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请让寡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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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秦苏一直觉得秦臻虽然靠不住,但绝对不至于让她置身险地而不顾。

既然他能传信过来,便表明有闲暇救她于水火,之前她担心他被困在长安,分身乏术完全是多余的,只是这个举动也表明,这次,他选择了袖手旁观。

秦苏开始反省自己。秦臻不救自己的原因,难道是年前她赌马球赢了他五十吊钱?或者上个月他生辰,自己忘记准备礼物,拿了十颗鸟蛋涂上金色滥竽充数?她至今还记得众幕僚看到这些鸟蛋时惊艳的表情以及秦臻看透一切那意味不明的笑意。

秦苏本能地打了个寒颤。难道他们二十余载的兄妹情还敌不过几只鸟蛋,呜呼哀哉。

当然,也可能是她对司马熠的推测错误,比如,司马熠也许并不喜欢秦臻,再比如,也许王曦真的已经死了,尸体真被秦臻偷去,而她真成了这个替代品。

司马熠昨日发病会不会正是被秦臻的信给刺激的。

秦苏不是一个空想家,虽然她习惯性地天马行空想很多,就算是空想家,她也是一个注重实践的空想家,于是翌日一大早,她便派了丫头去截谢晟。

外牙跟内府是有严格界限的,外牙专供幕僚办公行走,内府才是琅琊王的府邸。谢晟一般都在外牙呆着,带每天会来内府看看琅琊王和她。

她只是今日早一刻去截人罢了。

谢晟一看一大桌的菜,笑道:“这一大早的,秦姑娘是打算请谢某喝酒吗?”

现在不过辰时初刻,也正是早饭时间,可没见哪个吃早饭吃成这样的。

秦苏摆摆手,她只是叫丫头去厨房搞几个小菜,准备招待客人,谁知道厨房竟然大方至此,她都开始怀疑琅琊王府是不是侵吞了整座国库。

“这不准备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便请谢长史过来分担一下。”

谢晟的笑容永远都如春风般和煦,“其实,谢某已经用过早饭了。”

秦苏下面的话差点没接下去。

谢晟便善意地笑道:“秦姑娘若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秦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客气道:“谢长史说哪里话?秦苏只是感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但一看谢晟那油盐不进的样儿,秦苏下一句便客气不起来,直接问道:“其实我就是想打听打听琅琊王的喜好。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人又讨厌什么样的人?他为何鳏居五年不续弦……”准确地说,应该是鳏居四年,那四年他可不知道王曦还活着。

秦苏笑得特谦虚,“嗯,都只是些小问题而已。”

谢晟心道,小问题?您这是想掀殿下老底呢!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长史,谢晟倒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他看来,秦苏开始对琅琊王感兴趣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可下一秒,秦苏就在他头顶劈了个霹雳,“再比如,琅琊王是不是喜欢男人?”

谢晟一下被这个问题劈得脑浆翻腾,昨日琅琊王才给了他一本《龙阳记事》做物证,今日便冒出来一个秦苏做人证。他昨晚也一直没能睡好,不明白琅琊王怎么会私藏着这种书,若是被外人知晓,建康城怕又要掀起一股浪潮。

秦苏赧然道:“其实,你我都不是八卦之人,只是伴君如伴虎,知道多一些,我也只是想多保几日小命!当然,谢长史不说也没关系……我对断袖并不排斥,更何况,琅琊王断袖的对象还是我兄长,这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算是姻亲。我想琅琊王不会隐瞒我多久,再过些时日,秦臻一定会来建康城的……”秦苏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实则心虚之极。

谢晟根本听不懂秦苏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里面各种奇葩妖娆绽放,株株带刺处处流毒,偏偏看起来很是诱人,让人心头发痒。

但这种痒,绝对不是蠢蠢欲动的痒,而是浑身难受,总想要把某人揍一顿才能止住。

最后,经历过晴天霹雳洗礼的谢晟告诉秦苏,“其实,殿下他喜欢的是你……”

秦苏:“……”

作为一名合格的长史,谢晟怎么能容许秦苏散播这种谣言?即便自己也遥想过这种谣言的可能性。

谢晟又道:“只是殿下五年没碰女人,不懂得如何表达,稍微委婉含蓄了一些。难道姑娘没发觉殿下对你很特别吗?”

秦苏终于在强大的震惊中木讷地点点头,“是啊,的确很特别,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把我给烤了……”

谢晟脸微微一僵,但他心理何等强大,瞬间恢复如初,“殿下只是表达心意的方式有些诡异。他不过是想让姑娘记住他的与众不同。我跟随殿下多年,姑娘是唯一一个被他烤了的人……”

秦苏心肝儿一颤,抖着小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头发,面子上偏偏还端得镇定,“这么说,这是我的荣幸?”

谢晟向来有一个本事,能将所有谎言都说得理所让然,直有三人成虎的效果。面对秦苏的质疑,他又道:“姑娘没觉得殿下对你越来越好了吗?你要给他时间来学会如何去讨一个姑娘家的欢心。”

秦苏嘴角抽搐,终于顿悟,“……难怪王曦死也不跟他在一起……”

谢晟顺利地被噎住了,可没忘记继续煽风点火,“姑娘若是不信在下的话,可以去试探试探。”只要你往琅琊王身前一站,你要什么,他还不得给什么?

离开沁水阁时,谢晟觉得自己身心受到了强烈的摧残,他默默地发现自己的腿又有点发软。

试探?

秦苏遥望了一下远方,突然眼前一亮,她只见玉兰花下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足以风靡万千少女的脸……

若说秦臻的美是种妖冶的神秘而魅惑,那这位少年的美便是干净纯粹,不染一丝杂质,让人心怀旖念,忍不住就想去玷污他。

从五年前琅琊王开府建牙,卫泱就幻想过无数次能名正言顺地穿上琅琊王府的乌衣袍,即便今日他穿的只是一般底层幕僚的衣袍,他也是万分高兴的。

河东卫氏并不能跟琅琊王氏这样的一等大族相提并论,即便他从小便跟王凝一起长大,却深刻知道他们家族间的差距。所以在前两日听说王凝进了琅琊王府,他羡慕是羡慕,却并不敢真的奢望什么。

而今,不过两日,这样的好事便落到自己头上。

卫泱的小心灵兴奋得无法自拔。

王凝拍拍他的肩,“别怕,她没以前吓人。”

卫泱双手握成了拳头,暗暗给自己鼓气。听说是这位秦姑娘亲自点的他的名,他是应该感谢她的,他甚至连夜准备好了礼物。

战战兢兢地捧着一颗小心肝跟着王凝步入沁水阁。王凝瞥了一眼他手中拿的藤编小狗,明明上次他过生辰就明确跟他提过要他亲手编的小狗,他却置若罔闻,直接去玉器店叫师傅给他雕了一只玉狗。

当时他的说辞是,藤编的不值钱,他也就姑且听了。所以此刻看见这只藤编的小狗,王凝便忍不住问,“看你眼睛红得,定是熬了一宿,买块玉佩什么不就好了吗?”哪里需要自己这么费心劳力。

卫泱目光灼灼,双颊含春,竟然道:“要亲手做的才能表达最诚挚的心意。”

王凝整个人都不好了。敢情我们从小一起玩泥巴的交情还敌不过第一次见面就把你吓晕的交情?我在你眼里还没一个北地蛮女重要?

“呃,你别走这么快!慢点,我跟不上了。王凝……阿犇!”

直到卫泱喊出王凝的小字,王凝才停住,在前面等着他追上来。

看着卫泱红扑扑的脸,王凝伸出手,扬了扬下巴。卫泱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王凝十分不给面子,“我只是怕你呆会看到她又晕倒。”

王凝说这话时,秦苏已经从阁楼迎了出来,一脸的春风荡漾无限好,施施然往那一站,便融成一片无法言说的旖旎画卷。

“你可是在说我?”

少年背后说人闲话被当场抓包,多少有点跌面子,所以王凝站得愈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口里却不说一个字。

卫泱则应声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婷婷袅袅立于玉兰花下,一张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目光清澈如一潭幽泉静静流淌,长发轻挽,扶风而起,似谪仙临尘,那风韵不似在人间。

王凝发现卫泱竟然看得失了神,心情愈发阴暗了,重重咳嗽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金将军就像是嗅到人气儿,不知从哪里婉转地攀上了秦苏的肩头,冲着美人吐了吐信子。

它这边刚露出一颗小脑袋,卫泱眼中惊艳之色还未退却,俊美脸庞一白,就地厥了过去。

王凝眼疾手快,随手将人捞住,终于找到自己背后道人是非的立场,“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秦苏淡淡地看了金将军一眼,金将军豆丁眼正无辜地看着她。秦苏叹了口气,口上说,“叫你出来吓人,今天不给你饭吃。”心里却道:“干得好!”

王凝瞥了她一眼,眼神分外直白,你也就能欺负个畜生罢了。

秦苏轻咳了一声,将金将军挂到就近的玉兰花树上,过去帮王凝扶人进屋。

金将军扬起小脑袋,一直望着秦苏,无论它如何可怜地扭动身子都没换来主人一个眼神。

王凝一踏进阁楼,眼睛都直了。他明明昨日才来过,怎么一夜之间这里就改天换地了。先不说原本陈设简单的家具一律换成了上等红木,处处透着精心,连侍候的丫鬟都多两个,这下他愈发幽怨了,他犹如天神般的姐夫看来是真的误落凡尘了,而且还是头着的地,摔坏了脑袋。

秦苏则看着那抹软香温玉横陈榻上,冰肌玉骨,真是个粉面桃花郎,心中啧啧称赞,面上却颇有风范,拿了薄被要给卫泱盖上,手还没探过去,便被王凝捉住了。

王凝赶紧抢过去,“我来便好。”想趁机轻薄我兄弟,门儿都没有!

面对王凝稚嫩的护食举动,秦苏笑得特和煦,“浇杯水下去就能醒。”

秦苏还非常体贴地端了满满一杯水过来,王凝见她来真的,伸手就来挡,于是那水便顺利地泼到卫泱身上,淋湿了一大片衣衫。

王凝怒火中烧,秦苏满脸坦诚,这可是你干的,怪不得我。

“我这里没男人的衣服,你快去找一套男人的衣服来,卫泱身子这么弱,小心着凉了。”

王凝终于没忍住,狠狠剜了秦苏一眼,警告道:“你可不许碰他!”

秦苏义正言辞地保证道:“虽然我是女子,却是有君子风度的!”

王凝没工夫跟她瞎闹,撩了袍子就往外走。

见他人影消失,秦苏赶紧招了小丫头叫去请琅琊王,务必在一刻钟内赶到。

小丫头一听,提了裙子就开跑。金将军探着小脑袋试图爬进来,小脑袋刚爬过栏杆,便被秦苏拎起挂回了树上,“你乖乖在外面待一会儿,午饭给你加餐!”

金将军:“……”

司马熠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沁水阁。

秦苏看着依然昏迷的卫泱,道:“兄弟,对不住了,只能借你来试探试探了。”这晋地也就你还能跟秦臻媲美一下。说罢,便去解卫泱的衣服。

原本,她想着以卫泱这倾城之姿,稍稍弄出点风韵来,若司马熠真是断袖肯定有反应。她只需要躲在一旁观察便知道了。

秦苏将卫泱的领口拉得开一点,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心想,司马熠能守鳏五年,还没传说什么流言蜚语来,估计定力比较强悍,于是干脆将内衫也直接给他解了,这一解,她自己先傻了眼。

秦苏看着卫泱胸口裹缠的白绫,又仔细看了“他”的喉结,冷汗默默地爬了上背脊,一边心口骂道老天是想灭了她吗?一边却不由得由衷赞叹,这晋地奇葩也挺妖娆。同时手忙脚乱地给卫泱穿衣服。

昨日借着秦苏梦游向她表明心迹的司马熠,此刻内心有点小忐忑。秦苏从来没有主动去拜见过他,也没邀请过他,今儿个却邀他赏花……

司马熠站在门外,挣扎出一个温柔帅气的笑容来,整了整本来就干净整洁的衣衫,再确定这是阿檀喜欢的款,这才推门而入。

只是那一刹那,他后悔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他的阿檀,正在轻薄一位昏睡少年,他甚至能嗅出屋内檀香安眠的味道。

那一刻对司马熠心灵的摧残比那一夜眼睁睁看到自己被人“活埋”还要凄惨,泰山崩于顶面不改色的他,终于在此刻濒临瓦解。

可琅琊王毕竟是琅琊王,他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变态自制力,甚至有超凡的自我恢复能力。

他只是在门口静默了三秒,既没有摔门而出,也没有怒火冲天拎人法办,而是静静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悠悠品着。

秦苏当然听见有人进来了,但卫泱的衣服还没穿好,她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来挡着,从外面看起来便像是她半压在卫泱身上做着轻薄之事,而发现人来才要心慌意乱地收拾案发现场。

自知捅了马蜂窝的秦苏只感觉背后的眼睛将她的脊梁骨都戳穿了,却依然硬着头皮将卫泱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绝对不让卫泱在男人面前露出破绽来,否则,她的罪孽就大了。末了,她甚至没忘记将薄被拉起来将她盖了个严实,那小心翼翼珍重模样,让司马熠多喝了一杯凉茶。

处理停当,秦苏才压压受到惊吓的小心脏,捋捋鬓发,转身看向司马熠。她本想启口解释,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喉咙打结,竟没发出声。

司马熠又倒了一杯凉茶放到对面,秦苏心虚地拿起,喝了,润了润受到压迫的嗓子,尽量以波澜不兴的口吻说道:“卫泱被大黄吓晕了。”

“哦。”

“她的衣服弄湿了。”

司马熠终于放下茶杯,难得的善解人意,“所以你替他脱了衣服?”

秦苏赶紧点头。

“可为什么又要给他穿上?”

“这一脱一穿之间,你,又干了什么?”

秦苏觉得自己的人品受到了严重侮辱,可偏偏她还无从辩驳,只得蔫哒哒地看着司马熠,一副听候发落的形容。

司马熠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泄气,只好起身,“陪寡人去赏花。”

于是秦苏赏了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一次花,直赏得她面色苍白,浑身脱力。明明只是一刻钟,却像是在十八层地狱里走了一遭。

司马熠看着满庭落芳,陡感一身寒凉,只觉,今日,这妖风吹得有些大了……

但临末,他没忘记像所有话本中宠爱娇妻的新好男人那样,大手轻轻抚着秦苏的头顶,温柔地说一句最彰显风度的话,“你要什么,寡人都可以给你,但,男人除外。”

秦苏的脸更苍白了,她觉得,这话,比让她下油锅还令她煎熬。

自然遭殃的只会是卫泱。

她高高兴兴地来,满怀憧憬,却因为被大黄吓晕就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得到琅琊王的指令时,卫泱差点哭了。

可她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所以硬是别红了眼,没留下一滴泪,反而安抚暴躁的王凝道:“这不能怪殿下,金将军是寄养在沁水阁的,我就应该适应它……”

秦苏递给她一块手帕,道了一声,“节哀。”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卫泱是个女儿家啊。

“我胆子这么小,秦姑姑,能让金将军陪我练练胆儿吗?”

秦苏的负罪感更强烈了,“要不,我再找机会去求求琅琊王。”其实吧,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怪自己,可惜牵连了无辜的卫泱。

卫泱一听这话,那委屈劲儿便再也压不住了,一下蹿进秦苏怀里,大哭起来。王凝抚着她背脊的手便在此刻蓦地一空,一股郁结之气赌在胸口,再看向秦苏那眼神便难免泛上了煞气——他娘的,你抢了我阿檀姐的位置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抢我的阿鱻!

送走了卫泱,秦苏整顿了一下衣装去烟波殿,却被侍卫拦了下来,“殿下正忙,姑娘请回吧。”

秦苏当然不敢硬闯,恭恭敬敬一拱手,告退。

那几名侍卫面面相觑,“这真是那位秦姑娘?”

“几日不见,变化可真大。”

“你不知道,刚才她过来,我都没认出来,以为宫里选了美女要来伺候殿下呢。”

作为一只有学识有教养的野兽,秦苏从来不懂得气馁二字,所以当晚,她又夜袭琅琊王了。

司马熠当时刚从浴池里爬出来,便见秦苏一袭白衣,如幽灵一样站在他面前。

他当即将遮羞布遮得更严实了一些。

回头一想,此刻时间应该还没超过子时,秦苏怎么就梦游了?

他直怀疑是今日忘记吃饭饿晕了之故。

秦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放过卫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