调去,可以调出花红柳绿,可以调出七彩八彩。

这些生活常识,齐佳俊当然知道,可能是人急智短吧,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而已。再说啦,即使她想到了,也不会操作,掌握不了颜料的调配呀。

黄海燕的嫂子娘家就是开染坊的,偶尔也会拿出来点绝活儿,显摆一番,给家里人染上一件两件三件。

见得多了,黄海燕也知道一点染色技巧。看着连长愁眉苦脸的样子,她想说又没把握,干脆找了件鬼子的夏装,想试巴试巴,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

“把你嫂子请来,给咱们帮几天忙,你看行不行?”齐佳俊问道。

黄海燕郑重地点了点头,说:“行,我去把她喊来。”

“注意,是请,不是喊!”

黄海燕笑了,笑得花儿一样好看。

大锅架在香云寺大殿前头,大锅里头,满满当当的凉水,放进去一大把马兰,一小撮茜草,指甲盖大一块白矾,炒一大锅菜那么多盐,大火烧起来,大锅冒出微微蒸汽。七八个盆子泡上待染的衣服,等待着锅里的水沸腾。一时无事,蔺秀芝和几个打下手的女兵扯起了闲篇。

齐佳俊、齐佳华、齐佳舜都自觉自愿充当了打下手的角色。

“秀芝同志,啧,小手那么巧,咋长得来哟……”齐佳舜抓着她的手,一边看一边抚摸一边品评。

蔺秀芝很是自傲地微笑,任凭着她抚摸,并不回答。

“秀芝同志,会不会染花布啊?”齐佳华好奇地问。

“扎染。你找件新白布汗衫来,我给你扎牡丹,扎芍药,扎菊花,扎梅花……看,这就是我扎染的……”蔺秀芝扯着衣襟给大家看。

“我,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找新白布汗衫啊……”齐佳华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说啦。

“哦,旧的可不行。汗呀,油呀,隔色,染不上。”

“那……那……就见不上你的手艺啦?”齐佳华还是有点不甘心。

“没事儿,等什么时候缴获了白市布,多发你丈二八尺的……”齐佳俊许愿似地逗她。

大锅里头的水翻花儿了,一股子扑鼻的酸汽弥漫开来,有点进了酿醋作坊的感觉。

用大铁钩子把里面的马兰、茜草捞出来,一件件湿漉漉的衣服,拧也不拧,直接搭了进去。

蔺秀芝大喊一声:“来两个人,拿铁锹把,搅……搅得快一点……贴着锅边搅……漂上来的摁下去……你们俩也别光看着……把盆子里的水换了……”

像是战斗中的指挥员,蔺秀芝一边添着柴,一边喊这个,吼那个,指使得大家团团转。大锅里的水翻腾,蒸汽反而越来越小,大约有两柱香的工夫,她用大铁钩子搭出一件衣服,眼睛凑近看了看,说:“好啦!”

一件一件挑出来,浸在凉水盆子里,使劲揉,使劲搓,揉搓了三遍,换了三遍水,洗点上头的浮色,也不往干里拧,直接晾在了绳子上。

蔺秀芝紧忙着染下一锅,可打下手的没了,一个个围着晾在绳子上的衣服,好像大姑娘看新嫁衣,眼珠都舍不得挪动一下。

蔺秀芝大声吆喝着:“快点过来啊,都干嘛去啦!”

女兵们哄笑着跑了回来,紧赶着忙活,重新加了些马兰、茜草、咸盐、白矾,大火又烧了起来。

十件一锅,上午连着染了五锅,下午染了六锅,晚上打夜作又染了四锅。

第二天接着干,上午染了五锅。下午,齐佳俊问:“秀芝同志,能不能染黑色的呀?”

“咋不能,直接用板栗皮,加点咸盐,加点白矾,出来更漂亮,黑亮黑亮的,穿上像个新郎官。”蔺秀芝开着玩笑说,说完又觉着奇怪,她问:“连长,染黑的干嘛?”

“区里、县里的干部也没换季的衣服呀,是不?”齐佳俊回答说。

“对,染好了,先给连长的爱人来一件,穿上像个新郎官。”齐佳华逗着趣儿,说。

齐佳俊没理她,接着问蔺秀芝:“干板栗,剥下来的壳就行啊?”

“行,肯定行。”

缴获来的板栗、核桃、花生、大枣,没怎么舍得吃,还不少呢。

临走的时候,齐佳俊让黄海燕把蔺秀芝送到家里,住上一夜再回来,并且交给她一条装的鼓鼓胀胀的小口袋。

蔺秀芝摸了摸口袋,问:“这里头是啥?”

“染衣服,不是要用板栗壳吗?剥出来的板栗啊。拿回去给老人、孩子吃……”齐佳俊回答说。

“那可不行,八路军现在还困难呢。等哪天八路军又打了大车队,我会来讨要的,专门找好的要。到时候齐连长可别小气啊……”说着,蔺秀芝唧唧嘎嘎笑着拉上黄海燕,撒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