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从小就怕疼,他没从军前只是个文弱的书生,连跑步都喘。可是现在……
素素的指腹从柏舟脖颈一路蔓延滑下,停在他的胸肌处点了点,再往下是他小麦色的腹肌……虽然她以前没瞧过柏舟没穿衣服的样子,但是她敢肯定,柏舟以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典型,胸板也没有这般结实。想到柏舟受了重伤还坚持背她回军营,温暖之余又觉得心疼,她宁愿柏舟把她给扔在战场上,也不要他受这苦。
素素吸了吸鼻子,越想越难过,柏舟和那些士兵这么拼命杀敌,可主将李意却要抛弃他们,这种主将真该死,留着命也是祸害他人。素素抿着嘴,咬着牙,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她此时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等她腹部的疼痛感缓了缓,她便趁着老军医转身打理药箱的工夫,抱着换洗的衣服跑出了营帐。她找了一处隐蔽的树林换衣服,在河边洗了一把脸,沾了冰水在自己眼睛上拍了拍,让红肿的眼睛看起来没那么肿。换好干净衣裳,她又戴上面巾,握着小弯刀转身回了营。
天色渐渐暗下来,素素借着夜色再一次闯入大将军营帐。
李意正在跟其他几位将军讨论战术,素素趴在帐篷顶上偷听。待几位将军走了之后,素素从帐篷顶上飘了下去,跟幽灵似的落在了李意跟前。李意看着眼前的“蒙面壮士”,抽了剑看着她笑了声,“又是你,今天我让你有去无回!”他拔了剑朝素素刺去,素素侧身躲过。
素素担心门外守卫听见动静闯进来,索性速战速决,将藏在袖中的绣花针扔了出去,钉在了李意的喉咙口。素素的小弯刀在手中打了个璇儿,“唰”一声被她扔了出去,弯刀在空中飞速旋转朝着李意的喉咙疾驰而去。
弯刀刃面围着李意的脖子绕了一圈,受力又反弹回了素素手上。素素伸手抓住弯刀刀柄,踩着一旁的屏风从帐篷顶飞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外面的守兵听见打斗声冲进来时,已经没了素素身影。李意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如一尊石碑,毫无人气。
当值的秦都尉抱着拳头上前一步,喊了一声“大将军”。
李意没有应答,背对着所有人一动不动。
秦都尉见李意杵不理人,以为大将军是被刺客吓坏,上前推了推李意的肩膀。这一推不得了,李意的头颅“咚”一声滚了下来。秦都尉被吓得愣住,谁知道经他的手这么一推……大将军的头颅就掉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秦都尉震惊之余忙调整状态,封锁消息,去请卫将军主持大局。秦都尉吩咐人将李将军的尸体跟头颅接上,用白绸布盖住,又找了老军医过来缝合头颅跟身体。
素素从大将军营帐一出来,一路跑一路跑,一直跑到山涧边,洗了把脸才让自己清醒。她坐在石头上拿出弯刀看了眼,抿着嘴将弯刀给扔了出去。她想提着李意的人头去给柏舟,让柏舟知道她帮他报仇了,帮那些今日死在大奴铁骑包围里的士兵报仇了……可是她没有勇气,她不敢伸手去摘人头。她坐在石头上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收住,慢吞吞地回了营帐。
素素回营后,柏舟已经醒来,苏周正在帮他换药。庄牛正在跟李大狗秀“铁”臂,两人相互比画着拳脚。
素素掀开门幔走进去,他们见素素脸色不对,一双眼睛红肿得厉害,原本清澈的眼睛里遍布血丝。
庄牛停下手中动作,问她:“素爷,你咋了?哭得这么凶?眼睛都肿了!”
柏舟见素素这样,咳了一声,声音微弱:“素素。”他顿了一下,对她招手,“过来。”
素素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就忍不住趴在他的双膝上哭开。她杀了大将军,她这会很害怕,虽然李意可恶该死,但这不同于在战场杀敌,她现在是犯了死罪。严重点,她可能还会连累柏舟,连累泡脚小分队。她杀李意的时候是真的气昏了头……这会看见柏舟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么大的祸。
虞柏舟跟泡脚小分队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素素这是个什么情况,柏舟压低声音问她,“素素,怎么了?你哭什么?”
庄牛也道:“是啊,爷,你哭什么?老大不是好好的吗?”
素素抱着虞柏舟的膝盖蹭了蹭,哭声更响亮,她瓮声瓮气道:“柏舟,我要是被砍头了,你不要告诉我爹我娘,他们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跟人私奔远走高飞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死了,柏舟你答应我好不好?”
一营帐的人满头雾水看着素素,都不知道她在自言自语什么。
柏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素素……你今日在战场上蒙着面,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素素从柏舟身上起来,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用柏舟递过来的手帕擤了擤鼻涕,嘟嘟囔囔说:“不是的,是我把他……脑袋砍了……”
庄牛和李大狗正在喝水,听了素素的话一下被水呛住,两人扶着彼此一阵猛咳,胸腔一阵火辣。苏周正给虞柏舟敷药,结果手上一抖,把虞柏舟伤口戳流了血,疼得虞柏舟“嘶”了一声。素素见状一巴掌呼开苏周的手,从他手里夺过草药,坐在柏舟身后,噘起嘴给他伤口吹了吹。
四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素素哭得这般凶,不像是说假话,泡脚小分队还真的会笑出声来,大笑“素爷吹牛”。
虞柏舟理了理思绪,压制着一颗起伏的心,问她:“真砍了?”
素素点头,“真砍了。”
“哦。”虞柏舟恨平静地说道:“砍了也好。”
泡脚小分队的表情有点纠结,三人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对“断袖”。疯了疯了,真是疯了,老大跟素爷都疯了!
李大狗为了确认素素不是撒谎,掀开门幔跑出营帐,庄牛也跟着跑了出去。苏周也不太相信素爷真的砍了李大将军的脑袋,也跟着跑出了营帐,想去探听一下素素的话是否属实。
等他们走后,素素一边给柏舟上药,一边嘟囔道:“柏舟,对不起,我错了,我不想当坏人,但是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他。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受伤,跟你一起的人也不会死掉……他今天明明可以救你们的……柏舟,我是个坏女人,你别喜欢了,你去喜欢别人吧。对不起柏舟,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连累泡脚小分队,以后我们分道两镳,就装作不认识……”
“是‘分道扬镳’。”虞柏舟好无奈地看着乱用成语的素素,用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叹息一声道:“人都杀了,你现在跟我认错有什么用?有没有人看见是你做的?”
素素摇头。
虞柏舟嗯了一声,替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又说:“没关系,你坏,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也坏。”
素素红着眼睛看着他:“柏舟,你这么好,你怎么会坏呢?是我坏,我杀了他……”
“你杀了他,能救更多的人。”虞柏舟说道:“他作为大将军,不能与兵同甘共苦,视士兵生命如草芥,只有匹夫之勇,全无大将之智,他作为将军跟一个士兵争勇斗狠,毫无容纳贤士之胸襟,这样的人,实在配不得大将军这个职位,他带兵,只会死更多无辜士兵,所以素素,你是做了一件好事,你还是个好姑娘。”
经虞柏舟这么一说,素素心里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肿胀的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因为哭过之后声音有些嘶哑,“柏舟……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还是很坏啊?因为我当时只想杀他,并没有想到能救人……他将你害成这样,我就想杀了他,我没想过这样能救好些人。柏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人家姑娘都是对爹好,对娘好,对爱的人好,甚至对自己不好的人也好,但是我……只想爹好,娘好,周边的人好,那些不认识的人,我从没想过他们好不好。”
“素素,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如果不是你,那些伤兵营的伤兵,又怎么可能活下来?”虞柏舟不懂素素着小脑袋瓜里装的什么,分明是个比谁都善良的丫头,却总以为自己是个坏人。柏舟认为,比起那些惺惺作态的女人,素素这样的真性情好多了。他捧着素素的小脸,安慰她:“素素,你很厉害了啊,你救了很多伤兵,今天也救了很多人。你知道现在军营里的士兵最崇拜的人是谁吗?不是在战场上放弃士兵的李大将军,而是化身为蒙面壮士的你,常素素。”
“那柏舟,万一有一天他们发现是我杀了李意,你害不害怕我连累你?”素素一脸认真的看着他。
虞柏舟笑着说:“素素,你认为柏舟是贪生怕死之辈?”
素素拉着他的手摇头:“不,柏舟是最勇敢的人!”他受了伤还能背着她回大营,单单是这一点,便让素素佩服不已。
她记得……柏舟以前很怕疼的。
“那你说这样的话做什么?”虞柏舟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素素,你以后是我的妻子,你我又从小一起长大,我有难的时候你从未离开过我,如今你有困难,我怎么会离开你?”他声音温和如水,抓紧她的手,“无论如何,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你陪我上了战场,我就能陪你走上断头台。”
“呸呸呸,我们才不会上断头台。”素素蹙着一双小眉头,“如果被人发现了,我们就跑,天下之大有多远跑多远。跑之前我们会梓郸,把你爹娘,我爹娘,还有肥肥一起接上,我们一起跑。反正我爹一直想过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他这种人实在不适合当丞相。”
“没有人会知道,除非……门外偷听的人出卖我们。”虞柏舟的目光落在门幔上,咳了一声:“躲在外面算什么?进来。”
虞柏舟话音刚落,外面三人便掀开门幔走了进来。庄牛跟李大狗相互抓着对方的手,激动地在原地蹦跶,根本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人现在百感交集,一来是知道了素素确实是女人,二来还知道,苏素便是常丞相的闺女常素素。如果不是偷听两人说话,他们怎么都不会相信素素是女孩子。
庄牛跟李大狗激动地无以复加,舌头跟打了结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苏周相对平静些,他看着素素声音颤颤地:“素……素爷……爷你是女人啊!你真的是女人?”
“说了你们又不信,信了你们还问什么?”素素觉得这三个人好没趣,她都说了好几次她是姑娘了,可他们愣是不信。
苏周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顺手拽住了庄牛的腰带,庄牛的裤子差点被他给拽掉了。庄牛踢了他一脚,嘴里结结巴巴念叨:“你个死人,拽俺裤子做啥!素姐姐看到咋办?柏舟还不打死俺啊?”
素姐姐……这个称呼素素不太喜欢,她还是喜欢素爷。
素素看着他们,说:“你们以后就假装不认识我跟柏舟吧,你们以后在军营里再去找一个老大投靠,免得日后我连累你们。”
“素姐姐,你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俺才不走呢!俺以后要跟着你当将军!你就是打死俺,俺也不走!”庄牛挺着胸脯说道。
“俺……我也不走!”李大狗也说。
“我也想当将军,所以我又不走了。”苏周拽着庄牛的衣服颤颤巍巍站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爷……不,姐,你真厉害。今天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已经没命了。”
素素扫了一眼他们,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柏舟说的“同生共死”,大概就是指的他们现在的不离不弃吧?素素好感动,鼻子一酸忍不住又开始流起眼泪。
“素姐姐,你咋又哭了?俺都想哭了。”庄牛叹了声气,从战场上回来素爷就哭个不停,这天都快被她给哭下雨了!
素素被庄牛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破涕为笑:“没,我就是感动,你们真好!大牛哥,你能别叫我‘姐姐’嘛,我比你小多啦!你还是叫我素爷好不好?我喜欢这个称呼。”
“成!你以后还是咱们的素爷!”庄牛嘿嘿一笑。
“怪不得老大不让我们在营帐里脱衣服,还给素爷整这么一个床帐,感情素爷是个女娃。”李大狗感叹,“素爷天生神力,让我等男人望之不及啊!”
“爷……我真不敢相信,你是个女娃,爷,我真的不是在做梦?”苏周都快哭了,姑娘家能如此彪悍,比娶个男人还恐怖吧?他开始有点同情虞柏舟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虞柏舟咳了几声,问他们:“你们可愿意为素素保守这个秘密?”
三人齐声回答:“愿意。”
他们自然愿意,主将昏庸无能,虞柏舟是大将军之后,如今蒙面壮士和虞柏舟在军营中颇有威望,如此好势头他们又不傻。况且,他们信服柏舟,佩服素素,心甘情愿跟着这样的两人出生入死。当将军,是他们的梦想。
虞柏舟点头,让素素扶着他下了塌,他对着三人拱手说:“不如我们五人结拜为兄弟,日后荣华富贵、贫困苦难共享,你们觉得,如何?”
“好!”
三人几乎毫不犹豫地吼出了这句话。
当天晚上,素素去伙头营偷了几支供灶王爷的香烛和一只鸡回来,她将香烛插在碗里,用鸡供奉天地。五人对着香烛和烧鸡跪下,结拜了兄弟。庄牛年长,为大哥。李大狗排名第二,为二哥。柏舟排名老三,为三哥。苏周排名第四,为四哥。素素最小,为五妹。结拜完后,四个男人相互称呼了一会,都很满意对方的新称呼,尤其是庄牛,被称之为大哥心里甭提多痛快。只有素素,特别不满意“五妹”这个称呼,她抱着枕头在榻上打滚耍泼,“我不要当五妹!我还是要当素爷!”
四个男人好无奈,庄牛这个大哥更无奈,“好好好,素爷素爷,真是怕了你了。”
素素开心地在虞柏舟怀里拱了拱,这一拱,其余三个男人受到了伤害和打击。以前是看男人跟“男人”秀恩爱,已经够打击他们了。可是现在……看男人跟女人秀恩爱,他们更加受不了了。
庄牛搂着苏周跟李大狗,带着哭腔呜呜道:“俺想媳妇儿子了……”
李大狗也故作哭腔,靠在庄牛的肩膀上蹭了蹭,“我想翠翠了……”
苏周觑了一眼二人,翻了个白眼,“没出息。”
接下来几日,相对风平浪静。虞柏舟隐藏了伤情,没有被送去伤兵营,而军营里也并没有关于“李意被杀”的消息传出来。
素素在营帐里不敢出去,生怕被别人看出她是杀人凶手。第六天的时候,庄牛抱着两个馒头从外面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告诉他们,“有动静了有动静了!二王爷押着军饷和粮食来了,李意被刺杀的消息也传开了!”
“二王爷?”素素拉着柏舟的手问他,“柏舟,你认识二王爷吗?”
柏舟嗯了一声,提醒她:“六岁的时候,他带人欺负我,你把他举起来从私塾里扔了出去。”
素素拍了拍巴掌,“对对,他那时候还是二皇子。”
庄牛:“……”素爷真彪悍,竟然扔过皇子!
晚上,素素跟柏舟在营帐里继续等消息。这一回庄牛抱着一床被褥跑了进来,由于他跑得太快,上气不接下气。
素素看着他,“大哥,你抱着被子做什么?”
“不是我的,别人的!”庄牛大喘了一口气,解释说:“是二王爷,二王爷带了一个兵,安排来了我们神箭营。那个兵有点派头,点名要跟柏舟住一个营帐,于是……秦都尉就让我把人带过来了!我这不是跑回来跟你们打招呼,让你们赶紧准备一下嘛?”
庄牛的话刚说完,一个穿着灰衣,面容白净的少年掀开门幔跨了进来,“不用准备,有睡的地方就成。”
素素打量着眼前这位高高瘦瘦,面容英俊的少年,总觉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素素打量着走进来的灰衣少年,毫不犹豫接话道:“没有,我们这里是神箭营最小的军帐,没有睡的地方了。”
闻声,背着包袱的顾今朝将目光落在素素身上,他看见素素的样貌后神色微微一怔,良久才指着最里处的一张方木桌道:“没关系,将那张桌子挪开,再搭一张床便是。”
素素看了眼最里处的方桌,若撤了那张方桌,新搭起来的床榻便跟她的床榻挨在一起了。素素自然不干,“不行!军营里这么大,你干嘛非得来我们营帐?而且,你是新来的吧?你知道我们进入神箭营多不容易嘛?你应该要经过训练和考核,才能进来这里。”
庄牛冲素素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别乱说话。这小子可是二王爷带来的呀!
素素不以为然,二王爷算什么,小时候她还扔过他呢!她才不要这个新兵住进他们营帐呢,更不要她跟自己挨着睡。素素攥紧小拳头,蹙眉瞪着他,“你不许进我们营帐,我说不行就不行!”
“为什么?”顾今朝明知故问地挑了挑眉头。
素素也说不出理由,反正她就不许柏舟之外的人挨着她睡!她抬手指着庄牛旁边的一个空档,“你挨着庄牛睡。”
顾今朝很和气地点了点头,将包袱扔在床榻上,招呼庄牛帮他搭床榻。庄牛当然不会拒绝,这小白脸可是二王爷带来的人啊,他可不敢得罪。他捋了袖子帮顾今朝搬东西。没一会李大狗跟苏周进来了,庄牛便招呼二人去要了一张木板,将木板搭在打磨光滑的石头上,铺齐整后再铺上被褥,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床榻。
“兄弟,从今儿起,你就睡这里了!”庄牛指了指门口处的简易的床榻,笑呵呵说道。
顾今朝走过去用手撑了撑,觉得这个床板不太踏实,他转过身指着虞柏舟旁边的床榻说:“我跟虞少爷一起吧。”
“那可不行!那个床位是我的!”苏周满腹委屈,这个新来的怎么能这样?一来就抢他的床位!太霸道了吧?
顾今朝还就是霸道了,他一脸温和,走过去扯了苏周的被褥,扔至一边,指挥素素道:“你,过来给本……人铺床。”他被伺候惯了,也习惯了使唤人,顺嘴使唤素素。
素素气得攥紧小拳头想打他,“你使唤谁呢!大家都是兵,你没有资格使唤我!再说,这个军帐柏舟是老大,除了柏舟,谁都没有资格使唤我!”素素急得要跳脚,还从来没有人使唤过她。
虞柏舟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这位少年,他从刚开始一进来,他看素素的眼神就不大对。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道:“凡有个先来后到,你虽是二王爷带来的人,但你依旧是兵,没有特权。在军营里,有能力者居上,无战功者不予享受。无论你是谁,到了这里,你就是兵。”
“虞柏舟,你跟你爹脾气一样的倔。”顾今朝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坐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本……少爷累了,你,去给本少爷打盆洗脚水来。”他扭过头抬手指了指一开始就对他献殷勤的庄牛。
顾今朝差点顺口说成了“本王爷”,还好他反应快收住了嘴。
庄牛听了虞柏舟的话后,觉得柏舟说得对。他凭啥要给这个新来的特权啊?这个新来的,顶多不过是二王爷的侍卫?手下?总不可能是王爷皇子吧?
好歹虞柏舟也是大将军之子,他还不信,这小子比虞柏舟的身份还高贵!
一想如此,庄牛从一旁拿了洗脚盆扔到顾今朝跟前,抱着胳膊说:“俺刚才礼让你,是因为你是新来的,你别以为靠着王爷的关系进了神箭营就能一手遮天了!去去去,要洗脚自己打水去,俺可没闲工夫照顾你。”
庄牛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让顾今朝顿住,这人翻脸的速度堪比翻书。他觑了这一营帐的人,发现谁都对他没有好脸色。尤其是虞柏舟,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敌人似的。常素素,也对他凶狠着一张脸。他上一次见这两人,是在大半年前的凯旋宴上。那时他四处晃荡,在后殿碰见了满嘴鹅油卷碎末的素素,小姑娘穿着一袭紫衣,脸颊胖嘟嘟地,模样十分讨喜。这才半年未见,这常素素不仅苗条了,脸上稚气也褪去不少。本来常丞相有意将这位“鹅油卷姑娘”给他做王妃的,可太后却觉得让常素素进宫为妃更合适,可以牵制常丞相的势力。没想到太后旨意还没来得及下,这丫头就跑了。更让顾今朝没想到的是,这丫头竟然跑来了军营。也怪不得常丞相跟太后的人找了她这么久,都没找见她。半年前的虞柏舟还是个说话温吞吞的文弱少年,同常素素差不多高,身板也瘦弱。可现在,身板不仅结实了,跟素素一起坐在床榻上,却比素素高了整整一个头。
他认识虞柏舟盒常素素,然这二人却不认得他。
凯旋宴那日他只跟素素打了个照面,而虞柏舟也是他躲在暗处打量的。加上这半年他的外形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常素素不记得他也是正常。
顾今朝是先皇第三子,生母是徐德妃。徐德妃死后,他便一直由太后抚养,他年纪小小,为了躲避不必要的纷争麻烦,从小开始装病,极少出宫门,也不与其他皇子公主打交道。也正因如此,常出入宫中的柏舟跟素素没见过顾今朝。
顾今朝混入神箭营的目的是想查出“蒙面壮士”是何人,“蒙面壮士”斩杀敌军主将在前,之后差点活捉了伊瓦塔,又从铁骑包围中救出了数百名大齐精兵,此人屡立奇功,能力见微知著。若能将此人找出来,必是大齐一大助力。
可他跟二哥到了军营才知道,李意被杀,连头颅都被人给砍了下来。军中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绝非巧合,蒙面壮士跟李意之间一定有点联系。
顾今朝打完洗脚水回来,发现那五人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常素素正在给虞柏舟上药,时不时还嘟着嘴,对着虞柏舟的伤口吹。
虞柏舟感受到顾今朝炙热的目光,挪动身体用结实的身板将素素挡在身后,不让顾今朝看。因为他这一动,素素不小心把药给敷偏了,她伸出手打在柏舟光溜溜的肩膀上,“柏舟你别动。”
虞柏舟“哦”了一声,素素一抬头就看见顾今朝在打量虞柏舟赤裸着的上身。素素心里不太舒坦,这新来的脾气霸道不说,怎么用那种眼神打量她家柏舟呢?是想跟她抢男人?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素素凶狠狠地瞪了顾今朝一眼,语气也是狠狠地,“看什么看!再看,再看我揍你哦!”素素攥紧拳头对着顾今朝挥了挥。
一听素爷要揍人,泡脚小分队也从被窝里齐刷刷伸出手,冲着顾今朝挥了挥手,齐声道:“新来的!你再看我们素爷,揍你哦!”
顾今朝有点无语地看着营帐里的人。似乎除了虞柏舟,其他人脑子都有点不正常。
素素对泡脚小分队解释说:“没有啦,新来的没有看我,看的是柏舟。”
于是泡脚小分队又齐刷刷把拳头从被窝里伸出来,“新来的,你要是敢觊觎我们老大的美色,我们打不死你!”
顾今朝脱了靴子钻进被窝,一双眉头蹙得老紧。真是有病,一个营帐的人除了虞柏舟全都有病啊!
顾今朝刚躺下,翻了个身,身下的木板便“咚”一声断了。他整个人裹着被子就摔进了床榻塌陷的窟窿里,顾今朝觉得自己一辈子没这么怂过。自己打洗脚水也就罢了,床榻硬邦邦他也能忍,可是为什么刚躺下床就塌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有病有病,连床榻也有病!
“哈哈哈哈!”营帐里除了虞柏舟,全都拍着大腿狂笑顾今朝。尤其是素素,跳起来站在床榻上,叉腰看着顾今朝:“新来的!给你一个下马威,让你知道这营帐里谁才是老大,你去打听打听,这神箭营谁不知道我素爷的名头!”
顾今朝觉得这个“鹅油卷姑娘”变了。全然没了初见那股天真无邪的可爱劲儿,现在完全变成了流氓小霸王!常丞相要是知道自己知书达理的闺女变成了这样,还不得气死?这姑娘以后要是进了宫,宫里还不得翻天覆地啊?
顾今朝慢吞吞地从塌陷的床榻里爬出来,抱着被子唉声叹气出去了。顾今朝走后,素素扯了扯虞柏舟的胳膊,低着声音问虞柏舟:“柏舟,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他不会去外面哭了吧?”
“没有,你做得很好。”虞柏舟夸她。
听了柏舟的夸赞,素素才放了心。看,柏舟都夸她了,她做的一定不算过分吧?
没过一会,顾今朝自己搬了一张床板进来,在石头上搭好,又铺了两层厚实的被褥,才重新躺了上去。
半夜里素素起来上茅厕,眼睛半睁半合地往外走。因为柏舟伤没好,她也就没叫他。结果她回来后,被门口多出来的床榻绊了一跤,整个人都栽了上去。素素本来走路的时候就昏昏欲睡,这会栽倒在顾今朝肚皮上,身下又软又热,素素觉得舒服,趴在顾今朝身上不动了。
听见动静,虞柏舟吹燃火折点燃膏油烛。营帐里烛火一亮,他看见素素趴在顾今朝肚皮上睡得香甜。他有点生气,素素也太大意了,这样也能睡着?他也顾不得伤重,下了榻将素素抱回去,素素被他弄醒。
素素揉着眼睛看着虞柏舟,惊呼道:“柏舟你抱我做什么?你重伤啊!”
柏舟黑着一张脸,吹灭膏油烛躺回床榻上,一把将素素扯到自己怀里,紧紧搂住她,“靠着我近点,别半夜又睡错了别人的塌。晚上若要再上茅厕,叫我,我好给你把风。”
他顿了顿又说:“门口那小子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你小心点。”
素素揉了揉眼睛,打了哈欠说:“柏舟你也觉得他不是好人啊?我也觉得。柏舟,我觉得他长得好像鹅油卷哦……”因为太困的缘故,素素脑子里一片混沌,表达的意思也不甚清楚。其实她想说的是,顾今朝长得很像曾经她在皇宫里碰见的那个太监。那个太监,吓掉了她的鹅油卷……素素嘀嘀咕咕,虞柏舟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个什么。
一直在装睡的顾今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什么叫他“贼眉鼠眼”?什么叫他长得像“鹅油卷”?他现在可真想掀了两人的被子,冲他们号“起来给本王说清楚”!他算是九个王爷中最英俊最有才华的一位,怎么就“贼眉鼠眼”了?怎么就像“鹅油卷”了?
顾今朝因为素素跟柏舟的对话辗转一夜未眠,翌日清晨一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了床,从外面打完水回来,看见在军帐门口提着石锁锻炼的素素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早啊,你这石锁纸糊的吧?”顾今朝看着素素毫不费劲儿地把石锁举到头顶,然后又轻轻松松放下来。鹅油卷姑娘举石锁怎么就跟玩纸糊小玩意儿似的。
素素好鄙视顾今朝这种人,伸手将两个石锁递给他,示意他来感受一下。
顾今朝放下手中的洗脸盆,从素素手里接过石锁,这一接不得了,他哎呀一声跌倒,坐在地上吆喝:“哎呀手断了手断了……”
“你怎么比柏舟还没劲儿啊!”素素越来越鄙视这人了,“你要是没二王爷这层关系,连普通士兵营都进不了吧!”
素素盯着他摇了摇头,跟小老头似的叹了叹气,背着手飘着离开了。素素离开后,顾今朝正正神色,轻轻松松将两只石锁提起来感受了一下,虽然石锁不算重,但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也算有些重量。常素素居然能将石锁举得这样轻松,实在匪夷所思!
顾今朝掀开帐子走进营帐,帐内庄牛在跟李大狗比画拳脚。庄牛伸出自己两条胳膊,李大狗从地上捡起一块大石头就朝着庄牛的两条胳膊砸了下去。顾今朝吓得一身汗,这一石头下去,人的手不断也残吧?没想到那块石头刚挨到庄牛的胳膊,石头便“砰”一声碎掉。
顾今朝缩缩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转过头看蹲在角落处摆弄针线的苏周,顾今朝觉得这少年看着和气,一看就是好欺负的类型。他正这样想着,苏周就用手上的绣花针刺死了一只飞过的苍蝇,将那只在空中振翅畅飞的苍蝇死死钉在了木桌上。神箭营的士兵虽然厉害,但这个营帐的人给他的感觉是:不是人,是怪物,尤其是常素素。
顾今朝镇定思绪,目光又落到虞柏舟身上。他觉得整个营帐里,最正常的可能就是虞柏舟了吧。
虞柏舟此刻正躺在床榻上看兵书,他一边看一边拿着纸笔圈圈画画。顾今朝坐过去,跟他套近乎,“虞兄,你们营中的弟兄,都身怀绝技啊。”
“嗯。”虞柏舟蹙眉正在思考军书阵法,很敷衍地回了他一句。
顾今朝有种自降身份的感觉,他又问:“最近军中不甚太平,李将军被刺杀,你们觉得会不会是那位‘蒙面壮士’做的?”
虞柏舟抬头冷冷扫了他一眼,反问他:“你觉得我们这些士兵,能知道什么?”他的语气冷淡,让顾今朝尴尬不已,顾今朝从没感受过被人如此冷落。这个时候素素从外头跑了进来,她一蹦一跳,咋咋呼呼道:“柏舟柏舟!二王爷张贴告示!说要招贤,胜出者可统管神箭营!”
泡脚小分队忙朝着素素围了过去,庄牛问她:“怎么说,怎么说的?是打赢了就能当统领吗?”
素素从怀里掏出二王爷招贴的告示,在顾今朝的床榻上铺开,“二王爷说,要在附近的山上举行一场狩猎,谁打的野猪多,谁就能统领神箭营。”
听了素素这话,泡脚小分队跟虞柏舟一阵沉默。打野猪?山上的野猪都被他们打得差不多了,若一群士兵上山狩猎,那些野猪哪里分得过来?
素素见他们提不上劲儿,叉腰看着他们:“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你们不想当将军了吗?要是当了神箭营统领,咱们当大将军的日子还远吗?”素素以为他们是害怕了,学着大男人的模样教育他们。
因为有顾今朝这个外人在,虞柏舟也不好跟素素明着说。他卷起手咳了一声,温和地问素素:“你这是把二王爷贴的告示给摘回来了?”
素素点点头,嗯了一声:“是啊,他们没说不能摘,所以我等他们一贴上,就摘了告示回来了啦!拿回来给你们瞧瞧!”
“那估计除了我们没几个人知道这消息。”虞柏舟坐在床榻上,很淡定地说。
素素一脸不解:“为什么啊?”
顾今朝看着素素,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都把告示给摘回来了,别人还怎么看?”
素素不喜欢顾今朝,冲着他翻了一个白眼,一脸傲娇:“他们可以重新贴啊!”
“重新贴告示还得重新过一趟二王爷的手,还得经过顶上几位将军核实,估计等再贴出来也是明天了。”顾今朝看了眼素素摘回来的告示,指着上面的日期说:“交猎物的时间是明日。”
虞柏舟打量着顾今朝,觉得这人不简单。他招手将庄牛叫到跟前,他贴着庄牛的耳朵说了两句耳语。
庄牛点头,末了拍拍柏舟的肩膀:“老大,你交给我,没问题!”
“有劳大哥了。”
庄牛做事雷厉风行,当下便带着李大狗跟苏周离开了军帐。素素很好奇柏舟刚才对庄牛说了什么,一把推开挡在路中间的顾今朝,坐上床榻拉着柏舟的袖口问:“柏舟你刚才跟庄牛说了什么啊?人家也想听嘛。”
“耳朵贴过来。”虞柏舟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素素将耳朵贴过去,她听了柏舟的话后“咯咯”一声笑出来,她家柏舟真是聪明。素素搂住柏舟的脖颈,差点就要亲上去,柏舟咳了一声提醒她有人在,她这才忍住。
“柏舟你好聪明!”
“是你做了聪明的事情在先。”柏舟指的是她将告示给摘了回来,知道的人越少,他们的竞争压力也就越小。
虞柏舟前段时间经常带泡脚小分队上山打野猪,他们自然知道哪里有野猪群,。虞柏舟让泡脚小分队先去将野猪打死,放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等明天比赛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直接拿来用,能节约不少时间。
泡脚小分队自然想柏舟当统领,只要柏舟当了统领,他们的日子也就相对好过多了。
顾今朝觉得自己就是透明的空气人,被虞柏舟说“贼眉鼠眼”在先,鹅油卷姑娘竟说他长得像鹅油卷!他觉得自己进的不是神箭营,而是神经营。这一个军帐的人,貌似除了虞柏舟都有病,都是脑子有病的奇葩。
当天中午,顾今朝吃过饭去其他营遛弯,考察了一下飞骑营、步兵营、车骑营,他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个营,都能听到虞柏舟、素爷、蒙面壮士这个三个人的名号。军士们都说,虞柏舟是当之不愧的将军人选,上一场战役中,几百名大齐精兵被大奴包围,虞柏舟临危不乱的指挥让人佩服。当时陷入包围的有神箭营士兵、飞骑营士兵、步兵营士兵,大家都是打过许多场仗的老兵,都以为那样的情况下不可能突围,可虞柏舟却带着他们坚持到了最后,等到了蒙面壮士的营救,简直堪称“奇迹”。柏舟跟蒙面壮士这两人,在军营里倒也算是正派形象,对素爷的评价却是亦正亦邪。
素爷带着虞柏舟救下了很多伤兵,而她在军营里“横行霸道”也是出了名的。传说素爷嫉恶如仇,专揍那些欺负下属的军士,军中军士大部分都不敢惹素爷,一来是因为她拳头狠,二来是因为她有虞柏舟撑腰。虞柏舟是虞仲的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军中那些杂号将军,看见虞柏舟也要礼让三分。
顾今朝遛进了二王爷的营帐,他掀开帐子进去的时候,他二哥顾霖正躺在床榻上打盹,睡姿那叫一个妖娆。顾今朝跟幽灵似的杵在他床边,也不吵醒他,就那么冷森森盯着他。顾霖刚做完一个美梦,他迷迷糊糊一睁眼,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顾霖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一脸正经看着他:“三弟啊,你来找我何事啊?”他那表情很不高兴,进来了也不吱一声,吓死个人。
“我问你个事情。”顾今朝神色严肃看着他,“你知道常丞相的女儿,常素素吗?”
提起那个丫头,顾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攥紧自己的被子,愤愤地用牙齿咬了咬,“一辈子都忘不了啊!”
顾霖觉得他这个弟弟神烦,自己想来查虞仲受伤以及“蒙面壮士”的事,还非得拉他一起来。现在搞得他在军营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真是难受死他了。
“她可是如传闻那般温文尔雅?”
“呵呵。”顾霖撑着下巴,一脸鄙视,“那姑娘六岁的时候把我举起来从私塾里扔了出去,你觉着这样的姑娘能温柔?三弟,你是在开玩笑吧?”
顾今朝无言,鹅油卷姑娘真乃峭壁之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