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静风自然是赶往他与敏儿相约见面的那个小小的村庄。
当他赶到小村落时,还不到三更时分!
牧野静风将马车停在他与敏儿约定见面的那间屋子旁,然后到车厢内察看了武帝祖诰的情况,见武帝仍是与先前没什么不同,略略放心,在武帝身边轻声道:“前辈,我需在此等一个人,暂时无法将你送去医治。”
武帝缓缓地摇了摇头。
牧野静风无法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心中不由有些感慨与同情。
他的右手在车棚上一搭,人便如轻羽般翻上了车顶。
他在车顶盘腿坐下,由这儿,可以清楚地看到四周十丈之内的情景!
而十丈之外的攻击对牧野静风来说,几乎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
牧野静风静静地等待着敏儿的出现。
他的心情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说服自己放松心情,他对敏儿的智谋很有信心,同时他又觉得有时候智谋并不能代表一切。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牧野静风等得焦躁不安!
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小水曾说过的话,心想:霸天城的人会不会真的对敏儿下手了呢?
可能性并不大。
此时,牧野静风最担心的便是天亮了!
小山村的夜晚自然是极其静谧的,静得让人感觉到外界的一切似乎一下子远离了自己!
牧野静风为了尽可能早一点见到敏儿,便在上面不停地变化观视的角度,也不知在上转了多少圈后,西北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牧野静风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快得让牧野静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很想喊一声,看那人会不会是敏儿,但又觉得不妥,只好强忍下来了。
那人竟是向他这边过来的!
牧野静风更为紧张了。
当人影在离他二十丈远的时候,牧野静风已确定此人正是他苦苦等待的敏儿,虽然此时他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
那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
人越走越近,果然是敏儿!
牧野静风本想飞身掠去迎接她,却又怕把她吓着,于是干咳一声,这才一跃而下。
敏儿一惊,见是牧野静风,方松了一口气。
两人终于相见,都有些激动,牧野静风牵着敏儿柔若无骨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还是敏儿先开了口,敏儿问道:“去霸天城结果怎样?”
牧野静风有些沮丧地道:“没有打听到我爹下落,但同时却发现先前我们所见的范书原来是假的!”
敏儿吃惊不小,半晌方道:“好高的易容术,霸天城不愧是拥有三千弟子的门派,城中奇人异士想必不少!”
牧野静风便将他在霸天城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敏儿听说青城山无故不知去向的武帝祖诰居然是在霸天城中,而且备受摧残时,惊愕已极。
牧野静风道:“此时武帝前辈便在车内……”他本想让敏儿去拜见武帝,敏儿明白他想说什么,立即用手按住他的嘴,摇了摇头。
牧野静风一愕,旋又明白过来。
敏儿终是女人要心细些,知道武帝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在这时候一定不希望有他人看见他的模样。
于是牧野静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已明了敏儿的心意,敏儿这才松开手来。
敏儿道:“我却打听到了你爹的行踪!”
牧野静风大喜,颤声道:“我爹他在哪里?你怎么如此快便可以找到他的行踪?”
他的确想不明白这一点。
敏儿笑了笑,道:“别忘了我曾被称作‘有血有肉的兵器’,我们找人自有找人的方法,何况我尚有一些人,一直希望我能对他们有所差遣,这时恰好可以用上他们。”
她所说的是闻佚人他们!
牧野静风这才明白,他道:“我爹他……现在何处?”
听敏儿说知道他父亲的行踪,牧野静风便放心了不小,因为这至少可以说明他父亲还活着。
敏儿道:“他们所能探得的是只知你父亲正往河南汝州方向走,而且看起来似乎有什么急事,速度很快!”
牧野静风一怔,道:“河南汝州……”
敏儿肯定地点了点头。
牧野静风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慢慢地在原地踱着圈子,口中喃喃低语,敏儿却是一句也没听清。
忽地,牧野静风失声道:“不好!”神情言语甚是惊慌!
敏儿吃了一惊,忙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牧野静风飞快地道:“此时已无暇多解释,武帝前辈便交给你照顾,我……”
他本想让敏儿照顾武帝祖诰,而他赶往不应山,因为他已猜测出范书的阴谋必定与不应山有关!
但他又想到敏儿一人留在这儿,很是危险,所以又临时打住话语了。
敏儿见他神情,心知牧野静风必定有了万分紧急的事,否则不会连向她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她也明白牧野静风欲言又止的原因,于是道:“你放心去办事吧,在这附近有可以帮我的人,否则我又如何能探得消息!”
牧野静风想了想,道:“多多保重,我会设法找你的!”随后又补上一句:“武帝身上有毒,要小心!”
他竟无暇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掠入黑夜之中。
其速之快,难以言喻!
敏儿见他如此急促,心中很是担忧,心知牧野静风一定有了惊人的发现,而且必是与他父亲有关,以至于他不得不与自己分开!
沉默了片刻,敏儿从怀中掏出一支响箭来,用力甩向夜空!
尖锐的响箭声传出极远!
……
牧野静风风驰电掣般向河南汝州方向疾掠。
其速之快,世所罕见。
没过多久,已在三十里之外的一个集镇上。
牧野静风在经过一条大街时,身形突然一晃,已飞射掠起数丈,他飘进街边的一个大院里。
无疑,这是一家豪宅!
牧野静风一出现,立即有护院的人向他围了上来,吆三喝四的用各种兵器向他砍来。
但这一切在牧野静风看来便如儿戏一般,他当然不会伤人,只是凭借自己惊世轻身功夫,如鬼魅般闪射而进。
各种兵器纷纷扑空,转眼间牧野静风已在十几丈之外。
他的目标是马厩!
马厩中有数十匹马,牧野静风相马技术并不好,他看准了一匹最为高大的马,双足一点,已跃上了马背!
马突然受此惊吓,长嘶一声,奋力挣扎,牧野静风冷哼一声,“伊人刀”脱鞘而出,刀光闪过,拴马的缰绳已断,同时左掌虚劈,掌风立即震断马槽前边的横档,双腿一夹,马便飞驰而出。
护院家丁纷纷赶来,却如何拦得住牧野静风?
当马冲到院门时,见前面院门紧闭,不由一顿,便要闪开,牧野静风已一掌倏出!
拳定乾坤!
拳风如海啸!
区区木门,如何抵挡得住这可怕的一击?
“呼”地一声,木门四碎!
马便一声长嘶,如箭射出!
牧野静风在心中道:这等人家少了一匹马,想来不会有什么损伤吧?
但他却不知他这一作为,竟在数十年后还在这一带留传着,而他的后人也因因果天定帮这家人避过灭门之灾……
当他赶到不应山时,已用这种方法换了四匹马。
每一匹马都是力竭而倒。
前面已无法通行了,因为这儿离不应山只有十几里,在这个范围之内,便是茂密的丛林。
牧野静风立即弃马而行,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
离不应山越远,他的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似乎感到了有不吉之兆!
当他把范书无故从霸天城消失、荣华的拖延时间、小水假扮范书、范书救治他的父亲牧野笛等等,诸多事件联系在一起时,已感到有一条很清晰的脉路出现在他的心中。
一条脉络便是范书的整个阴谋的形成过程!
牧野静风以他惊世轻功,在丛林之上如鸟儿滑翔般疾掠而过!
十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路的丛林,不过片刻已被他抛在身后!
牧野静风出现在崖底时是晌午时分。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骨笛,与他父亲牧野笛一样,他想到了自制一只笛子!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所以牧野静风很快便找到了那丛竹子。
当他发现那丛竹子被砍了一根,而且砍痕很新鲜时,很是吃惊!
因为这儿极少会有人出现!
难道这是一种巧合?
牧野静风定了定神,用“伊人刀”砍下一根竹子。
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异样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正潜伏在他的身侧!
牧野静风静下心来,仔细凝听。
却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以他此时的修为,周围任何异响,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感官!
牧野静风心道:难道是因为自己心神不定产生的幻觉?
他向四周看了看,并无发现,于是自嘲地摇了摇头,用“伊人刀”小心地削制笛子。
但很快那种不安的感觉再一次向他的心间袭来!
牧野静风神色变了变,他的目光一闪,手中“伊人刀”倏然划出一道光弧!
方圆两丈之内的所有树木草茎齐齐被无形刀风斩断!
就在这时,他赫然看到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只脚!
牧野静风心中大惊!
牧野静风目睹从树丛中现出的一只脚时,心中之震愕无与伦比。
不应山果真有了变故,这儿本是人迹罕至之处。
牧野静风慢慢地向那边走去,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异常的沉重。
血!
地上有斑斑血迹!
牧野静风的瞳孔顿时收缩了,此时,他已与那只脚近在咫尺,只需再转个方向,便可以看到整个人。
但牧野静风却犹豫了很久,因为当他向这边走来时,那只脚没有任何反应,树丛中也没有任何声音,加上地上的斑斑血痕,已可知对方十有八九已死亡!
而在这不应山的山脚下死亡的人,无疑将与他有极大的渊源!
牧野静风一咬牙,终于迈出了最后一步。
然后,他整个人便如掉入了冰宫中一般,冰凉彻骨。
他所看到的正是他的父亲牧野笛的尸体。
牧野静风傻眼看着无声无息的父亲,目光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与伤悲!
他的双膝缓缓地跪下,然后如同一个伤心的孩子般捧头痛哭。
他本以为师门六逆徒已被铲除,无需多少时日,他与父亲及师祖都可以团聚,过平静安稳的日子,谁会想到这已不很遥远的梦想会在片刻间被击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静风终于慢慢地抑住了悲痛。
当悲痛被暂时地抑止时,随之而起的便是彻骨之恨,他相信这一定是范书的罪孽!
牧野静风上前,将蜷缩于树丛中的牧野笛扶好,为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衫,他心中默默地道:“爹,我自小便离开你,从没有对你尽一次孝心,今天便让儿尽最后一次孝心吧。”
当他整理牧野笛的衣衫时,目光突然被牧野笛腹部的伤口吸引。
他几乎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为“平天六术”的暗器手法“无中生有”所伤。
夕苦已死,那么世间还有谁能使出“无中生有”这一招呢?
只有范书!
载录“平天六术”有关暗器手法的那本武学经典本为烟雨门门主——亦即如霜的师父所得,而范书则是最可能得到这本武学经典的人。
牧野静风的拳头慢慢地握紧了,他的目光中不仅只有悲伤,还有仇恨!
范书,一步步把他推向绝境的范书,倘若不是因为身怀“混沌无元”这样的玄绝内功心法,他早已命丧霸天城!
牧野静风刚要站起,目光倏地一跳。
他看到了牧野笛手中的那只笛子!
显然,这是一只匆匆赶制的竹笛,而且用的竹子与自己手中尚未完成的竹笛是来自于相同一丛竹子!
“爹制这只笛子的目的显然也是与我一样,要向师祖传讯……”
想到师祖空灵子,牧野静风倏然一惊,一跃而起。
他不敢想象此时他师祖的情形!
当下他小心地从他的父亲牧野笛的手中取出竹笛,然后贯劲于气,笛声立即飘扬出极远。
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根藤蔓,他决定用这等待的时间,把父亲安葬了。
牧野静风选择那丛竹子旁边的那块地。
运刀如风,刀光弥漫处,碎土飞扬,不多时,地上已有了一个九尺长,三尺宽,三尺深的坑。
牧野静风看了看身边密密匝匝的竹子,突然出刀!
竹子便断作无数长约尺许的小截,便如无数的笛子。
“笛子”在空中划过一个个的弧,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落入了坑中。
不一会儿,土坑底部便铺满了一层“笛子”,绿绿的一片。
翠绿色,本就是很温馨很宁静的颜色。
牧野静风这才抱起牧野笛,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
身置千百支“笛子”之间的牧野笛显得安宁而平和,牧野静风跪在地上,向父亲牧野笛郑重磕了九个响头。
血便从他的额头渗出,渗出……
牧野静风浑然未觉,他把自己手中的那管真正的竹笛以及自己尚未削好的笛子轻轻地放在了牧野笛的胸前,这才把坑边的土掩回。
春去春来,这儿会不会也为翠竹所掩盖?
风儿吹过,竹间会不会有笛声响起?
会的!会的!
因为,风与笛之间有一种很古很古的东西在暗暗相连……
抬头时,牧野静风看到了自山崖上垂下的藤蔓。
牧野静风毅然站起——他的眼中有了一种超越了悲伤的光芒。
那是坚强。
……
伫立于齐云台,牧野静风心如死灰。
不远,师祖空灵子正静静地坐在藤蔓制成的椅子上,目光投向远远的地方,他的脸上有忧郁之色。
但牧野静风知道师祖一定是羽化而去了,因为如果他还活着,见到牧野静风出现,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怔怔地望着师祖,而大呆则怔怔地望着他。
在大呆的感觉中,便是牧野静风去而复返了,它并不知道范书真面目。
牧野静风虽早有不祥之预感,但当他的预感成为残酷的现实后,他仍是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一日之间,先后目睹自己两个最亲的人离去,这本就是一种难以承受之悲痛!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便如一片秋风中的枯叶一般!
……
霸天城。
城门外坐着一个人,正对着城门,一动不动,仿若石头雕就一般。
他就是牧野静风!
他已在这儿坐了两天两夜!
如果不是因为霸天城在武林中人的眼中已成了黑道中的白道,牧野静风早已杀入霸天城内。
当他一出现在霸天城城门处,便有霸天城弟子上前劝止——之所以“劝止”,而不是驱赶,是因为他本是“霸天十卫”之一,而后又曾是地位仅次于城主与城伯的“霸天双士”之一。
但牧野静风对霸天城弟子的“劝止”置若罔闻!
霸天城弟子虽知他的武功已高到出神入化之境,但他们身负重责,自是不能让一个外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坐在他们霸天城的城门前。
冲突本已不可避免,但就在这时候,城主夫人如霜已下令不许对牧野静风无礼!
霸天城中每一个人都知道范书对城主夫人温柔体贴,此时城主不在城中,自然不敢违抗城主夫人的命令,何况他们知道要驱走牧野静风必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如今有了城主夫人的命令,他们乐得顺坡滚驴,将来城主怪罪下来,自有城主夫人挡着。
在这两天两夜之中,如霜让城中弟子送了几次饭菜给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婉言谢绝了,因为他知道如今他与范书已是不共戴天,他不能欠如霜人情,以免将来有愧于如霜。
他吃的是怀中揣着的已又干又硬的窝窝头。
这对自幼便生活在荒山野岭中的牧野静风来说算不得什么苦。
让他难以承受的是等待,等待范书的出现!
他如此在霸天城门前以挑衅的姿态出现,为何范书还不出现?
难道他可以弃他费尽心思才得到的霸天城于不顾吗?
渐渐地,他明白了,范书本就是一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包括不顾自己,不顾情感,不择手段……
他可以不顾一切地追逐霸天城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可以为了别的目的,放弃霸天城城主之位。
关键在于某件事是否值得他为之牺牲一切!
如此一来,岂不是永远也无法等到范书?
牧野静风暗暗心焦!
守卫城门的霸天城弟子已习惯了牧野静风的存在,他们也与牧野静风沉默着,不时有人入城或出城,都知趣地绕开牧野静风。
连整个霸天城都不愿作对的人,又有谁不识趣地要与他作对?
牧野静风眼中仇恨的光芒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亮得让人心生恍惚之感,牧野静风自青城山一战后,一直在身不由己的奔波之中,大喜大悲,生生死死,此时牧野静风已是长发蓬乱,双颊微陷,身上的衣衫破成一缕缕,在风中飞扬着。
但看到他的人却绝不会感到他有任何落魄感,他那凛然万物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日头一点一点地向西偏,人的影子也一点一点地被拉长。
牧野静风心中渐生焦躁之感,他似乎看到范书正隐于暗处焦急地望着自己,望着他做无用的等待!
牧野静风微微地侧过头,他看见了西边的日头——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接近远处的山梁,炽白变成了淡红色。
淡红如血!
牧野静风仿佛又看到了父亲身上凝固的鲜血,他的瞳孔慢慢地收缩了。
没有什么动作,但不远处一直默然而立的霸天城弟子突然不由自主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般,惶然四顾,发现一切都平静如常,并没有什么改变!
是牧野静风心中涌动着的杀机被他们感受到了吗?
“铮”的一声,长刀脱鞘之声并不十分地响,但却一下子把午后的寂静击个粉碎!
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在刀脱鞘声响起的一刹那,迅速地蔓延开来!
牧野静风长刀在手!
霸天城众弟子神色齐齐一变,不由自主地齐齐摸向自己腰间的兵器。
牧野静风却再也没看他们一眼,他的“伊人刀”已在手中闪掠翻飞如焚。
无形刀气破空如啸,扣人心弦。
霸天城外,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火星四溅,好不骇人。
刀收!
地上已出现了大大的“范书”两字!
牧野静风一声长啸,蓦然暴喝道:“范书……”
他的声音如雷一般滚滚而过,竟响彻了霸天城内的每一个空间。
手中“伊人刀”也疾飞而出,“当”地一声,正好深深地插在了“范书”两字之上!
牧野静风霍然起身,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愤怒的光芒,宛如一尊愤怒的天神!
霸天城众弟子脸色齐变,一片“锵啷”之声响起,兵器已纷纷拔出!
牧野静风却并未杀进霸天城,他一字一字地道:“霸天城的人听着,三日之内如果找不到范书,我将毁灭霸天城!”
他相信以霸天城众多耳目,不可能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如果霸天城不想自取灭亡,就必须交出范书。
是不是他心中被“有情剑法”压制的邪恶灵魂又开始复苏?要不为什么此时他心中有不可抑止的狂杀之气?
牧野静风的言行无疑是对霸天城的挑衅!
说完这段话,牧野静风右手微扬,本是深深地插入青石中的“伊人刀”已飞起,正好落在他的手中。
牧野静风目空一切般地转身,离去!
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傲然能够激怒潜伏不出的范书。
“范书为什么要害死我父亲?我师祖又是怎么死的?师祖的那本《道藏经》是否落入了范书手中?范书又为什么要这本《道藏经》?师祖用干戈树做的木盒又藏在什么地方?难道那盒底上有什么秘密?”
一连串的问题都只有在见到范书之后才有可能得到解答!
范书费尽心思,布了这天大的杀局,不可能没有目的只为杀人而杀人。
是不是他本以为可以借小水除去牧野静风,没想到最终没能如愿,于是,在阴谋得逞后,范书不得不逃避牧野静风的复仇?
他会不会为了逃避牧野静风的复仇而永远隐匿?
这正是牧野静风最担心的。
牧野静风转身而去的身形看似傲然,其实他的内心有着无限的忧郁。
就在他转身而去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如霜的声音:“穆大哥请留步。”
她竟在很关键的时刻出现。
牧野静风驻足,转身,看到的是已显得消瘦了不少的如霜,她的身侧有十几名霸天城弟子,而且看得出武功修为都不俗。
她毕竟是霸天城城主夫人,她的安全必须保证!
如霜道:“穆大哥,你要找范大哥,对不对?”
牧野静风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如霜缓缓地道:“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除非他主动出现,否则你绝不可能找到他。”
牧野静风的江湖经验的确远不如自小便在江湖中浪迹的范书。
牧野静风沉默着,他在心中道:“只要范书还活着,便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他!”
如霜道:“谁也不知道他此时隐匿在什么地方,包括我。”顿了顿,她又道:“但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牧野静风目光一跳,如霜的神情不像在说谎。
如霜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有一个小小的纸团,如霜道:“在这张纸上,写着范大哥会出现的时间,你收好吧。”
她身边的一个人忙道:“夫人不可……”
如霜淡淡地道:“难道你也觉得霸天城城主已不敢面对世人了吗?”
那人顿时无言。
如霜曲指一弹,纸团已飞向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慢慢展开,当他看清纸上所写的字时,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异常的表情,看了如霜一眼,然后道:“在那一天我与他相见,合适吗?”
如霜淡淡一笑,道:“既然我已决定告诉你,心中自有打算的,何况,有些事情是不能永远地拖延下去的。”
牧野静风慢慢地收起那张纸条,道:“好,我可以等!”
然后,他便转过去,渐行渐远!
如霜望着牧野静风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伫立着。
倏地,她的身子向前一倾,一个踉跄,几乎栽倒,身边的人惊呼一声道:“夫人!”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贴身婢女小绿急忙扶住了她。
如霜的脸色很是苍白!
……
秋意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浓到霜落时,深到层林落尽,便是冬天来临了。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冷。
而江湖的空虚使冬天更显得冷。
因为在这一年中,“日剑”蒙悦,“月刀”司狐,卓英雄都先后离开了人世。
武帝祖诰终究还是没能等到这个冬天过去,便撒手而去了,其实他身上的伤,并非不可医治,但他灵魂尊严所受的摧残是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所以,他选择了死亡。
在他死亡之前,他用颤抖得让人心酸的手写下了四个字:“范书……离憎。”然后便撒手而去。
在武帝祖诰离世时,他的身边除了一直照顾他的敏儿、闻佚人诸人之外,还有风尘双子古乱、古治、苦心大师,还有十大门派的掌门人。
对于武帝写下的最后四个字的内涵,可谓众说纷纭,“范书”二字倒好明白,武帝正是被范书残害成如此模样,而“离憎”二字,却是莫衷一是。
有人说是要世人抛弃心中的憎恨,不要为他一人之仇,而剿灭霸天城、荼毒生灵,又有人说是要世人原谅了范书,不必冤冤相报,还有人说这是武帝在诠释范书之所以会如此对付武帝的原因,就是因为范书对人世间美好的一切怀有一种畸形的憎恶,他没能远离憎恨,所以便一步一步地滑向了深渊……
无论如何,武帝在留下这费解的四个字之后,便成隔世之人了。
武帝、日剑、月刀,以及牧野笛……
他们都是如日月星辰一般的人物,本当照耀江湖,如今却已从天空中永远地消失了。
所以,今年的冬天,格外得冷。
没有英雄的江湖,是寂寞的江湖。
而没有枭雄的江湖,是平淡的江湖。
城伯与昔日的霸天城主一并消亡了,死亡大道已没有了昔日的神秘,而只剩下荒凉,死谷更是一片死寂,谷内空余数千亡魂和那种血与恨化成的花……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霸天城。
大约是因为武帝最后四个字的作用,人们并没有为难霸天城——至少暂时没有为难霸天城。
但一旦范书再现霸天城之后呢?谁也不知道。
霸天城似乎很平静,霸天城在如霜的控制下,没有四分五裂,士崩瓦解。
也许,霸天城之所以没有瓦解,是因为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范书必将重新在霸天城出现。
霸天城中人对范书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敬惧,没有人敢想象如果在范书没有死之前背叛了范书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点,已经由原黄旗旗主荣华的身上得到印证,荣华在范书失踪后的两月突然死亡,尸体被扔在了霸天城城门前,他的身上只有一处剑伤,伤在眉心处,便如一点红红的胭脂!
不少剑道高手看了荣华的伤口后,脸色都变了。
因为他们已看出这样的伤口可能是他们练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谁都相信这是范书的一种警告,可范书所用的兵器不是刀吗?
无论如何,荣华之死已产生了一种很强的震慑作用!
霸天城有图谋的人都希望范书早日出现,那样在范书被武林正道所杀之后,他们的愿望才有可能实现,而尊敬范书的人也一样希望范书早日出现。
最希望范书早日出现的自然是牧野静风了,但从秋天到冬天,牧野静风自在霸天城城门前静坐两天两夜之后,便如完全消失般。
范书与牧野静风同时无影无踪。
谁都能想象得出这一对人一齐出现在江湖中时,将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武林中人曾把他们并称为武林后起之秀,现在看来,这种结论虽然并不十分正确,但有一点却是无人否认的,那就是范书与牧野静风将是武林中武功最高的年轻人!
所以,这个冬天虽然很冷,很平淡,很寂寞,但人们的心中都明白这样的日子总不会太长久。
当牧野静风与范书再现江湖时,便是平淡与寂寞结束的时候!
人们以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心情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此事吸引着,所以世人对东海一座无名岛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曾留意。
那儿是“素女门”所在之处。
秦楼被“素女门”接回岛上,秦月夜与叶飞飞和她们同行,对叶飞飞来说,这是一次她从未想到过的经历,她本以为自己离开海岛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海水会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
但她曾答应过母亲秦楼只要她肯出手救牧野静风,她便愿随她走。
如今,秦楼已无知无觉,叶飞飞可以不守诺言,但她不可能这么做,她的骨子里本就有一种重诺守信讲义的“侠”的气质,这甚至是许多自诩为大侠的男儿所不能及的,何况她认为母亲是为了她的心愿才成如此模样,她更不能弃母亲而去。
她却不知秦楼之所以与夕苦决一死战,更主要的是为了巫秋水。
对“素女门”的人来说,门主秦楼已成“活死人”,自然需要另立门主,而秦月夜本就为秦楼喜爱,加上秦月夜又为秦楼找回她的女儿叶飞飞,功莫大焉,于是便共推秦月夜为门主,秦月夜稍加推辞,便应承了。
对于“素女门”之事,叶飞飞可谓是漠不关心,她只想伺奉母亲,直到秦楼寿尽!
之后,她将再次浪迹江湖——海岛本就不适合她,她虽是门主的女儿,却没可能融入“素女门”的生活中。
“素女门”本就是一个在中原武林人口中传说的门派,所以没有人会留意它的变化。
人们在想:范书与牧野静风再现江湖中,将是孰胜孰负?
冬天也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了,中原却下了好几场雪——果然是一个冷冬。
年关到了。
每一年的年关都没有什么不同的,人们把一年的辛劳收抬起来,埋在心里,然后把喜悦挂在门上,贴在墙上,展现在脸上,倒入怀中……
其实,世间真的有那么多欢欣聚集于那样的一个日子吗?
大约是世人共同找了一个借口,为自己寻得暂时的解脱罢了。
今年的年关,人们似乎总能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不是热烈,而是……紧张不安。
许多人都在想:范书会不会在这样的日子回到霸天城?
……
“范大哥会不会在这样的日子回到霸天城?”水红袖问道,她仍是称范书为“范大哥”,这并不等于说她还不知道范书所犯下的罪恶,她这样称呼范书,是因为她在与如霜说话。
她不想让如霜再受到伤害,甚至她已很久没有在如霜面前提范书了,但今天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及他,她觉得如果范书会回霸天城,就应该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回来。
“不会!”如霜淡淡地道。
她是站着说话的,现在她的腹部已隆得像个小山丘,坐着躺着都不如站着舒适。
“为什么?”水红袖忍不住道。
“如果是以前,我会如你一样认为他会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回来,而如今我却已不会这么想了。”如霜的话有些答非所问。
水红袖已有些明白,她的心中不由有些酸楚——为如霜。
想了想,水红袖轻声道:“再过半个月,孩子便要出世了,我……”
她忽然迟疑着不往下说了。
如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为什么不往下说了?”
水红袖抿了抿嘴唇,道:“我怕你会生气。”
如霜淡淡地笑道:“你是想说一旦孩子出世之后,你便不再陪我,要离开霸天城了,对不对?”
水红袖惊诧道:“好像我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姐,你不会怪我吧?”
如霜道:“当然不怪你,你能留下来陪我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很高兴了。”
水红袖有些奇怪地望着如霜道:“我总觉得现在你说话似乎有些怪怪的,我一听就觉得……觉得心里堵堵的。”
如霜淡笑道:“是吗?”
水红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对了,还有你这种等待,也是让人见了心中酸楚不好受。”
如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水红袖见她眉目间有忧郁之色,忙道:“可别老皱眉,要不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就会像个老头子。”
如霜道:“说不定是个女儿呢?”
“女孩更好,免得像……”说到这儿,她猛地打住了话头,因为她本来说“免得像范书”,但立即意识到这样说也许会让如霜心中不好受,于是赶紧住口。
如霜的脸色果然变了变。
水红袖赶紧移开话题,道:“如霜姐,你可想过将来孩子叫什么名?”
如霜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沉默了良久,方缓缓地道:“叫离憎吧。”
“离憎?”水红袖听得这二字,心中不由一沉。
……
大约是因为年关之后日子比较轻松惬意,所以在人们的感觉中,年关之后的半个月,总是过得格外快一些,不知不觉,时间已如水般悄悄滑过……
是“上元节”了。
相传古时猛兽飞禽为患,四处伤害百姓,人们集结追打,一次打死一只鹅,哪知这是一只守卫天宫的神鹅,玉帝闻听,震怒不已,要为神鹅报仇,传旨正月十五前烧毁人间的人、食,一宫女冒险把这消息传到人间,于是在正月十五晚上,家家点灯,放炮竹,玉帝见下界到处起火,声音震耳,以为正在执行他的旨意,心中大喜,于是正月十五点灯的习俗便沿传下来了。
(此时,人们还是将正月十五称为“上元节”,数十年后,刘氏汉室一统天下,后又有诸侯作乱,幸有周教等大臣剿灭诸侯,在周教等人迎刘桓为帝时正好是正月十五,正月又为“元月”,夜又叫宵,故刘桓将“上元节”改称为“元宵节”)
年年岁岁灯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霸天城也一样是张灯结彩,八种不同颜色的灯笼点缀于霸天城的每一个角落,使霸天城平添了一种平日所没有的梦幻般的色彩。
江湖人终究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
霸天城中今天显得格外地忙碌些,因为今天不但是“上元节”,而且还是城主夫人如霜临产之日!
其实如霜临产,霸天城三千弟子并不能做什么,但就像一个家中的妇人临产,全家人就会陷入一种又是惊惶又是兴奋的繁乱之中,总觉得坐不下来,必须一刻不停地做点什么事,而这时候所做的事,又有许多是根本毫无意义的。
霸天城的众弟子一边张罗着挂灯,一边胡乱地忙着。
城主范书去向不明,因为范书的缘故,武林中人对霸天城又已冷眼相看,几个月前,黄旗旗主荣华的死……这些事都让霸天城显得有些压抑,不自觉地有了想借“上元节”及城主夫人临产双喜临门之机消减城中压抑气氛的想法。
所以今年霸天城的灯格外得多。
天黑下来的时候,如霜便开始腹痛了,产婆、如霜的贴身婢女小绿及水红袖便紧张地围于如霜的身边。
一阵阵可怕的剧痛向如霜袭来,如霜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她的双手一次又一次地握紧,松开,再握紧。
此时本是冷夜,水红袖却已出了一身冷汗,她抓着如霜的手腕,不停地安慰着如霜,话却说得语无伦次!
如霜咬紧牙关,吃力地抬起了头,望着水红袖,道:“范……范大……大哥他……他来了没有?”
“没有!”水红袖紧接着又道:“有我在,一样不会有事的,又何必要他来?”
如霜吃力地摇了摇头,张口似乎欲说什么,忽又一阵剧痛袭来,她“啊”了一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