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书把一切事情都办得体贴周到,让人找不出一丝不满意的地方。
他甚至为秦楼、秦月夜二人专门召集了五十名霸天城的女弟子,既作守护之用,又可供她们差遣,如此一来,她们再无甚不便了。
秦月夜所居住的地方宽敞明净雅致,让人身置其中,有心旷神怡之感,而窗口处那丛金桔更是为这间屋子增添了不少情趣,这两日连日奔波,劳累至极,忽然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无疑是一种享受!
惟一让秦月夜不能开怀的是师父秦楼一直不曾醒来,经过范书数次救治后,秦楼的神色已大为好转,与常人相差无几,看上去便如睡着了一般。
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无法醒来。
此时,秦楼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周身已被收拾干净,乍一看,谁也看不出她重伤在身,秦月夜心事重重地坐床边,一会儿为秦楼担忧,一会儿又挂念叶飞飞。
她挂念叶飞飞,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叶飞飞是师父的女儿,说到姐妹之情,是没有多少的。
忽听得外面有一女子的声音道:“水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又听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该不是拿这话拦阻我吧?我要见一见那位姓秦的姑娘……”
“这……”
秦月夜心中暗道:这水小姐又是什么来头?她要见的可是我?
正思忖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口处出现了一个俏美至极的年轻女子。
两人的目光一撞,不由齐齐一呆,都为对方的绝色美貌所震撼。
一愣之下,秦月夜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道:“这位姑娘是……”
年轻女子道:“我叫水红袖,是霸天城城主夫人的师妹。”
秦月夜笑道:“原来是水姑娘。”
水红袖打量着秦月夜道:“你便是范大哥所说的秦姑娘吧?”
秦月夜见对方心直口快,不由淡淡一笑,道:“水姑娘有何见教?”
水红袖见她笑容美艳动人,心中便有莫名忿意,当然,这份不平是针对范书而发,自她师姐如霜毁容之后,水红袖总是担心范书有一天会移情别恋,没想到范书对如霜仍是一如继往,水红袖倒松了一口气,但范书今日回城去见如霜时,却提到了一位“秦姑娘”,并说要水红袖无事不妨过去陪陪秦姑娘,如霜倒没什么,水红袖心中却立即有了无名之火,心道:什么秦姑娘汉姑娘,我定要见识见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找来一个“秦姑娘”?
范书转身一走,她便向这边赶来了。
当下,她道:“你是范大哥的客人,见教自是谈不上,我只想问问秦姑娘来霸天城有何贵干?”
她的语言明显地透露着不友好!
秦月夜如何分辨不出?但她仍然道:“家师受了伤,多亏范大哥相救,并好心邀我们师徒二人来此疗伤。”
水红袖心道:“这话范大哥已说过,却不知是真是假?”她悄悄地向床榻上扫了一眼,发现床上躺着女子虽然比秦月夜年纪大了一些,但其成熟之丰韵仍是惊心动魂,不由大吃一惊,心道:好哇,师徒两人都是绝色,范大哥究竟意欲何为?
她与师姐如霜情同手足,自然对她百般维护。
口中却道:“范大哥一向是个热心人,你们来此疗伤,即便住上一年半载,范大哥仍是能关怀备至的。”
秦月夜听她这种语气,心中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当即便道:“范城主诚心相邀,月夜感激不尽,住上一年半载倒也不必,待家师伤好,我们又岂敢再叨扰?水姑娘是城主夫人的师妹,也算这儿的半个主人了,我这要谢过水姑娘!”
言下之意,你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又何苦对我如此说话?
水红袖没想到她是如此伶牙俐齿,不由一愕。
一转念,又道:“我也略懂医道,愿为秦姑娘效劳。”
她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师父是如何受伤的?
秦月夜很客气地道:“如此便多谢了!”嘴角处却有一抹冷笑!
水红袖也不在意,几步跨至床边,俯身察看。
秦月夜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似平静,实则高度警惕,唯恐水红袖这个不速之客对秦楼有不利之举。
水红袖察看片刻,轻轻地“咦”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地道:“气息尚存,却无脉搏心跳……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秦月夜听她如此说,顿时忘记了与她之间的不愉快,忧心忡忡地道:“我师父她的伤势还能不能治好?”
水红袖见她如此为师父担忧,同情心油然而生,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世间有一个人医术绝世无双,倘若他在,应该会有办法。”
秦月夜道:“水姑娘说的是悬壶老人?”
水红袖点了点头。
秦月夜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他老人家已仙逝。”
水红袖失声道:“你能肯定吗?是他老人家体内‘月蚀’之毒发作了吗?”
她以为悬壶老人之死,定是因为阴苍在他体内设下的“月蚀”之毒发作之故。
“月蚀?!”秦月夜对死谷大道上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也不知道“月蚀”之毒,她道:“据范城主说悬壶老人是被夕苦所害。”
“夕苦又是何人?”水红袖更是云里雾里。
秦月夜解释道:“夕苦便是前些日子将整个武林搅得沸沸扬扬的黑衣人。”
水红袖娇躯一震,喃喃地道:“原来黑衣人名为夕苦!”心忖:不知穆大哥有没有知道这事?
忽又想起了什么,道:“悬壶老人是为夕苦所害吗?”
“范城主说前些日子众人所见的悬壶老人其实是夕苦假扮而成,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牧野静风才会上当!”
水红袖几乎跳了起来,她急切地道:“你也认识穆大哥?他在什么地方?”这几****一直在自责,为什么要一赌气离开牧野静风。
秦月夜没想到一提及“牧野静风”四字,水红袖会如此激动,她不由看了她两眼,方道:“我师父之所以会受伤,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她的话语显得有些怨愤。
水红袖这时意识到在自己离开牧野静风的这段不长的日子里,牧野静风又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与曲折坎坷。
她不由又是怜爱又是紧张,心道:为什么穆大哥永远无法过平静一些的生活?为什么他的磨难总是如此多?穆大哥名为静风,可世间又怎么会有静止的风?风注定是飘浮着的,只是不知这种飘泊究竟是一种壮丽,还是一种无奈?
她生性直爽,心直口快,很少会如此深沉地思索一些难以思索清楚的东西,在她看来,顺着自己的性情活着,便是一种开心快乐了,但当一个女孩在品尝了爱的感觉后,她便会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开始思索以前从未思索过的东西。
水红袖好不容易从这种莫名情怀中醒过神来,便向秦月夜探问详情。
秦月夜倒也不计前嫌,将地下山庄所发生的一切一一向水红袖道来。
听罢,水红袖已是冷汗涔涔!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怔怔地站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月夜有些担心地咳了一声,道:“水姑娘……”
水红袖身子一震,如梦初醒般地“啊”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边疾走。
秦月夜目瞪口呆,心道:好独特的女孩,来得莫名其妙,去得更是莫名其妙!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叫住脸色有异的水红袖!
正这当儿,只听得外面有人道:“城主万安!”
秦月夜心道:“范书来了!”
水红袖精神恍惚地向前疾走,在门口处几乎与人撞个满怀!
抬头一看,却是范书。
范书奇怪地道:“水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红袖答非所问地道:“我要去找穆大哥……”
范书立即明白过来,他拦在水红袖身前道:“你怎可如此冲动?”
水红袖大声道:“你不救穆大哥,难道也不许我去救吗?”
范书以同样的声音道:“你以为凭你一个人的能力可救得了他吗?何况,你去救他,有危险的却未必是他!”
“什么意思?”水红袖毫不示弱地与范书对视着。
范书道:“你应该明白今天的牧野静风已不再是从前的牧野静风,他连武帝祖诰前辈都能够伤害,何况是你?”
水红袖大声道:“你说谎!穆大哥永远也不会伤害我的!”
范书冷声道:“我相信你所说的,但你莫忘了天下并非只有你一人,何况,我并没有放弃救他,毕竟,我与他本是同为霸天十卫,而且他还曾助霸天城拒绝巫姬,平息朴笑的叛乱。”
水红袖终于慢慢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不安地道:“穆大哥他被困于地下山庄中,究竟会不会有危险?”
范书道:“如果他胜了,自然没有危险,我已安排黄旗旗主荣华留在那儿,如果他败了,即便你即刻赶去也无济于事了。”
顿了顿,继续道:“我怎会不知你挂念他的安危?只是有些事情已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其实水红袖也觉得范书的做法并没有错,但她对牧野静风的感情,是无法用语言抚平的。
当下,她道:“无论如何,我必须去见穆大哥!”
范书叹了一口气,道:“每次来霸天城,你总是会因为牧野静风而离开,然后又因为他而回到霸天城,若总是这般,只怕……”
水红袖心中一呆,道:“只怕什么?”
范书模棱两可地道:“牧野静风身边的蒙姑娘可不会如你这般意气用事。”
“她……”水红袖眼圈一红,却又倔强地道:“她不过比我会用心计罢了。”
想到此时敏儿定与牧野静风生死相伴,水红袖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她一赌气,竟道:“不错,我总是意气用事,又如何帮得了他?”
狠下心来,再也不去地下山庄,一转身,便向外走去,背向范书时,泪水已悄悄滑落!
范书摇了摇头,对秦月夜道:“水姑娘性格倔强,心直口快,倘有冒犯之处,还望能包涵一二。”
秦月夜心道:说她性格倔强倒是不假。口中道:“水姑娘敢爱敢恨,倒也可爱。”
“素女门”弟子讲究有欲无情,所以很少会陷入****之中,如此一来,她们反倒能以一种“居高临下”般的感觉看待他人的****,很理智,也很清醒。
范书微微一笑,跨进几步,走至床榻边,道:“秦夫人可曾醒过来?”
秦月夜摇了摇头。
范书道:“牧野先生已清醒过来了,而且还能与我交谈,为何秦夫人却仍是不醒?”
他沉思道:“我已让人去寻找数位名医,想必快要到了吧。”
秦月夜刚要开口,只听得外面有人恭声道:“城主,诸位大夫已被请至临风阁。”
范书喜道:“让他们稍等片刻,我这便去。”
秦月夜虽觉师父是被夕苦内力所伤,请一些大夫来未必有用,但仍是对范书此举颇为感激。
当下范书便告辞而去。
没过多久,范书已带着六个风骨不凡的人来此,但见这六人个个脸有掩饰不住的傲然之气,显是平日倍受世人推崇的良医,不知不觉中养成了睥睨万物的神态,秦月夜心知世间有些本事的大夫都喜欢故作高深,见这六人模样,看来身手的确是有一些的。心中便不由升起希冀之情,只盼他们真能救回师父。
足足过了三个时辰,六位大夫才依次审视完毕。
范书这才上前,道:“诸位先生高见?”
六人相视一眼,沉默了片刻,最后一个白须过胸的老者缓缓地道:“这位夫人已无心跳脉搏,却又保有一丝气息,端地是罕见之症,依老朽之见,大约她已成了一个‘活死人’!”
乍闻“活死人”三字,秦月夜脸色惨变,几乎站立不稳。
范书也是一脸惊骇!
半晌,范书方道:“在下曾听说‘活死人’乃医学奇症,因有症之人难辨生死,虽然有一缕气息,但永远也不会醒来,亦无知无觉,故称作‘活死人’,难道……难道秦夫人真的成了活死人?”
其他五名大夫都微微颔首。
秦月夜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
秦月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但并不是师父那张床而是一张要小一些,但也更雅致些的卧室中的床。
窗边有一人背手而立,正静静地望着窗外,从背影可以看出此人正是范书。
秦月夜一翻身,立即惊动了他,蓦然转身,向这边投过关切的目光——果然是范书。
秦月夜不习惯在男人面前卧躺着,伸手在身上一探,发现衣物仍是如初,便揭被而起,待落地时,才发现自己一双纤足已裸露在外。
她不由心中一动,暗道:是范城主为我脱去鞋子的吗?正思忖间,范书已惊喜地道:“秦姑娘,你醒了?”
秦月夜歉然道:“又给你添麻烦了!”心中挂念师父,又道:“我师父她……”
范书愧疚地道:“秦夫人便在隔壁房中,可惜我再不能帮上什么忙,方才我所请来的都是这一带的名医,他们的话……大约是真的吧。”
最后的一句话,他像是不忍心说一般,犹豫了片刻,方说了出来。
秦月夜本已明白这一点,但话从范书口中说出,仍是让她心生绝望之情,泪水不知不觉中已滑过她的脸颊。
范书劝道:“事已至此,秦姑娘也不必过于伤心,虽然秦夫人未能醒过来,但往后未必就不能找到救治秦夫人的方法。”
秦月夜也听说过“活死人”这一说,知道被称作“活死人”的人从没有能够真正地活过来的,只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躺着,直到真正地死去,范书所言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成为“活死人”比真正地死去,命运更为悲惨,因为真正地死去者,他的亲友只能经历有限的伤悲,时间久了,自是会渐渐地忘却,而“活死人”却会长时间地停留在生活中,也许一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这对活着的人来说,心中的伤痛无疑会不时地被触动!
范书又道:“秦夫人曾说过她便是“素女门”门主,以她现在之状况,自然无法再掌管贵派事务了,人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秦姑娘应将此事及时告知同门。”
秦月夜经他一提醒,顿时明白过来,心道:不错,“素女门”门中姐妹对此事尚一无所知,我须得及时告之她们,一来也许她们会有可用之药以挽救师父,二来师父成为如此模样,自是需要有新门主代她之职。
想到这一点,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素女门”是新建立的门派,根基极浅,之所以能在弱肉强食的武林中生存下来,是因为它远离中原武林,栖身于东海荒岛,而“素女门”的局面也多半是依赖巫秋水、秦楼两位门主心智与出类拔萃的武功,如今秦楼无法执掌“素女门”大权,“素女门”中虽有与秦楼辈份相同者,但其修为与秦楼相比却是相差甚远。
所以,舍却秦楼外,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支撑“素女门”局面,先前之所以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门中没有人会料到将“素女心经”练至至高境界的秦楼会这么快便出事。
思来想去,秦月夜不由为“素女门”的前途忧心如焚!
“素女门”中人都知道秦楼将来有意把门主之位传给秦月夜。
秦月夜本是渔人之女,后来渔村遭海盗劫掠,秦楼恰好经过,救下了失去双亲的秦月夜,当时她年仅十岁,大约出于对当年收养了叶飞飞、叶孤星兄妹的那对渔人的感激,秦楼对身为渔人之女的秦月夜格外疼爱,将她的名字改为秦月夜,并将自己一套脱胎于“傲剑剑法”的武功传授给秦月夜。
秦月夜天资聪明,又得秦楼喜爱,所以“素女门”中人都已理所当然把她当作将来的门主。
但不知为何,秦楼却迟迟不愿把“素女心经”这一惊世武学悉数传给秦月夜,秦月夜所能学到的只是“素女门”中每一弟子都可以学的粗浅武学。
所以,秦月夜行走江湖,更多地倚重于她的剑法。
秦月夜怀疑师父是不愿让秦月夜因习练“素女心经”而变得“有欲无情”,虽然秦楼当年便为情所伤,但在内心深处,大约她仍是相信世间仍有真爱存在,她让秦月夜随她之姓,便有视她为女之意,秦楼自然不愿她成为无情之人。
但要想成为新任门主,就必须有过人之处,秦月夜虽有“傲剑剑法”,但与当年秦傲手中的傲剑剑法是绝对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秦楼才让秦月夜涉入江湖,寻找叶飞飞的下落。
只要找到叶飞飞,自是奇功一件,这样秦月夜才有服众之处,而且当时秦楼已知道叶飞飞一直是在江湖中,要找到她,并不是太困难。
秦楼把事情考虑得够周到了,但没想到今日秦月夜仍是身陷棘手之境。
但无论如何这事也应该告诉同门姐妹,至于日后的事,则由同门商议而定,心意一决,便觉事不宜迟,当即站起身来,道:“我需得离开霸天城半日,这半日中还要烦劳范城主照看我师父。”
范书心知她是欲去将秦楼之事告诉同门,不由有些好奇地道:“素女门远在东海,半日之间,如何能将音讯传去?”
秦月夜道:“武林中人皆将我‘素女门’视作邪异门派,有一些手段自是外人所不知的。”
范书笑了。
当下他立即召来四名女弟子,吩咐她们陪秦月夜同去,不料秦月夜却婉言谢绝了。
范书也不勉强。
秦月夜之所以没有让霸天城的人同去,倒不是对范书有所戒备,而是因为她将师父带到霸天城,与“素女门”门规有违,“素女门”两任门主巫秋水与秦楼都曾为情人所伤害,所以对男人有难消恨意,故“素女门”一向禁忌门中弟子与男子交往过多,秦月夜为了救师父性命,才不惜违背了门规,但此事如果被同门中人过早知道,只怕会节外生枝,倘若有霸天城的人与她同去,此事传到“素女门”门中,会招来更多非议。
范书目注着秦月夜消失在拐角处,这才收回目光,背着手,慢慢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顺着一条长廊,向北走去。
他要去见牧野笛。
……
牧野笛的确已经醒过来了。
当范书走进他所在的房子里的时候,牧野静风正半躺在床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听见范书的脚步声,猛一抬头,见是范书,便忙起身,范书急忙上前几步,按住他的肩,道:“牧野先生不必拘礼,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牧野笛只好依旧半躺着,轻叹一声。
范书好言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牧野兄弟终能逢凶化吉,牧野先生伤得不轻,须得好生保重。”
牧野笛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沙哑,道:“我最担心的倒不是他的安危,而是担心他身中邪门手法,变得嗜杀凶残,野心勃勃,倘若他的性情再无法改变,我岂非也有一份罪孽,风儿的武功之高,已在我之上,倘若他要为恶江湖,岂不是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脸色却已变得苍白。
范书感动地道:“牧野先生此时最挂念的不是自己骨肉的性命,而是武林之安危,实在让晚辈敬佩!”
牧野笛苦笑了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爱惜自己儿子?可命运注定他必须生为武学而生,死为武学而死,与其说他是我的儿子,倒不如说他是武学之子。”
顿了顿,又道:“不知我让他走那样的路,对他来说,是不是一种残酷?为什么他不可以平凡而快乐地活着呢?”他的话已分不清是说给范书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范书心道:平凡又如何能快乐?至于说他是武学之子,哼,这是否有些夸大其词?他的武功虽高,但终有一****会将他击毁的!
他却不知自己已误会了牧野笛的意思。
空灵子为了重振天下武学,方历时五十年,集天下武学而成“平天六术”,但他自知“平天六术”虽可谓是绝世武学,但离他所期望达到的至高之境仍有差距,可惜就在他欲求更高突破的时候,被夕苦等六位逆徒所害,下肢残废,再也无法达到至高无上之境。
譬如剑法,“平天剑术”只有四招,已可揽括天下剑法的四大特征,或辛辣快捷,或诡异多变,或古朴纯真,或飘逸洒脱,可谓已是剑中至极,但空灵子相信至高无上的剑法应该只有一招,而凭这一招,便已可囊括这四种特征!
至于“平天六术”中的内功心法,虽然牧野笛已得真传,但他的功力仍是低于夕苦!
所以,空灵子希望他的生平夙愿能在牧野笛身上得以实现。
没想到牧野笛因为一场意外变故,而阴差阳错地娶了楚清为妻,从而无法达到“混沌无元”之境,这便约束了他的武学境界的提升!
牧野笛知道其师对他寄有极大的希望,所以极为内疚,自是出于这种心情,他才在牧野静风未出生时便已决定日后要让他代替自己完成空灵子的夙愿!
空灵子为了光扬天下武学而倾尽一生心血,可谓鞠躬尽瘁,而牧野静风是他徒孙,又肩负师门光复天下武学之重任,所以牧野笛才说他是武学之子,命运注定牧野静风从降生之日起,就与武学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范书心中不以为然,脸上却是一片诚恳,道:“令郎之所以会性情大变,皆是为奸人所害,算不得他的错。”
牧野笛痛心疾首地道:“没想到夕苦非但没有在二十年前死去,反而有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如果连风儿也除不了他,那岂非……”
想到一旦牧野静风败给夕苦的可怕后果,牧野笛再也沉不住气,忽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一跃而下。
范书大愕,失声道:“牧野先生……”在这一瞬间,他的脑中掠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念头,脸色已微变!
却见牧野笛身子突然一个踉跄,已“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热血,热血溅于地面方砖上,触目惊心。
范书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担心牧野笛是诈伤。
见状,他赶紧上前扶起牧野笛,急切道:“牧野先生,你重伤后体质太弱,不宜动怒,更不能长途奔走,令郎对我霸天城有恩,对他的安危,我又岂敢袖手旁观?我已在地下山庄留下二百名弟子,日夜凿挖被夕苦封上的石门,只要令郎能击败夕苦,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牧野笛觉得范书所言不假,牧野静风性命如何,关键在于他与夕苦的胜负,而不是是否被困于地下山庄中,牧野笛本身就已是一个武功卓绝不凡的人,自然也能明白真正绝世高手之间的决战,胜负生死便在瞬息之间。
范书又道:“留在地下山庄的人每隔四个时辰便飞鸽传书,及时将那边的情形告诉我。”
说到这儿,他从怀中掏出一管仅二尺长的细竹,从竹管中取出一纸卷,交给牧野笛,道:“这是两个时辰前收到的,请牧野先生过目。”
牧野笛接过,展开时双手竟有些颤抖,仿佛他将看到的不是几行字,而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儿子。
只见上边言语简洁明了,石门已凿进三尺,至今未见有人由地下山庄出现。
牧野笛长长地舒一口气,脸上竟有了欣慰的笑容。
范书道:“牧野先生是否由此看出了什么?”
牧野笛点头道:“现在离我儿与夕苦决战时,已过去了两天,他们之间胜负定已分出,我知道胜者必定是风儿!”
范书颇为吃惊地道:“牧野先生如何得知?”
牧野笛轻松地道:“如果胜者是夕苦,他又怎会仍在地下山庄逗留?石门是他封上的,自然有脱身之机,由此可见,胜者应是风儿,他自然胜了,但因为又没法找到开启石门的机栝,所以只好仍留在地下山庄!”
范书高兴地道:“在下愚钝,竟没有看出这一点,令郎无恙,实是欣喜至极!”
牧野笛原先忧郁之色一扫而光,精神也振作了不少,他道:“但愿不久之后,可以设法让风儿恢复如常,不再为夕苦手法所控制!”
听他语气,似乎对此尚有信心。
范书似乎也在为牧野笛感到高兴,忽然他轻声“啊”了一声,道:“差点忘了,在地下山庄见到的六本书卷,我已代牧野先生收好!”说完,他便快步走到门外,片刻后回来时手中已捧了“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
范书郑重地把书交给牧野笛,道:“牧野先生及令郎为此书出生入死,想必它对你们很重要,请牧野先生收好。”
牧野笛激动万分地接过这六本武学经典,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复!
范书又与他闲聊几句,便告辞了。
屋内只剩牧野笛一人。
此时他心中感受一言难尽,既想到了师父当年的夙愿,又想到了自己为这六本武学经典所做的一切,当然更想到了远在地下山庄的牧野静风。
他的心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六位师门逆徒已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六本武学经典复归师门……
想到这儿,他突然格外地思念师父空灵子,空灵子于他而言,已不仅仅是授业恩师,而且情逾父子,不应山十数年的朝夕相伴,相依为命,使牧野笛对其师父满怀崇敬与感激。
他的名字便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若非有恩师相救,他的生命早就已结束于荒野之中。
自从将牧野静风送上不应山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恩师,因为他知道儿子牧野静风任重而道远,必须让他的心灵自幼便接受磨练,不能让他的心灵因为有了亲人的关爱而变得不再坚强!
但在内心深处,牧野笛又如何能真正地淡忘恩师与儿子牧野静风?
可以说他对空灵子及对牧野静风都是心有内疚,面对恩师,他没有能够完成恩师夙愿,而对爱子,他没有尽到一个为父者的应尽之责!
所以,每当妻子楚清因为思念牧野静风而流泪的时候,牧野笛心中便有难言之伤感。
楚清是一个贤淑善解人意的妻子,但毕竟她不是武林中人,所以也不可能真正地理解空灵子、牧野笛为了光扬武学的巨大决心的意义何在,这十几年中,楚清曾有好几次忍受不了思子之苦,要牧野笛去将牧野静风带回家中,终究还是被牧野笛狠下心来拒绝了。
他在心中企盼着那样的一天,牧野静风长大成人,并有一身惊世武学,凭借这惊世武学,斩杀师门逆徒,寻回六部武学经典,然后与儿子,与恩师共享天伦!
如今,六部武学经典都已在手,这说明牧野静风涉入江湖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但找到了六个师门逆徒,而且成功地击败了他们!
牧野静风涉入江湖之初便用“穆风”为名,死谷一战后,名声大振,但人们所知道的只是少侠穆风,而不知其真名为牧野静风,正因为如此,牧野笛在牧野静风涉足江湖已达半年之后,才知儿子“牧野静风”不但已涉足江湖,而且已在江湖中掀起了风风雨雨。
所以,对于牧野静风如何找到师门逆徒暮也、朝莫、夕苦等六人以及清除他们所经历的曲折坎坷,牧野笛并不完全清楚,但仅凭想象,任谁也可以想象得出那份艰辛。
单单是夕苦一人,其武功之高,心计之阴毒,便足以让人心惊。
由此可见,牧野静风已是极其的出类拔萃,不怪乎会被世人推为武林中与范书并列的后起之秀。
如今,牧野静风既然极可能已击败夕苦,那么只要让他不再被邪门手法所困缚,牧野笛愿望的实现已是指日可待!
想到这一切,牧野笛心中的担忧已大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自豪!
如果不是因为身受夕苦的邪门手法,牧野静风的确值得牧野笛为之自豪!
牧野笛的焦虑之心松弛下来,便静静地翻看“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
无疑,这是真正的“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对书中的字迹,牧野笛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恩师空灵子的笔迹。
看着这熟悉的笔迹,不知不觉中,牧野笛的双眼已被泪水模糊。
他的心中已升腾起美好的设想:不消几日,牧野静风已可脱离危险,然后自己与他一同去见师父,师父之修为世间已无几人能及,他一定能替风儿解除身受邪门手法之苦,那时,我便将师父接下山,让年已近百的师父享受天伦之乐……
甚至还想到业已两岁的女儿牧野小青虽已被楚清教会了叫“哥哥”,但却从未见过她哥哥一面。
而牧野静风突然发现自己生活中多了一个尚在“咿呀”学语的妹妹,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想着这些问题,牧野笛觉得有幸福的感觉自心底升起。
……
天刚擦黑时分,范书送来了第二封飞信,此信比上一封更为简洁:一切如故!
牧野笛道:“却不知要用多少时间才可凿开石门?”
范书肯定地道:“至多不会超过三天。”
牧野笛沉吟片刻,道:“对习武之人来说,被困于地下四五天,实在是毫无危险,何况地下山庄也许尚有水可用。”
范书点头表示赞同,然后道:“牧野先生觉得自身伤势如何?”
牧野笛笑道:“至少在我儿脱险之日,我已可与常人无多大分别!”顿了顿,又喟叹道:“夕苦武功,着实高明,这些年来,我已很少与人过招,没想到与他一拼之下,会输得如此惨!”
范书道:“但我见夕苦,总觉有些蹊跷,按理他本不是那般苍老,为何在地下山庄见他时,竟成那般模样,这其中似乎透着古怪!”
牧野笛目光一跳,道:“范城主早就认识夕苦了吗?”
范书心中一沉,暗道:不愧是牧野静风之父,我得小心应付,当下道:“那倒不曾,只是他曾化作先生面目出现,所以在下便以为他的年龄应该与先生相仿。”
牧野笛看了看范书,方道:“他比我只年长七岁,按理不会那般老不堪言……”他自言自语地低声道:“莫非……是了,一定是这个原因!”
见范书不解地望着他,于是解释道:“夕苦本是我师兄,后来忘恩负义,背叛恩师,有大逆不道之举,我与他之间不共戴天,他的武功进展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所以我便想到他的苍老与他刻意追求最高武学有莫大关系,虽说我师门武学可以达到他那样的境界,但却必须身怀正义,而他按理根本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他感慨道:“为了增进功力,他几乎是达到了痴魔之境了,原先我还道他之所以如此苍老,是因为内有心病,惶惶不可终日所至,现在才明白定是为了增进功力,他走了一条代价惨重的捷径!”
范书对他的话并不完全理解,但他已不再细问,尽管他很想知道更详尽的内情。
牧野笛对他显然已很信任,所以他绝不会让对方起疑。
心情相对轻松了些后,牧野笛变得健谈了些,当他知道牧野静风初入江湖,便与范书一起成为“霸天十卫”时,忍不住向范书打听牧野静风的事。
他所了解的,只是四岁之前的“风儿”,对于长大成人的牧野静风则是一无所知,身为父亲,牧野笛自是希望更多地了解“陌生”的儿子。
范书不但尽可能详尽地与他叙说牧野静风在霸天城中的经历,还扼要简练地把其他所知道的与牧野静风有关的事皆一一向牧野笛道来。
牧野笛听得极其入神,他的眼前仿佛已浮现了一位少年,山野之风及阳光赋予了他一种充满了若有若无野性的独特魅力,他的眼神灿烂澄明,同时又隐隐有如诗如歌的气质,他的武功卓尔不凡,一在江湖中出现,便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夺目,万众瞩目。
范书在叙说牧野静风之时,语气平淡但不失亲切,让人感觉到他是在述说一位朋友,一位有“淡如水的友情”的朋友,当他说到牧野静风身中邪门手法,在青城山击伤武帝祖诰时,遗憾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牧野笛对范书的好感更甚,他觉得范书虽然年轻,却有超越他年龄的稳重,只是这种稳重并不会让人觉得呆板,反而有一种灵性。
无疑,范书是一个极出色的年轻人,当然,他的出色似乎与牧野静风的出色并不相同,但范书却是能够欣赏牧野静风这样出色的人。
牧野笛在心中道:“大约他们之间便是一种‘英雄相惜’之情吧,霸天城本是群魔乱舞之境,却被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作了彻头彻尾的改变,俨然成了黑道中的白道,范书可谓功不可没!”
范书说到青城山之变时,自嘲地笑了笑道:“不瞒先生,当时我对令郎亦颇为不满,责恨他为什么要违背武林正道,击伤武帝前辈,却不知他有身不由己之处。”
言语间颇有自责之情。
牧野笛赶紧道:“谁又能未卜先知,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其实倘若犬子风儿真的身入魔道再无法自拔,自是该将他……诛灭,以免祸害江湖。”
范书肃然起身,向牧野笛深深地鞠了一礼,道:“习武之人本无太多繁文缛节,但先生高风亮节不由让在下肃然起敬!”
牧野笛赶紧也站了起来,道:“范城主谬赞了。”
范书诚恳地道:“我之所以成为霸天城主,一则为报家仇,二则为让霸天城不再为恶江湖,但在先生面前,我又何尝是什么城主?若先生不嫌我出身落寞,又身在曾被江湖中人视作洪水猛兽的霸天城,已是我之幸运了!”
牧野笛感慨地道:“看你如此,我便更是急切想与风儿相见了。”
范书心中一动,脸有惊讶之色,道:“这却为何?”
牧野笛道:“据说武林中人将你与风儿相提并论,称道你们两人是这些年来的武林后起之秀,我见你如此出类拔萃,于是不由想见风儿,看看他是否够格与你相提并论。”
范书有些腼腆地笑了。
“一个身为三千弟子之首的人,有如此腼腆的笑脸,说明他绝对不是心傲之人!”牧野笛心中这样想着。
范书道:“令郎天资过人,武功更是卓绝,我又怎能与他匹比?”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禀报晚膳已备好,请范书过去用膳。
范书显得兴致很高地道:“与先生言谈,有如沐浴春风之感,委实不愿就此打住……”
牧野笛哈哈一笑,道:“范城主是否有心让我同去,却又怕我伤势太重,想将晚膳设于我这边,与我共进,却又觉得有些不恭,是也不是?”
自从心中之结解开后,牧野笛精神大振,伤势也似乎好了不少。
范书有些难为情地道:“什么事都瞒不过牧野先生。”
牧野笛大度地道:“不瞒范城主,我与你亦有一见如故之感,你心中所想正合我意,居于此处,似乎已闻到菊香,想必外面定是菊意盎然了吧?”
范书道:“事务之余,在下也爱摆弄一些花草,不过都是附庸风雅而已,但城中弟子见我爱好此道,便在我常在之处所皆种上了花草,倒也投我心意。”
牧野笛有些惋惜地道:“可惜我仍未复元,不能陪范城主尽兴。”
范书便道:“在下珍藏了一坛‘千菊酒’,一直没有觅得适合饮它的时机,待到先生伤愈,令郎平安归来之际,便是启坛之时。”
牧野笛颇感兴趣地道:“‘千菊酒’顾名而思义,是否便是由千株香菊泡成?”
范书笑道:“名为千菊,其实只有三百余株,不过这三百余株菊花却是品种不一。”
牧野笛忍不住叹道:“三百余种菊花……便只是想想,也能想出那份四溢的清香了。”
范书道:“也只有先生这样的人,才配喝这样的酒,先生武功高绝,武林中却未曾闻先生大名,皆是因为先生如这淡菊般,淡泊自清。”
他有些神往地叹了一声,道:“不知范某何时才能如先生这般超然。”
牧野笛的心顿时提得更高了。
正当他焦虑不安之际,忽闻衣袂掠空的响声。
转眼间,院子四周的院墙已然多了二十几个人,个个手执利刃,寒刃在夜色里逼人夺目!
牧野笛一惊之下,才发现这二十多人皆是背向自己。
莫非,他们是为护卫自己而来的?
正忖间,厮杀声仍是不绝于耳,牧野笛虽已受了内伤,身手大不如平时,但绝世高手敏锐的辨察力却还在,他很快便发现厮杀声由西向南方向一步一步地向这边靠近,而且速度极快。
“难道来者的目标真的是我?”牧野笛大惊,这些年来,他一直隐居于江南无名小镇,即便偶尔为寻找师门逆徒或探听牧野静风的消息步入江湖与他人发生冲突,对手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又怎么会有可能来霸天城向自己寻仇呢?
正心神不定之际,忽听得房门“吱呀”地一声响,牧野笛蓦然回首,发现屋子里已多出四个人。
四个人恭敬地对牧野笛施礼道:“牧野先生,城主让我们四人来陪伴先生!”
说是陪伴,无疑便是保护,只是为了顾及牧野笛的面子而已。
牧野笛忍不住道:“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四人面面相觑,迟疑道:“这……”
牧野笛立知他们有难言之隐,他们自有身不由己之处,于是便宽宏地道:“我只是信口问问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其中一个留了三溜清须的三旬汉子立即道:“多谢牧野先生。”想必谢的是牧野笛不再追问以免他们为难吧。
当下四人便悄悄地立于这间屋子的四个角落里,无声无息,仿佛他们已成了一件没有生命的一张椅子或一只柜子。
牧野笛已感觉到四个人的武功都很是不俗,能够让自己如此无声无息地立于一个角落中,就绝不会是平俗之辈。
虽然无声无息,但屋子里突然多出四个身怀兵器的人,那感觉一定是怪怪的,牧野笛知道这四个人对自己并不会有威胁,但他仍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重点守护自己——包括院子外院墙上站着的二十几人。
那二十几个人便如同是从院墙上长出来的一株草一般,默默地伫立院墙上。
此时,厮杀声仍是在不断地向这边逼近,大约已是在三十丈之内了。
金铁交鸣声及惨叫声更为清晰入耳,但已不似原先那般密集。
是不是因为进犯霸天城的人已被围杀了一部分。
无从知道。
牧野笛所能看到的只有九尺高的院墙。
以及院墙内的菊花。
以及院墙上的人。
原来最不好受的滋味是明明关注着某一件事,但又只能眼睁睁地旁观这件事的发展变化,而不能对此事起任何作用。
牧野笛手中的剑已被他的手握得湿漉漉的。
倏地,“轰”地一声巨响,院墙已倒下了一大片。
院墙上的二十几个人便如同捕兔之鹰隼般向院墙出现的大豁口处飞过去,去势极快,很快他们以同样快的速度向四周倒飞而出。
伴随而起的是沉哼惨呼之声,倒飞出去的人竟大多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摔落于地上的人大部分竟没能再站起来。
豁口处尘烟散去,渐渐地现出四五个人来。
当牧野笛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时,他的神色顿时煞白如纸,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甚至连身子也不由一晃,几乎摔倒。
因为,他所看到的竟然是夕苦!
夕苦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一个人,因为夕苦活着,便等于说牧野静风定已遭了不测,他们两人只能一生一死,别无选择。
所以,牧野笛看到夕苦的一瞬间,内心便如同被重锤狠狠一击,一阵剧痛后,忍不住吐了一大口热血。
就在这时,屋内的四个人已飞速上前,将牧野笛拱卫于当中,其中略为年长些的人道:“牧野先生保重!”
牧野笛像是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也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只是手抚利剑,以沉稳得不可思议的步伐向门那边走去!
身形闪晃下,四人已掠至他的身前,恭声齐道:“城主让我们四人必须绝对地保护牧野先生的安全!”
牧野笛一字一字地道:“我要亲手杀了那魔头!”
四人并不让开,四人道:“牧野先生大伤初愈,不能妄动真气,城主自会设法阻拦来犯者。”
巨大的愤怒与伤悲让牧野笛已忘记了自己身受重伤,而且也成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先前连走路也是踉跄不稳的他,此时却是与常人无异。
他双目赤红,脸色苍白,一字一字地道:“我——要——亲——手——杀——那——老——匹——夫!”
但四人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开,而是分站四个不同的方位,把他拱卫其中,他们惶然道:“城主门规甚严,倘若牧野先生有什么差错,我们四人皆性命不保!”
牧野笛终于冷静下来。
他也明白以他目前的状况,休说杀敌,就连自保也有困难,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逞一己之欲,而连累了这四个无辜的人?
当下暗自轻叹一声,心想:没想到我竟有需要他人重重保护的份上,而面对一个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人,自己竟无力杀他!
如此一想,顿时沮丧懊恼之极,顿生万念俱灰之感,尤其是想到牧野静风极可能已遭夕苦毒手,更是心如刀割!
他对自己道:“罢了,罢了,范书也是一番好意,若是范书能阻杀夕苦自然再好不过,倘若他们阻挡不了,我再与夕苦一搏也不迟。”
虽是明白自己根本无法与夕苦一战,虽对于死亡他并不畏惧,但他必会为没能报了师门之仇而遗憾。
忽又一个念头自心里升起,几个时辰前,飞鸽传书而来的讯息还说并未见地下山庄有人出现,为什么夕苦会突然之间在霸天城奇迹般地出现?
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想到这一点,他再也沉不住气,立即走至窗前,向外望去。
但见夕苦与霸天城的属众已杀作一团,而与夕苦同来的几个人则已倒在地上。
围攻夕苦的人共有七个,个个身手不凡。
但夕苦应付起来,竟是游刃有余。
而最让牧野笛惊愕的是夕苦所用的武功全是“平天六术”上的武学,无论轻身功夫还是拳术,或是剑法。
他此时所用的兵器是一把剑,正是“平天剑法”,但见剑光飞扬飘掠处,院子里的菊花已应声而落。
片片花瓣飞飘于剑气刀光之中,形成了一种凄厉的美。
很快牧野笛便发现夕苦的“平天剑法”并不如他的内力那般已臻化境,略一转念,便明白过来:夕苦得到“平天六术”中有关修炼内家真力的武学经典已是数十年,而他得到其他武学经典不过是数月之事!
几个月时间便有如此修为,已足以显示出夕苦的确有过人的悟力!
当然,如果仅仅以剑法而言,夕苦此时的剑法根本无法与牧野笛的剑法相比。
饶是如此,“平天剑法”仍是自有其惊天地泣鬼神之处,围攻夕苦的七个人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了。
但在他们四周已有不下三百名霸天城弟子将这个院子团团围住,人人剑拔弩张,夕苦武功再高,也难以脱身。
夕苦一路冲杀过来,声势骇人,但除了围在这院子四周的数百人,霸天城其他地方并没有嘈杂错乱的声音,由此可见霸天城的确已是严整有序,绝不会被轻易冲乱阵脚!
一个有三千弟子的霸天城,如果再加上严整有序的组织,环视天下,又有几个门派能与霸天城抗衡?
自城伯与老霸天城主死后,江湖中人就不知不觉中把霸天城视作没落的门派,认为它再也不可能有昔日的辉煌。
而后范书虽然在江湖中名声鹊起,但这多半是他个人的声誉,此时的霸天城已被范书整治得如同他自己的性格那般,有极锐利的锋芒,但绝不外露。
如此的“霸天城”,便与范书一样可怕!
牧野笛眼见霸天城七名弟子被夕苦逼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不由暗暗心焦。
倏地,一声闷哼,夕苦反手一剑,剑深深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腹中。
夕苦狂笑一声,高声喝道:“牧野笛,我看你能躲到何时?师父偏袒你,传你‘平天六术’,可你终还不是我的对手!”狂笑声中,已有一个人仰天倒跌而出。
牧野笛听他疯狂叫嚣,并中伤师父,顿时气得全身战栗,恨不能冲得出去,与之拼杀。
夕苦已步步向牧野笛这边逼来,他似乎存心要将牧野笛激出,边斗边道:“牧野笛,你能一辈子倚仗别人庇护你吗?我已杀了你的儿子,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儿子报仇吗?哈哈哈……”
笑声充满了无限的狂霸之气。
牧野笛脑中“轰”地一声响,一股逆血直冲脑际,他眼前一黑,再也站立不住,向后便倒。
一直守卫在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即将他扶住,并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床上。
牧野笛极怒极悲下,逆血攻心,顿时旧伤复发,此时只能听得到感受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根本无力站起!
就在这时,牧野笛听到了窗外有笛声响起。
多么熟悉的笛声。
牧野笛心神大震,他已听出这是骨笛所特有的声音,带有一种如同荒野般的苍凉与肃穆。
只听得夕苦恨声道:“牧野笛啊牧野笛,你名为笛,如今连笛子也落在我的手中了,你又奈我何?”与此声相夹杂的依旧是剧斗声及惨呼声!
牧野笛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床上,此时他的心中便如一刀一刀地生生划过般。
守卫在他身边的人忽然惊呼道:“血……”
竟有血泪从牧野笛的眼中流出!
巨大的悲愤反倒使牧野笛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此时自己能够站起来,也不能出去自寻死路,他要为儿子报仇,亲手杀了夕苦,否则死不瞑目。
倏地,窗外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道:“夕苦,你竟敢闯霸天城,便是自寻死路!”
是范书的声音,透着一股无法描述的威严与自信!
夕苦狂笑道:“霸天城不过是乌合之众,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至于你范书,嘿嘿,在地下山庄你尚且不敢向我出手,今日你能奈我何?”
范书的声音道:“地下山庄让你侥幸逃得一命,今日便将是你的死期!”
夕苦沉声道:“范书,你如此年纪能成为霸天城主,已颇不容易,放着好好的城主不做,何必要自寻死路,你留在地下山庄的人,已被我杀了个干干净净,难道你还想为霸天城招来屠城之灾吗?”
“屠城?哈哈,以你一己之力,敢出如此狂言?”
“我便让你明白这是不是狂言!”暴喝声后,窗外响起衣袂掠空之声,随即便是狂击之声,以尖啸之刀刃划空之声。
牧野笛心中道:“原来霸天城留在地下山庄的二百名弟子已悉数遇难,想必夕苦定是设计以飞鸽传来假音讯,以麻痹范书!”
范书的武功果然卓绝不俗,但见窗外刀声呼啸如密雨狂风,估摸已拆了数十招,犹未能分出高下。
能与夕苦一较高下的人,无疑已是绝顶高手。
倏地,“叮”的一声暴响,是长剑断折之声。
牧野笛心中一喜,因为他知道范书用的兵器是刀,如今断的却是剑,这是不是说夕苦已吃了亏?
但一喜之下,紧接着便是一惊。
他突然想到夕苦的长处并不在他的剑法,而在于其浑厚无匹的内力,所以折了兵器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夕苦的剑被折了之后,刀声反而更稀疏更短促了,似乎有束手束脚的感觉!
牧野笛的心顿时再被提起,同时一阵阵的晕眩感向他袭来,若非咬牙支撑,想必他早已昏迷过去。
蓦地,一声闷哼,是范书的声音。
牧野笛心中一沉。
然后便听得密集如骤雨般的利器划空之声响起!
牧野笛一听便知是暗器划空之声,同时他也听出暗器射出的方位各不相同,显然不是一个人所发。
又听得夕苦一声冷笑道:“倚多为胜吗?”
牧野笛心道:只怕是范书已受了伤,他的属下齐涌而上救驾了。
果然,只听得范书沉声道:“不能让老贼向牧野先生的屋子再靠近一步!”他的声音已有一丝颤音,显然是受了伤。
顿时杀声大作。
不时有惨叫声响起!
但霸天城有三千弟子,其中不乏能手,那又岂是凭夕苦一个人的力量所能悉数杀尽的?
这时,围在牧野笛身边的四个人已有焦躁不安之色,其中一个人道:“倘若我们四人出手,就容不得这老贼如此猖狂了!”
忽听得范书冷冷一笑道:“夕苦老贼,难道你没有感到有何异常吗?”
少顷,夕苦便嘶声道:“你……竟然用毒!卑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牧野笛惊喜交加!
只听得范书的声音道:“如你这般人,根本无权用‘卑鄙’二字评价别人!诛杀十恶不赦的人,可以用任何方式!”
牧野笛心道:“对付夕苦这样的人,的确无需顾忌什么,但愿范书能一举制服夕苦……”
此念未了,倏闻夕苦凄声怪笑道:“纵是如此,你们也休想困住我!”
话音甫落,便听得两声惨叫响起!虽没有亲眼目睹,但可以猜出必定是霸天城之人发出的!
随即响起一片嘈杂至极的声音,其中杂有痛呼惨叫声,喝斥声……声音竟越来越远!
侍立于牧野笛身侧的人恨声道:“一定是让那老贼抽身逃走了!”
果然,片刻之后,远处隐隐约约的嘈杂之声已经消失了,只有尖锐的唿哨声此起彼伏!
牧野笛顿知夕苦已抽身而去,一时惊怒至极!
加上他伤未痊愈,体质极弱,怒急攻心之下,只觉脑中“嗡”地一声,竟自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