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正邪天下(全集)
27322000000020

第20章 毒源之毒

旦乐堪堪露出一点笑容,便一下子凝固在那儿了。

原来,凝固了的笑容,有时会比哭还要难看!

旦乐低下头来,惊骇地看着自己胸前的一个洞,一个并不很大的洞,但洞中正有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

在这样的部位,即使是再小的孔洞,也许同样是致命的!

旦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般用左手捂住了胸前的伤口。血,便从他的指缝间漫出,漫出。

伤,是真真实实的伤——可自己为什么会受伤?旦乐没有看到对方有暗器射出,而牧野静风的剑离自己尚有两尺之距!

他的力量正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一起慢慢流逝……

牧野静风冷冷地看着他。此时的牧野静风便如同一尊不倒的石像!虽然他也是全身血污!

旦乐有些吃力地道:“为什么……会这样?”

牧野静风冷冷地道:“你不是自认为你只学了平天六术中的一术,便可以胜我吗?现在我便以暗器手法取了你的性命!”

“暗器?难道世间还有我根本看不见身影的暗器?”旦乐觉得难以置信。

牧野静风仿佛知道他的心事,道:“杀你的只是一招‘无中生有’!”

旦乐有些茫然地轻声道:“无中……生有?”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一缕鲜血慢慢地从他嘴角流下!

旦乐忽然古怪地笑了,他含糊不清地道:“此时……他……他们应该……应该来了吧?”

身子一晃,一头从铁管上栽了下去!

牧野静风已不再如以前那般胸无城府了,他见对方一头栽下,立即掠空而出,如一抹淡烟般跃至旦乐的身边,剑尖抵在旦乐的咽喉上!

牧野静风沉声道:“我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是怎么样的?”

他知道旦乐此时年约五旬,不可能会这么苍老,而屈不平只是他假扮的形象,却不知真正的旦乐会是如何一个样子?

语毕,剑芒一闪,如微风拂面般扫过旦乐的脸皮。

没想到旦乐的的脸上并没有人皮面具!这大大出乎牧野静风的意料之外!

旦乐竟又慢慢地睁开眼来,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便是……我!……”

就此死去!死亡之前,仍是一句自负至极的话!

一个将玩弄他人的性命视若游戏一般的人就此死去!

牧野静风静静地看着这张苍老的脸孔,深深地沉思着。

渐渐地,他的脸上有了觉悟之色。他终于明白旦乐为何如此苍老了!

因为,他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阴暗的一面。一个与尸体或行尸走肉般的人打交道的人;一个以杀人为自己的追求之人;一个曾对自己恩师下毒手的人!——他,自然会苍老得特别快!

牧野静风缓缓地收回了剑!

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痛十分厉害,一种疲倦感向他袭了过来,让他有一种欲睡之感。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失血太多了!牧野静风俯下身来,在旦乐的身上摸索了一阵,很快,他找到了一本书卷,取出一看,果然是“平天六术”中的其中一部武学经典!

牧野静风匆匆一翻,看出这是载录轻身功夫的武学经典,书的边缘已被磨损了不少,可见旦乐在这本武学经典上浸淫了数十年!

牧野静风将武学经典纳入怀中,站起身来。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取过石室墙边的一根烛火,立即飞快地向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七八里的长长通道,他几乎是一口气跑完的,因为担心烛火灭了,他未施展轻功。

打开棺盖,他听到了外面犹有打斗之声!

牧野静风心中大喜,急忙翻身而出,棺盖在他身后“砰”的盖上了,然后又是“咔”的一声响。

借着烛火,牧野静风看到了房内尚有两个人在缠斗!

他们的身上已遍布了累累伤痕!整个人全是包裹于血污之中,根本不成人形!

牧野静风大声道:“住手!快住手!”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时,只听“卟”的一声轻响,身形略为矮小的那人已将一把弯弯的刀深深地刺进了对手的腹部!

几乎便在同时,高个子的右拳已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脑袋上,牧野静风听到了一种清脆的碎裂声,令人心惊!

他一下子呆立当场!

然后便是两个身躯倒下的声音!

牧野静风终于清醒过来了,他赶紧举着烛火,在遍地的死人中寻找,他希望能找到一个幸存者!

当他看到一个墙角处有一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时,心中不由一喜,忙上前将那人扶起,一探鼻息,尚有一口气在!

牧野静风又是捏人中,又是揉胸口,好一阵折腾,那人终于低低地“啊”了一声,却未睁开眼来。

牧野静风信心倍增,忙与之单掌对抵,将体内真力源源贯入!心中一迭声地道:“你可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传来了“咣咣”地巨响声,声音大得吓人,连地面也轻轻颤动了!

牧野静风一怔,不由想起旦乐临死前所说之话:“他们应该来了吧?”

“他们”是谁?

外面的声音是不是“他们”冲将进来的声音?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错杂的脚步声响起,一听便可知来者至少有二十人!

牧野静风一时手足无措,慌乱间,自身真力忘了催运,只听得“哇”地一声,那人的心脉一下子失去了保护的屏障,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热血后身子一挺,竟已毙命!

猝不及防之下,牧野静风让他喷了一身!

就在这时,门“吱呀”的一声四分五裂,十几个手执火把的人冲了进来,分立于两侧!

一直昏昏黄黄的屋内顿时一片通明!这让牧野静风一时很不适应。

从这些人的衣着打扮来看,他们应该是属于同一门派的,而且身分都不高。

随后进来的人则显然不是一个门派的。他们共有七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满脸虬须的老人,虽然年纪在六旬之上,却威严雄伟至极!他一进门,面对满地的尸体,身子猛地一震!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牧野静风身上!

事实上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牧野静风身上!因为他是这房中惟一一个活人!

雄伟老者的目光突然一跳,仿佛被火烙着了一般!

牧野静风发现他的目光已落在了死在自己怀中的人身上!

老者的双目渐渐充血,须发皆张,如同一只愤怒的老兽!

他慢慢地向牧野静风逼进,一字一字地道:“是你杀了我的儿子?”声冷如冰!

牧野静风心中一沉,忙站起身来,道:“你的儿子?不,这儿的人都不是我杀的!”

倏地响起一声妇人的哭叫声:“忆儿、术儿,你们死得好惨!”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一下子跪坐于地,在她的身边,有两具年轻人的尸体,妇人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这时,又有一个年轻女子的嘤嘤哭声响起,但见一个颇为清秀的女子伏在靠墙边的一具尸体上,泣不成声,那具尸体已断了一只手,胸口处深深地插着一只铁锥!

牧野静风心开始一个劲地往下沉!他已明白这些人的来历了!这些人一定是死者的亲人!虽然自己并无过错,可在如此场合之中,只怕是百口莫辩了!

虬须老者冷声道:“为何这儿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一时如何说得清楚?牧野静风一愣,赶紧指着铁棺道:“方才我一直在那儿……不对,一直在与铁棺相连的地下石室中,我出来时,所有的人都已经战死,而……而令郎尚有一口气,我本想救他,却没能救成!”

连他自己对这一番说词都感到不满意,虽然讲的皆是事实,但听起来却是那般的牵强!

虬须老者沉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我要用你的人头祭我儿子的亡灵!”

反手一摸,一把宽大无比的刀已赫然在手!

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慢!城主爱儿心切人人皆知,但我等还是先把事情查清了再作定夺不迟,若他真的是凶手,谅也逃不脱这间房中!”

牧野静风一看,却是一个中年儒士,面相清朗,让人一见不由便生亲切之感。

又有人道:“司先生言之有理,莫城主请少安勿躁。”

虬须老者“哼”了一声,对分立两侧的人一挥手,道:“去查查铁棺里到底有什么!”

立即有二个人依言上前,将棺盖抬开。牧野静风心道:“当他们发现通道时,想必会有些相信我的话了。”

那两人探头看了一阵,回转身来,道:“禀告城主,棺内空无一物!”

虬须老者道:“我要知道有没有通道与之相连?”

那两人毫不犹豫地道:“没有。”

一听此言,牧野静风几乎跳了起来!他结结巴巴地道:“不可能……不可能,那么大的一个洞口,你们怎么会看不见?”

虬须老者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牧野静风大叫道:“棺内的确有一个洞口!此乃千真万确之事!我……我可以拿人头来担保!”

虬须老者冷冷地道:“好吧,你自己去看盾,老夫就不信你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出什么花样来!”

牧野静风赶紧走到棺边,探头一看,整个人便一下子僵立于那儿了!

他的神情就像被谁重重砍了一刀!

棺底平平整整,根本没有任何洞口!包括仅容一只老鼠通过的洞口也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牧野静风觉得自己的思想已飞离了自己的躯体,脑中空洞洞的一片,而妇人的嚎陶声,年轻女子的抽泣声都一下子退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变得飘飘渺渺。

他忽然醒过神来,猛地抽出剑,在棺内一阵乱戳!他断定这一定是旦乐设下的最后一计,让牧野静风出来之后,棺底的洞口便会自动封上!

问题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开启洞口的机括!也许,机括根本不在上边!

身后传来了虬须老者的声音:“别再演戏了!”

牧野静风转过身来,缓缓地道:“我没有演戏,也没有杀人,而事实上我几乎被他们所杀!”

“他们杀不了你,因此反被你所杀,对不对?”说话的是被称为司先生的中年儒士。

牧野静风道:“不,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的!”

“自相残杀?他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中年儒士的声音也开始变冷了。

牧野静风道:“因为……因为他们已不是正常人了!”见众人神色一变,立觉自己此言很容易引起误会,赶紧道:“当然,他们原本是正常的,可是如今他们已受人毒害,他们的头颅已被人做了手脚,于是他们已无痛感可言,也不明是非……”

“头颅被做了手脚是什么意思?”说话者是方才大哭不止的中年妇人,当她止住哭声发问时,竟有了一种威仪,与方才那模样判若两人!

牧野静风道:“也许……也许是被人从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胡说!人之头颅,动之丝毫都会殃及生命,又怎么会被取出什么东西?分明是你信口雌黄,一派胡言!”虬须老者暴吼道:“你明明就是凶手,待我取你人头!”

“砰”的一声,那把奇厚奇重的大刀已暴砍而出!

牧野静风大叫道:“前辈且莫动手!”却哪里喊得住?但他心知这些人是正派人物,自然也不愿伤了他们,于是见对方刀如暴风般卷来,也不还手,只是如同行云流水般穿掠游走!

他的轻身功夫虽好,但身上本已多处受伤,加上虬须老者刀法亦是雄浑至极,牧野静风不由渐觉应付吃力,伤口也开始越发疼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他一直苦苦支撑着,不愿用剑!

众人见他一身血污,显然是受了内伤,却犹自能在漫天刀光中穿飞如乱蝶,不由暗暗叹服,不知这年轻人究竟是何人!

虬须老者大叫道:“为何还不拔剑?且莫到了阎罗殿再叫冤屈!”

牧野静风心想若再不拔剑,若是一个闪失,被他一刀破下一只手或一只脚,岂不是天大的冤枉?

如此一想,他便道:“得罪了!”

长剑一颤,声如龙吟,一招“逍遥容与”,流畅无比!

众人顿时被这超然脱俗、飘飘若仙的剑法所深深震慑!剑芒如纷飞之雪,扬扬洒洒,让人几乎要忘却了这是可夺人性命之锋锐!

虬须老者的漫天刀影之威势顿时化为乌有!

牧野静风一招之下,便将他逼退五步!

虬须老者心中猛震,虎吼一声,抡刀再上,刀如旋风,声势骇人!

牧野静风剑势一变,一改原先的飘逸洒脱,变得诡异万端,有鬼神不可测之玄机!一时只闻剑锋划空之声如泣如啸,万点光芒直指虬须老者,虚实莫测,诡变无穷!

正是一招“魔消道长”!

虬须老者又再退了三步——事实上他已退无可退,身后便是坚实之墙壁!

牧野静风本不愿伤他,见此情景,立即虚攻一招,反身倒掠!

却听那妇人道:“身手果然不错,难怪能杀了这么多人!”

牧野静风一听此言,刚要分辩,那妇人已厉叫一声:“吃我一枪!”

锐风疾至,竟不可小觑!

牧野静风不及回头,反手一剑,已挡开一枪!借机高声道:“此事的确与在下无关……”

未等他把话说完,那妇人手中之枪已狂扎而出,枪尖闪颤如繁星,穿掠飞舞,令人目眩!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竟也有这样的身手!

其实她乃西门世家的主母,亦即西门极之妻,名为易黛,未为人妻之前,便在江湖中名气颇响,其枪法师承乃“枪鬼”席舟的师妹柏姬。“枪鬼”席舟乃当年枪中四大绝世高手之一,连空灵子对其亦颇为推崇,柏姬虽不及其师兄,但在枪上的造诣,仍是超凡脱俗!

所以西门极对他的这个妻子倒是颇为忌惮,家族中事,无论大小,都要与之商议。

可惜这一次她所面对的是身怀绝世武学的牧野静风!几招之后,易黛便心惊不已,她发现牧野静风的剑法似乎有包罗万象之玄机,非历数十年殚精竭虑不能悟成!

中年儒士司先生亦暗自猜测牧野静风的师承来历,却一无所获!

便在这时,牧野静风的剑已从一个绝好的角度倏进,在离对方咽喉不及三寸远的地方又突然抽身而退!

易黛一惊,心知自己已是从地狱门口走了一遭!因为方才若是牧野静风长剑再递进三寸,她根本就无招应对!

显然,牧野静风再一次手下留情了。

易黛年轻的时候性子极烈,敢作敢为,为人之豪爽仗义不让须眉,如今牧野静风已剑下留情,她又怎会再战?不由冷哼一声,默默收枪!

年轻女子知她心意,便道:“对付这样心狠手辣之人,又何道义可言?他定是见我们人多势众,情知如果硬拼便无法取胜,便故作大方,好让我们误以为他心存仁厚,不会杀人。诸位前辈,依晚辈之见,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不如一齐上,取他狗命!否则若是让某一个人杀了他,又怎能解这么多人的心头之恨!”

便有一个黝黑汉子应道:“不错!我要为我大哥讨还血债!”

一时人人对牧野静风怒目而视,一触即发!惟有司先生沉默不语,他心中觉得以牧野静风的武功,如果现在要冲将出去,只怕他们七人也未必挡得住。那么,牧野静风为何不走?如果方才他借机杀了易黛与雪城城主两人,那么他脱身的机会就很大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外面有人飞奔进来禀报道:“英雄楼卓前辈到!”

中年儒士脱口道:“好!他来了就好!”

一时包括中年妇人等所有人在内,都有长长吁了一口气的感觉。

甚至,还包括牧野静风!

因为卓无名这个名字,几乎就等于公平与正义!

卓无名出现在了门口处,他一出现,不少人心中便生出仰视之感!

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伟岸!

虬须老者等人都上前行礼。卓无名也极为谦逊,一一回礼。当他的目光落在一地的尸体上时,身子一震。

最后,牧野静风也遥遥向卓无名深深施了一礼,此时,众人都有些惊讶。

卓无名朗声道:“你怎么也会在此?”

牧野静风尴尬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这几位前辈之间有了一些误会……”

那年轻女子打断他的话道:“我们之间根本不是什么误会!”言罢转身对卓无名道:“卓前辈,晚辈乃叶孤星的妹妹叶飞飞,我大哥也是前辈门下弟子,而此人正是杀了我大哥的凶手!”

卓无名失声道:“孤星他……他何在?他……他真的死了吗?”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已落在了叶飞飞身边的那具尸体上,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震,声音有些嘶哑地道:“那……可是孤星?”

叶飞飞哽咽道:“正是我……我大哥!”

卓无名的眼中竟有了一片潮润。

虬须老者嘶声道:“小儿白藉亦遭了毒手……”

中年儒士上前一步,沉声道:“今日死者甚众,而且多为名门弟子,其中便有白前辈的爱子墨剑公子白藉,西门世家的两位公子西门忆、西门术,近年来声名响亮的少年刀客蔡晶,以及贵楼弟子叶孤星叶少侠……”

卓无名脸色越发的凝重,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对众人道:“诸位节哀顺便!不知诸位是如何齐聚于此的?”

中年儒士司先生道:“我们都是被人暗中告之可在‘死亡大道’中找到自己的亲人或弟子,才匆匆赶来的,没想到赶到此处,虽然果真见到了他们,但却已是惨遭毒手!”

卓无名“哦”了一声,道:“我也是收到一封神秘来信,告诉我在今日子时可在此处一间没有窗户的屋中找到我已失踪一年多的弟子叶孤星,才赶到此地的。”

牧野静风此时已明白了,这些人是旦乐安排的最后杀局!

他一向以杀人为其研究之事,必定是希望在他死后,牧野静风仍能死在他安排的杀局之下——至少,也要让牧野静风永远被武林正道所追杀!

而卓无名当然是这杀局中最凌厉的杀着!如果卓无名也认定牧野静风是杀人凶手,那么牧野静风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卓无名看着牧野静风道:“你说与他们之间有误会,又作如何解释?”

牧野静风心知这是性命攸关之事,当下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只是他依旧将自己的身世隐没了,只说与旦乐有世仇!

众人一听牧野静风说的是一个扮作屈不平名为旦乐的人,心中更是不信牧野静风的话了,因为旦乐之名,他们从未听过,而屈不平其人知者也甚少,知道的人同时也就知晓他在二十年前便失踪了,所谓的“旦乐”又怎么会与他有关?

卓无名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了。

当牧野静风说完之后,卓无名的脸色已有些苍白了!

他嘶声道:“方才你说你来此是为了杀一个仇人,这个仇人的名字是什么?”他要进一步证实牧野静风刚才所说之话。

牧野静风道:“旦乐!”

他相信江湖中一定不会有人知道旦乐是谁,更不会知道这个名字背后的故事,所以他将之说了出来!

卓无名身子一震,竟似已站立不稳!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复杂,无人能读懂他眼神里所包含的内容!

众人都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卓无名终于恢复了正常,他缓缓地道:“诸位能否听我一言?”

对于他卓无名卓英雄的话,又岂会有人不愿听?

牧野静风有些紧张地望着卓无名。此时,卓无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对他产生巨大的影响!

卓无名缓缓地道:“他绝对不会是凶手!”说完指了指牧野静风。

此言一出,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有些不可思议!

雪城白城主终于忍不住道:“卓英雄为何如此说?”

卓无名沉默了一阵子,方道:“理由很多,也许诸位查一查死者的伤口便可知道不会是他杀的;同时,他如果真的一次性杀了这么多人,想必不仅武功极高,而且心智也极高,又怎会撒一个随时都会被揭穿的谎言,说棺材下有通道?而西门夫人的大公子西门忆早在四年前就失踪了,而他在四年前还是个少年,又怎么能够制住西门大公子?最后,有人同时通知我们来此,而且规定了时辰,这本身就有些蹊跷!”

一口气说了这些,他又道:“最重要的理由请恕老夫在此不能说!但老夫能以性命担保,他决非凶手!”

众人惊愕不已!都不曾想到卓无名会说出这番话来!

叶飞飞道:“如果他不是凶手,那……那难道大哥他们会平白无故地丢了性命不成?”

卓无名道:“怎么会是平白无故?正如穆公子说的,真正的凶手自然是旦乐!”

叶飞飞道:“他口口声声说旦乐,而我们根本就未见过有他所说的旦乐。而且,他把我大哥这些人的死因解释为自相残杀,而自相残杀的原因居然说我大哥他们这些人全已不是正常人了,他们的头脑已被做了手脚!这岂不荒谬?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我大哥他们已非正常人,那么他们又如何能够杀人?”

顿了一顿,她又道:“无论如何,我终觉得此人行为古怪,只怕有诈!”

卓无名长叹一声,道:“叶姑娘,你所说的都不无道理,可世间有些事情,本就不可能以常理来推测的,用千奇百怪来形容这个世界,丝毫不为过。虽然现在我不能给叶姑娘一个完全满意的答复,但有一点是无需置疑的,那便是穆公子绝对不会是凶手!”

他已是第三次重复这个结论了。

被英雄楼的楼主卓无名重复了三遍的话,还有谁能够怀疑?

雪城白老城主终于道:“也许,真的是我们错怪了他。”话虽然如此说,但却略显言不由衷。

叶飞飞怨恨地看了牧野静风一眼,似乎要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司先生道:“罪魅祸首旦乐已死,但他应该还有同党,日后我们必当铲除他的余党,以雪心头之恨!只是眼下要紧之事却是让遇难者入土为安,诸位意下如何?”

雪城白老城主道:“也好,这儿有不少遇难者并无亲友来此,我们自然不能袖手不管。老夫倒有个建议:他们都是同处遇害,如果……如果生前真的被他人控制了心智,自相残杀而死,那么老夫倒希望他们在死后能和睦相处,便将他们安葬于一处吧?”

说到这儿,已是老泪纵横!雪城乃江湖五城之一,二十年前排名尤在霸天城之上。雪城白城主膝下仅有白藉——亦即墨剑公子一人,自然疼爱有加。如今却需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众人都点头称是,惟有叶飞飞哽咽道:“我大哥生前便不爱热闹,我要他……他在天之灵,也图个……图个安静的……”

下面的话,她已泣不成声了。

卓无名道:“如此也好吧。今天白城主带了些人来,便要多多烦劳白城主了。”

雪城白城主点了点头。

叶飞飞抱起了她大哥的尸体,率先走了出去,随后是白城主身负墨剑公子白藉的尸体。

牧野静风走在最后,他虽然不是凶手,但多多少少心中有些不安,现在自然不敢闲着,也算是对死难者尽些心意吧。

他的前面是司先生。

通过外面的甬道时,牧野静风忽然觉得头一晕,脚步不由地一个踉跄,忙强自站稳!

司先生连忙回过头来一看,吃惊地道:“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牧野静风吃力一笑,道:“大概是……是失血太……太多……”

话未说完,心口一阵剧痛,立觉眼前一黑,一下子栽倒在地!

他栽倒的声音立即惊动了前面的人,众人回头见是牧野静风,都颇为吃惊!

卓无名神色一变,一个箭步掠到牧野静风的身边,将他扳转过来一看,失声道:“他中毒了!”

西门夫人易黛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意。而卓无名此时却已以双掌抵于牧野静风的后背,将自己深厚无匹的内家真力源源输入他的体内,为他护住心脉,以免牧野静风毒发攻心!

叶飞飞忍不住地道:“卓前辈何必为此人这样大耗真力?”

卓无名摇了摇头,轻声道:“只要……只要能保他性命,老夫便是力竭而亡,也……也再所不惜!”

众人皆失色!一脸的大惑不解!

如果说见死不救乃侠道中人所不屑为,那也不至于为一个陌生人做如此大的牺牲呀!

司先生动容地道:“卓英雄如此仁厚,在下又怎敢惜力?”

卓无名面有喜色地道:“有司先生出手相救,可是他天大的福分!”

司先生躬下身来,细细为牧野静风查看伤势,他的神色渐渐凝重,沉默良久,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然后打开!里边是大大小小的银针,司先生手拈十几枚银针已悉数扎于牧野静风身上,或深或浅,手法不一。

司先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看似简单的一些动作,竟已让他额头见汗!

司先生道:“现在已可保他在二十四个时辰内性命无忧!”

卓无名忙道:“那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呢?”

司先生不答反问道:“卓大侠是否真的一心要救活他?”

卓无名诚恳地道:“司先生且莫以‘侠’字称呼于我——至于救他,我自然是真心相求司先生。”

司先生道:“既然如此,便将他火速送往英雄楼之后再作商议。”

卓无名对“商议”一词感到有些不解,却不便多问,赶紧道:“一切按照司先生的吩咐去做!”

从“死亡大道”到英雄楼,足足有三百余里,卓无名与司先生竟只花了四个时辰便赶到了。途中他们共跑垮了五匹马!

英雄楼这几年声势浩大,声动天下,卓无名更是被人视如武林泰斗,公认为武林七圣之一。没想到英雄楼却是朴实无华,其楼内所有楼阁、家什等全是灰色——一种最不起眼的颜色。

而卓无名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是灰色的——司先生甚至注意到卓无名方才一路过来所选的马匹几乎也全是灰色的。

他怎么如此偏爱往往不为常人所喜欢的灰色?

在进入英雄楼的时候,司先生注意到了这座被江湖人称为英雄楼的正门上,写的却是“无名”二字!

司先生忍不住问道:“卓英雄,武林中人皆称此楼为英雄楼,为何正门前写的却是‘无名’二字?”

卓无名沉默了片刻,有些奇怪地道:“其实,岂止此楼无名?我亦无名。我本为卓无名,不知什么时候起,别人总爱称我一声‘卓英雄’。”他苦笑了一下,显得有些无奈:“而此楼也随之成了英雄楼了。”

他忽然道:“如我是英雄,那天下谁不是英雄?我若是能无名,便已足矣。面对‘英雄’二字,只能惶惶而不可终日……”

司先生看了他一眼,竟无话可言。

卓无名进楼后,立即吩咐人将牧野静风安顿好。

司先生惊讶地发现英雄楼里的人几乎人人沉默如石,若非万不得已,决不轻易说一句话!

安顿好牧野静风之后,卓无名便将司先生让入一间书房里,道:“我知道司先生乃天下第一神医悬壶老人的高足,没有司先生治不好的病、化不去的毒,请司先生务必为我救醒他。”

说罢,深深一揖!

司先生道:“我师父乃超凡入圣之人,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惭愧的是我从师十年,只怕未能学其十之一二。不过一般毒物,尚是能解的,也不至于需要如此大动干戈,只是这个年轻人所中之毒,太过霸道,若是救他,恐怕不是件易事……”

卓无名急道:“如此说来,他尚是可救?”

司先生道:“救是能救,只怕有一味药不好找。”

卓无名忙道:“只要司先生为我指点迷津,我便是豁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这味药找来!”

司先生慨然道:“卓英雄高义,让司某望尘莫及。卓英雄可知人之本性中,有哪三大丑陋禀性?”

卓无名身子一震,顿了一顿,方道:“司先生请说。”

司先生道:“人生都有三大丑陋天性,那便是贪、恶、淫。此三性人人皆有,为何有人成了圣贤之人,而有的成了大恶之人?这是因为人除了这三个方面之性情外,尚有其他良性的一面,比如善良无私……”

卓无名忍不住插话道:“司先生所说的与去毒又有什么关系?”

司先生道:“世间之毒,分为四等。最末的是伤及肌肤,化去甚易;第三等毒物,可伤及五脏内腑,一般江湖人物常用毒物皆是第三等之毒,此类毒物虽然可殃及性命,而且发作极快,但去之并不太难;而到了第二等之毒,便是深入骨髓,骨髓乃人之精元所在之处,加上毒入骨髓之后,无论针疗、药疗,均极难以达到很好的效果,所以这等毒物,发作虽不比第三等之毒快,但能治此毒的人,环视天下,并无几人。”

卓无名惶然道:“那么他便是中了第二等毒物了?”

司先生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他中的是第一等毒物!”

卓无名一下子呆住了,半晌方道:“可……可除了肌肤、五脏六腑及骨髓之外,人体还有什么可以损伤的?”

他身为武林七圣之一,其地位是何等尊崇高贵,可谓咳嗽一声,武林中都会摇晃一阵的人物,如今却因为牧野静风而变得六神无主,再无了七圣之傲视万物之气,倒很像一个为小辈操劳的长者。

司先生道:“这等毒物,伤的便是人之魂魄。人不同于万事万物且成为万物的主宰,就在于人有魂有魄。而这年轻人所中之毒,便浸入了其魂魄,勾起他内心深处的三大恶念。毒发之时,或极贪,或极恶,或极淫,且每发作一次,便加重一些,最后魂魄不堪三大恶念的重压,魂魄爆散而死!”

卓无名喃喃地道:“原来……如此!”

然后便道:“疗毒之药该于何处取得?”

司先生道:“此毒发作症状有三,分别为贪、恶、淫,原此毒称为‘源恶’。解毒之药也是由三部分组织,前二者我可找到克制之药,只是后者不易求得。我师父说克制三恶中的淫念,普天之下,只有二人手上有解药。其一是东海素女门掌门人秦楼,她豢养的一只九醉香狐之精血可解此毒,但无论是素女门,还是素女门的掌门人,都只是一种近乎传说般的故事,是否真的有素门女还未可知,更不必说找到秦楼向她索求九醉香狐之精血了。”

卓无名心道:“既然全无可能,还说它干嘛?”嘴上自然不好讲出。

司先生又道:“而另外一个拥有解药之人则是卓英雄也认识的人。”

卓无名惊喜地道:“此人是谁?”

司先生道:“便是死谷中的毒美人巫姒。”

卓无名失声道:“是她?”一时茫然失措!

要想从死谷巫姒手中要来解药,岂不是难于登天?

若是卓无名知道牧野静风与巫姒已有过节,只怕就更会绝望了。

司先生道:“正因为我知道巫姒是惟一一个尚有一线希望可以找到解药之人,所以我才如此慎重。因为下毒之人若仅仅只是为了毒杀这年轻人,完全可以用快捷一些的毒药,为何偏偏要用‘源恶’呢?我便怀疑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下毒者是希望我等为索求解药而与死谷发生冲突。卓英雄仗义救人,在下佩服得紧,可是否为了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而冒那么大的风险,却是值得细细思量了。”

顿了一顿,他又道:“所以我将这年轻人带到此处,也是不想卓英雄因为他而落下一个救人不力之名。”

卓无名有些不悦地道:“司先生怎可作如此想法?”

司先生道:“我从不说违心之言。我觉得此人本就已被白老城主、西门夫人等人所猜疑,卓英雄也已尽了力,即使找到巫姒,成功的机会也极小,此事不如就此罢休吧?”

卓无名摇了摇头,沉思道:“此毒应当是旦乐所下,也许他的用意的确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他皱了皱眉,道:“司先生能否查一查他是如何中的毒,然后由此推测大概会是何人下的毒吗?”

司先生道:“我且试试。”

言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只鹿皮手套戴在手上,然后便随卓无名一起去牧野静风所在的屋子。

司先生将牧野静风身上仔细地查了一遍,最后,他戴着鹿皮手套的手从牧野静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翻了几页,神色变了变,回头对卓无名道:“此书便是使他中毒之物,书页中本已浸了剧毒,他却藏在胸前,如何能不中毒?”

卓无名忙上前一看,当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本“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上时,身子不由一震!脸上闪过一种复杂至极的神情!

司先生看了看他,道:“毋庸讳言,你我都知此书所载乃绝世武学,这便更显得此人来历蹊跷。若是此书本为他所有,那么书上自然不会有毒,即使有毒也不会伤了他自己,依我之见,此书必是他人所有,而被他所劫取,不料对方已有后着,在书中下了剧毒,方成如今之势。”

他将武学精典合上,道:“如果我的推测不错,那么对于这等人,我们又何必救他?”

卓无名肃然道:“既然毒是来自此书之内,那老夫便更要救他!”

司先生吃惊至极地望着卓无名,道:“这却为何?”

卓无名的目光落在了牧野静风腰内暗藏的骨笛上,缓缓地道:“因为惟有如此做,方能了老夫多年的心愿!”

卓无名竟真的去找巫姒了。

临走前,他在牧野静风的屋子周围布下了整整四道严密的防线,而牧野静风所睡的床边则有四个卓无名最为倚重之人环立左右!

只怕就是一只鸟,要想飞近牧野静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司先生对卓无名说巫姒的“忘情水”便可作为解毒之用,当时卓无名的神色很是吃惊,他道:“忘情水本是巫姒赖以成名之毒物,又怎能作药用?”

司先生道:“砒霜亦是至毒之物,但在某些时候,砒霜却又是一味好药——简而言之,这是一种以毒攻毒的手法!”

卓无名沉声道:“好,我信你!”

司先生是与卓无名一起出了英雄楼,因为他说他得去找另外两味需用之药。

两人分手之前,卓无名道:“司先生说可保他在二十四个时辰内平安无事,不知司先生几时能回?”

司先生道:“不出四个时辰。”

卓无名道:“那我需得几个时辰之内赶回?”

司先生道:“我配药调剂时需要二个时辰,而现在已过去了六个时辰,卓英雄务必在十六个时辰之内赶回。”

卓无名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在十六个时辰之内赶回来——如果十六个时辰过去,我尚未赶回来,那么你便不用再等了,因为我必已死于死谷中!”

言罢,扬鞭一抽,疾驰而去,留下司先生一人站在那儿发了好一阵呆!

……

三个多时辰之后,司先生果然赶了回来。

英雄楼内立即有人将他引进书房中歇息——自昨夜起,他已未曾得到片刻休息!

但卓无名岂非也是如此?

何况他还需得进入堪称龙潭虎穴的死谷索求解药?

司先生呆在书房内,坐立不安。

也不知卓无名此次前去死谷,其结果如何。

司先生忍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踱着踱着,他的目光被墙上的一条横幅所吸引了。

只见上边写道:

“叹年华一瞬,人鬼两分明,谁信逝者亦可追?笑煞多少人!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竟难栖,终是一过客!”

司先生不由看得呆了。

他心中暗道:“却不知此条横幅是否出自卓英雄之手?看字里行间,竟有千般无奈思绪,却不应是身为武林七圣之一的卓英雄所书。他本应叱咤江湖,傲视天下才对!”

可不是他的笔墨,又怎会挂在他的书房之中?

司先生一时难以分辨。

他默默地等待着卓无名回来。虽然他有些难以理解卓无名的做法,但同时他却也因此更为敬佩卓无名!

卓无名让人敬佩的不仅仅是他的武功,更是他那真正的侠义行为!

这些年来,卓无名为武林不知做下了多少除暴安良之事?

只怕没有人能说清!

在洞庭湖力杀“邪道人”虚非;独闯血影堡;扫平独霸辽东为恶一方的魔窟;千里追杀天阴、地阳双怪,在身中十三刀的情况下,力诛双怪于大漠之中;与“碎心人”司空血在北国万冰崖之决战,更是天下震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武林七圣之中,武帝祖诰行踪飘渺不定!“日剑”蒙悦、“月刀”司狐也是极少在江湖中露面,风尘双子古乱、古治则行为古怪,不可以常理论之;苦心大师已闭关五年。

所以,虽然他们被人尊称为圣,但基本上只是如同一种符号一种象征般,武林中人真正能切肤地感受到圣者所带来庇护的,只有卓无名卓英雄!

据说这些年来,卓无名若是走过某一条路,那么十里之内,便不会有一贼一盗,甚至有人说曾有一个采花贼在潜入民房时,忽闻有人说了一声:“卓英雄!”此贼立刻吓得心胆俱裂,就此而亡!

也许,这些说法都有些夸大其辞,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卓无名卓英雄这些年来为匡扶正义,可谓已是鞠躬尽瘁!

甚至于不少黑道中人亦放言道:“我若是死于卓无名之手,便死而无怨!”

而当初卓无名在做这些事时,都是极力掩饰的,更不用说会去张扬了。

也许,就如英雄楼本为“无名楼”一样,卓无名所追求的的确是无名!

可当一个人把好事做得那么多,那么尽善尽美的时候,他想无名也是不可能了。

他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他已成了人们心目中一个名符其实的英雄!

三个时辰过去了;

六个时辰过去了;

十三个半时辰过去了……

再过五个时辰,牧野静风中毒时间便已达二十四个时辰!

而除去二个时辰的制药,也就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在这三个时辰之内,卓无名若还是再不回来,便等于说牧野静风必死无疑!

不过司先生最焦虑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卓无名!因为卓无名在离开的时候便已声明,若他不能按时而归,那便说明已经死了!

司先生虽然不明白卓无名怎会说出此言,却仍是极为担忧!

他知道卓无名口中,绝无戏言!

让司先生感到奇怪的是卓无名这么久未回来,英雄楼中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们仍旧沉默少言,默默地有条不紊地做着他们份内之事。

而守卫牧野静风的四道防线及他身边的四个人仍是兢兢业业地守着无声无息、无知无觉的牧野静风。

难道,他们就一点也不担心他们楼主的安危吗?

不,不是!

司先生已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出了他们的不安——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而已!

司先生一次次地坐下来,又一次次地站起身,然后一遍遍地望望窗外迷迷蒙蒙的天空。

又过了一个时辰,司先生再也无法在书房中呆着了,他一人跑到英雄楼外的路口处去等卓无名!

此时,已又是一个凌晨了,天上没有了月亮,只有几颗星星。

司先生察觉到身后有二个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出了英雄楼,见自己停下,也随之停了下来。

司先生心知他们一定是担心自己会有什么意外,才随着自己出来的。只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从不张扬。似乎如果不是非开口不可的事,他们就决不会开口。

司先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是劝也劝不了的,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就在这时,夜风吹来了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因为过分的惊喜,司先生反倒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却见那两人也开始略显紧张地向远处张望,便断定自己并未听错。

马蹄声越来越近——司先生的心也越跳越快。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何尝这样为人担心过?

在淡淡的星光映衬下,终于出现了一匹马,马上有一个伟岸的身躯。

司先生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看着那匹马越来越近,他忍不住高声道:“是卓英雄吗?”

没有回音!司先生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身后的两个人这时大概也沉不住气了,向那边跑步迎了上去。

马在司先生身前二丈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喷着热气。

只听得一个嘶哑的声音道:“是司先生吗?”似乎有些吃力。

司先生忙道:“正是!”他觉得有些奇怪,二丈之距,连他都能看见马上乘坐的正是卓无名,而卓无名为何却认不出他来?

卓无名道:“你要的‘忘情水’我已经要来了。”

司先生正待开口,忽然一下子呆在那儿了!

因为他惊愕地看到卓无名忽然一个跟斗从马上摔了下来!

两个英雄楼门下弟子失声叫道:“楼主!”已飞身而上,将卓无名扶起!

他们的呼叫声将司先生惊醒过来,他赶紧也跑上去,只见卓无名左手高擎着一个木盒,脸色苍白如纸!

司先生心道:“大概是过分劳累所致!”

当他挽着卓无名的身体,正欲与二名英雄楼弟子扶着卓无名走进楼内时,司先生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当他明白不对劲之处在什么地方后,他整个人如同大冬天掉进了一个冰窖中一般,僵立当场!

好半天,他才吐出一个字来:“手……手……手呢?”

卓无名的右手已荡然无存!

英雄楼两名弟子听了司先生的话后,先是一怔,然后低头一看,便明白过来了。

其中一人竟马上跪倒在地,悲呼道:“楼主!你这是怎么了?是谁砍了你的手?我这便去与他拼了!”

另一人则全身颤抖,如同秋天里的枯叶!

卓无名吃力地举起那只木盒,道:“拿……拿好它。”然后方道:“我是……是我……是我自己砍下的。”

他强自笑了笑,大概是想安慰三人,却已支撑不住,一下子昏了过去!

司先生颤声道:“快将卓英雄抬进楼内!”

很快,英雄楼已是一片灯火通明!一直安静的英雄楼在这星光昏淡的凌晨中,第一次失去了平静!

卓无名只是失血过多再加上过度劳累才晕倒的,有天下第一神医悬壶老人的高足在此,自然是不会有事的。

半个时辰不到,他便苏醒过来了,只觉右臂断口处已由原来的钻心剧痛变为现在的清凉麻木,除了全身疲倦无力之外,再无其他不适之感。

只是他的脸色仍是极为苍白,双目深陷,布满了血丝。

卓无名睁开眼时,他的床边有七八个人围着,见他醒了过来,都惊喜异常,有几个人眼圈竟红了。

卓无名用他仅剩的一只手撑起身子,道:“你们着什么急?只是外伤而已!”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蜈蚣般的刀疤之人道:“楼主,是什么人下的毒手?我们英雄楼三百弟子要为楼主讨回公道!”

卓无名道:“我不是说此乃我自己所为吗?你们也不想想,除了我自己之外,有几个人能砍下我的右手?你墨律能吗?”

被称为墨律的疤脸汉子道:“可是……”

卓无名道:“不用多说了,司先生现在何处?”

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人道:“正在调药。”

卓无名道:“好,我要去看看他。”

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劝阻道:“楼主身子尚虚,还是少走动些为好。”

卓无名却已下了床,活动了一下筋骨,道:“一点外伤能奈我何?”

竟脚下生风向外走去。不料刚走到门边,忽又折了回来,自言自语道:“还是不打扰司先生的好!”

……

英雄楼的一间不起眼的房子里。

房间不大,却已聚集了三十多个人,而且人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只听得其中一个清瘦的中年人道:“我已打听到楼主是在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找药时受的伤!哼,我们楼主何等人物,若不是对方有阴谋,他老人家怎么能吃这么大的亏?依我看,不如与看护那小子的弟兄们合计一下,冲进去将这小子乱刀砍了!”

立即有人大声应和!

却见一个长着倒丧眉的三旬汉子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楼主既然千方百计要救此人,若我们将之杀了,楼主岂不怪罪?我听说楼主是去死谷才受的伤,倒不如杀进死谷去,出出恶气!”

便有人道:“只怕不易!死谷弟子比我们多出几十倍,又如何胜之?”

“不胜又如何?只要杀得痛快!老子若是见了阴苍老儿,还要砍他几刀呢!”

“空口吹大气,又有什么用?”

“谁吹大气?老子这就去杀个来回,大不了把脖子上的家伙给弄丢了!”

一时屋内七嘴八舌,乱作一团,真难以想象同样是这些人,方才还沉默得像一块块石头!而现在却喧闹不堪!

忽听得一声干咳声,声音不大,却极具一种无上的威严!

方才还鼓噪不已的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因为每一个人都能听出这是他们楼主的干咳声。

众人回转身来,只见卓无名如半座铁塔似的站在门口处,他的右手衣袖空荡荡的,在风中飘动着。

卓无名缓缓地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我便知道你们会有糊涂想法了,我且问你们,你们是否觉得我失了一臂,便不再是以前的楼主,不再适合做你们的楼主了?”

众人惶然道:“弟子怎会作如此想法?”

卓无名其实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回答的,他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你们的举止与平时却不一样了?少了一臂的我,还是一样的我!你们也要如从前一般去做,明白了没有?”

“弟子明白!”

声音整齐划一!

卓无名忽然以左手手指轻轻地叩击门框,低声吟唱道:“叹年华一瞬,人鬼两分明……”

渐渐地有人开始应和了。

声音越来越响。

“谁信逝者亦可追?笑煞多少人……”

有人弹起了刀剑以和之。清越的冰冷兵器之铮铮声与低沉深厚的男儿之声相呼相应,别有一种慷慨之意!

吟着吟着,卓无名忽觉身后有些异样,回过头来,却见司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见卓无名回过头来,忙道:“卓英雄,他已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