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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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绝世魔剑

此时,燕高照感觉到血厄剑在震颤,仿若一头被压抑很久的猛兽,急欲冲破樊笼,吞噬世间万物!

与此同时,他还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少,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的心越跳越快,周身的血液也如沸腾的水般奔涌不息,仿佛随时都会爆体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的血厄剑,竟越来越沉重,他惟有提聚真力,方能把持此剑。

这时,他方知此剑果然凶悍至极,难以把持!

他却不知,血厄剑之所以越来越沉重,那是因为血厄剑的凶戾之气已被他的鲜血完全激活,在不停地吸纳天地间的戾气!

燕高照被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刺激得狂躁不安,不由忖道:“不行,我必须在尚能把持手中的血厄剑时,击败他们!”

故天师和尚甫一出手,燕高照立时将自己的功力提至极限,右臂疾抡,血厄剑划出一道血红色的妖光,拦腰斩向天师和尚!

一声闷哼,天师和尚倒跌而出,腹部血如泉涌。

天师和尚惊愕不已,他骇然发现此时燕高照挥击一剑,其气劲之强,已倍逾方才,自己的无形气刀根本无法抵挡他的剑势!

天师和尚被燕高照轻易击败,使茫然失措的佚魄反而清醒了不少,他反手摸向自己剑鞘中的剑,迅疾拔出。

沉肘拔剑之时,佚魄立时一惊!

因为他拔出的只有剑柄!

惊愕之下,佚魄一倾剑鞘,“当啷啷”的脆响声中,数十块剑身碎片落了一地。

佚魄心中一沉,这才明白自己的平凡之剑在血厄剑问世之时,已自行断碎。

连六柄佛门彗剑尚抵挡不了血厄凶戾之气的压迫,何况是佚魄手中一把普通的剑?

范离憎在天师和尚为他拦截燕高照之后,真气重聚,他已窥出燕高照弱点所在,燕高照的“燕门快剑”此时已比方才慢了许多,他虽不知这是因为血厄剑发生了异乎寻常的变化所导致,却知这是挫敌之良机!

而且,必须以“快”攻敌!

心意一定,范离憎再不犹豫,身如惊电,已倏然闪至燕高照身后,剑鞘幻影无数,自四面八方向燕高照倾洒而出,电闪石火间,已连袭燕高照七处要害。

燕高照堪堪转身封挡,范离憎已变招,他的剑式几乎是一出即变,从不与血厄剑正面相接。

数招之后,燕高照的身法明显缓慢了。

此刻,他心脏跳动极为剧烈,似乎随时都可能跳出胸腔,周身的血脉亦莫名暴涨,经脉鼓胀跳动,极为可怖。

范离憎怎会错过如此难得之良机?身形如鬼魅般闪至燕高照身后,一式“无情冷”疾出!

这是“破傲四式”中最快捷的一式,快得足以让对手心泛寒意。

燕高照身为十大名门的掌门人之一,其“燕门快剑”在江湖中享誉已久,若是以其真正武学与范离憎一战,范离憎未必能占上风,但今日燕高照与“血厄”人剑不配,武功反而打了折扣。范离憎一式“无情冷”攻其身后,以燕高照平时剑法之快,足以从容封挡,但今日他只觉手中的“血厄”似乎已不再是剑,而是千斤巨石,每挥动一次,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冷风已破空逼身,燕高照别无选择,惟有全力封挡。

贯力于右臂,倏然反削,同时身躯平平斜飞——燕高照身经百战,在任何情况下,他的应变之策都是简单而有效!

血厄剑挟诡异的破空之声,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光弧。

范离憎的镇定之心是他人难以企及的,纵是在如此生死攸关的决战中,他仍能敏锐地看出他人所无法留意的东西!

他已察觉到燕高照的封挡虽然及时,角度也极为刁钻,但自己的剑鞘却足以在血厄剑封死攻势之前,一击得手。

燕高照终是思过寨寨主,是佚魄、穆小青、杜绣然的师父,所以范离憎并无取其性命之心,在剑鞘即将洞穿燕高照躯体的那一瞬间,突然一斜,已变为点向燕高照身后的重穴!

就在这时,倏闻“咔嚓”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让场中每个人心中暗自一惊!

因为这是骨骼折断时才会产生的声音!

随后发生的一幕,让众人目瞪口呆!

只听得“当”地一声,范离憎手中的剑鞘脱手飞出。

血厄剑如同一头疯狂的血兽,向范离憎胸前暴扎而去——这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按正常人的身体结构推断,燕高照的血厄剑既不具有封住范离憎攻袭的速度,也不可能存在攻击范离憎的角度!

正如人不能用牙咬着自己的鼻子一般。

但此时,这两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同时发生了。

因为,燕高照的右臂竟已被生生折断!

被生生折断后的右臂,自然能够转向正常手臂所不能企及的角度!

但折断了的手臂,又怎么能发出极具攻击力的一剑?非但磕飞了范离憎的剑鞘,更趁势而进,直取范离憎的前胸。

更不可理解的是燕高照的右臂在未受外力时,怎会突然生生折断?

这一切,仅在电光石火间发生了。

而诸多疑问也仅仅在众人心头刚刚升起,便已因为范离憎所面临的险境而暂时被压下,所有的呼吸都因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而顿滞了!

破空之声倏然响入众人的耳膜,十几枚佛珠以不可言喻之速,射向血厄剑!

激撞之下,佛珠散如粉末,血厄剑亦被撞得一偏,范离憎只觉肩窝一痛,急忙倒掠,身形过处,血洒长空。

燕高照的右臂已折,此时终于颓然垂下,惟有燕高照才明白自己的右臂为何会突然折断。使他断臂的正是血厄剑,在燕高照回剑封挡范离憎的攻击时,血厄剑突然自生一股诡异的力量,剑身根本不由他的右臂控制,而是径自向范离憎发出悍然一击,所取的方向、角度是燕高照右臂根本无法完成的,因此他的右臂立时折断!

右臂颓然垂下后,燕高照只觉血厄剑如同有千百斤分量,向下重重扯拉着他的断臂,他甚至感觉到断口处的肌肉在被不断地拉伸,随时都有断开的可能!

天师和尚合什道:“此时你若还不弃剑,右臂便将废了!此时回头,尚不算晚!”佚魄与燕高照情逾父子,先前他迫于无奈自封为思过寨寨主,此时又盼师父能改变主意,道:“师父,你护剑多年,老主人一定会眷顾你的功劳,你就舍弃此剑吧?”

燕高照忍着断臂之痛,嘶声道:“他一向自以为可以算尽天下人,却没有估算到我会背叛他,他怎能忍受这口恶气?我亦不指望他能原谅我,因为我根本没有错!即使有错,也是因他而造成的。”

范离憎迅速点了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方将流血止住。

这时突闻“轰”地一声巨响,石砌的隔墙突然被撞开一个大大的口子,乱石纷飞处,现出一个人来!

禹诗与羊劫默默对峙着。

他们已忽视了周围的一切,仿佛天地间惟剩自己与对手。

很静很静,仿若两位旷世高手已化成石雕。

他们的静与周围的浴血厮杀,以及肆虐疯狂的风雨恰好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羊劫的目光没有落在禹诗的手上,而是投注于禹诗的双眼。他根本不会去留意对方手上的任何举动。难以掩饰的是眼神,羊劫相信从对手眼神中所发现的东西,一定更为真实可信。

但当他的目光投注于禹诗的双眼时,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震。

因为,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的竟是一片茫然。

禹诗的目光赫然投向羊劫身后的某一个地方,但似乎他的神情又并非专注于这一点,他的神情让人感觉到他正沉浸于某种遐思之中。

难道在即将面对生死搏击时,禹诗竟能忽视眼前的对手,去思索与此毫无关系的事?

羊劫心知禹诗即使在风宫四老中,也是最具威信的,他的武功,他的深沉,他的计谋,他的战功,都使他成为除风宫白流之主牧野静风之外的最具威望之人。

像禹诗这样的人,是绝不会犯下“轻敌”这种致命错误的。

所以羊劫相信,禹诗看似对眼前一战显得十分淡漠,而事实上只要自己一有举措,禹诗就可以立即做出快捷逾电的反应!

这岂非等于说禹诗对这一战有绝对的信心?

禹诗面临强敌,他的心思却飞回到五十多年前。

他忆起了五十多年前自己与羊劫的一战。

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却已跻身风宫殿主之位,那时候风宫老宫主,亦即牧野笛、幽求之父幽无尊尚未死,而且对中原武林来说,“风宫”二字还仅止于模糊的传说而已。风宫亦遵守着本宫千百年前的规矩,从不涉及江湖纷争,如同一条冬眠的毒蛇,悄然隐伏。

直到有一天,风宫突起内乱,禹诗才悄然出现于江湖中。

也许,以“突然”来描述那一场内乱,并不十分确切,毕竟在那一场惨烈的内乱之前,已有不少风宫中人感觉到了宫中存有隐患。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

一个今日已掌握了风宫半壁江山的女人,她就是阿七,亦即现在的容樱,风宫玄流之主!

因为容樱,幽无尊之子幽求走出风宫,远赴洛阳,剑扫洛阳剑会,斩杀剑客逾百,而幽求亦因此违背风宫禁规,被斩去十指;因为容樱,幽无尊元配之妻——牧野笛之母被逼迫逃出风宫;同样是因为容樱,风宫始有“玄、白之争”,最终,在幽无尊的支持下,玄流的人占了上风,将白流属众逐出风宫……

牧野笛之母逃出风宫后,遭到了玄流的追杀,她虽然武功不凡,但却要照应当时年仅一岁的牧野笛,处境极为凶险。白流被逐出风宫后,曾暗中寻找她及牧野笛的下落,因为他们明白只要有牧野笛存在,他们白流与玄流分庭抗礼的机会就大大增加!

有一次,禹诗查知牧野笛之母的下落,同时得知玄流的人正赶赴牧野笛之母所在之地,当下立即火速赶去援救,也就在援救牧野笛母子的途中,禹诗与羊劫相遇了。

确切地说,是羊劫将禹诗拦截于半途!

当时,两人在江湖中都毫无名气,而他们的武功却足以傲视同辈中人。禹诗不明白羊劫为何要拦截自己,因为他们之间既无宿仇,也无新恨,但他同样看出那不是一场误会,羊劫是有备而来,其目标正是他!

尽管急于救援牧野笛母子,但禹诗却不得不与羊劫一战!

那一战的结果,是数百招之后,羊劫败了。

但正如羊劫所说,他虽然在武功上输给了禹诗,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输的人不是羊劫,而是禹诗。因为禹诗在击退羊劫后,再赶到牧野笛母子所隐居之地时,只在那儿看到一片厮杀后的狼籍,而年幼的牧野笛与他的母亲皆不知去向。

从此,任凭白流的人如何追查,再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直到牧野笛父子先后持有骨笛在江湖中出现后,本已绝望的风宫白流方对牧野静风加以留意。

虽然最终白流如愿以偿地奉牧野静风为风宫白流之主,但禹诗对当年被羊劫拦截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他相信如果当时没有羊劫拦阻,他极有可能会找到牧野笛母子二人,拥有牧野笛,风宫白流的凝聚力势必大增。其后不久,幽无尊便撒手西去,容樱成了玄流宫主,她一介女流统辖风宫玄流之初,必然根基不稳,那次若没有羊劫从中作梗,也许风宫白流早在四五十年前,就可以借机光复风宫,驱走容樱了!

五十年后的今天,羊劫与禹诗又不期相遇,看来一场惨烈的拼杀又将重演了。

羊劫一直没有出手,因为他没有取胜的把握,更因为他的目的只求能拦截禹诗,在没有必胜把握之时,对方不动手,他自是大可不必首先发难。

禹诗的目光终于缓缓收回了。

他知道牧野静风能允许他率近千名风宫弟子进攻思过寨,就是因为他在牧野静风面前已许诺必能拿下思过寨。否则,牧野静风绝不会轻易动用如此多的人马!

禹诗隐隐觉得牧野静风对胜利的渴望已渐渐显得有些偏执了,也许是近些日子以来,风宫白流接二连三的胜利让牧野静风对自己、对风宫白流极具信心,所以这段时日,牧野静风所订下的每一个计划,几乎都一无例外要求属下必须达到他的理想,而且他所做的一切布署都是在白流要接踵取胜的前提下作出的安排!

这看似辉煌,事实上却极可能为将来埋下祸根!

但今日的牧野静风已不再是五年前的牧野静风,没有人敢轻易对他的布署提出异议,众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全力取胜。

杀机与战意悄然流动、奔泻,雨水在离禹诗几尺远的地方便立即化成雾水。

羊劫的瞳孔收缩了。

收缩如一枚尖锐的钉子。

精光更甚!

风笛客栈。

闻佚人的推测正在逐步实现,倒在牧野栖剑下的风宫属众已达二十多人。

此时,连风宫弟子也明白了牧野栖所采取的策略,牧野栖对宫咫尺攻而不杀,只为不断地消灭风宫有生力量。察觉这一点后,风宫弟子曾一度不再对宫咫尺施以援手,他们以为既然牧野栖不会击杀宫咫尺,那么让宫咫尺独自一人对付牧野栖,纵然必败无疑,却可使其他人不至于死在牧野栖之手。

没想到牧野栖凭其出神入化的剑法,非但将宫咫尺逼至全无反击力量之境,更以手中之剑贴着宫咫尺身躯盘旋飞舞,剑剑不离宫咫尺左右,不过片刻,宫咫尺已是衣衫褴褛,乱发披散,他的枪法本来足以跻身江湖十大枪手之例,此刻却已显得千疮百孔,破绽百出。

宫咫尺暴吼连连,枪势如疯如狂,恨不能一枪将牧野栖扎个透穿,但他越是悍勇,越是自取其辱。

风宫弟子见状,怎能任自己的殿主身陷如此窘迫之境?这对风宫来说,可是从未遭遇过的事,当下又有几人忍耐不住,加入战团,不过片刻,牧野栖剑下已再添三个亡魂。

宫咫尺为风宫南征北战,驰骋沙场,从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竟然成了属下们的累赘,此刻在牧野栖的剑下,他是欲罢不能,欲死不得。

宫咫尺的面目已扭曲变形,暴吼声中,枪影犹如惊涛骇浪般向牧野栖席卷过去——他已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而且是只攻不守、两败俱伤的打法。

牧野栖微微一笑,剑身一颤,一道优美绝伦的光弧侧斩而出,行至半途,一声龙吟,光弧倏然四散迸射,化作漫天银芒,如水银泻地般向宫咫尺搅起的幢幢枪影中穿刺而进。

几声轻不可闻的撞击之后,牧野栖赫然破开枪网而入,低声道:“撒手吧!”

宫咫尺只觉双手一紧,长枪立时脱手飞出。

大惊之余,宫咫尺心中升起一种身为武者的悲哀!

他自知无论如何,也无法扭转这等局面了。

于是,宫咫尺选择了一条可以摆脱这种近乎耻辱之路。

他右手在腰间一抹,倏然翻腕!

“哧”地一声,一把短刀已深深没入了他自己的身躯。

宫咫尺着实悍勇,刀身插入自身后,他竟用力一绞,方猛地拔出短刀。

鲜血如箭喷射!

所有的人都被宫咫尺这一举动惊呆了,刹那间,院子中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齐齐落在宫咫尺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朽木般向后倒去。

对于一个武者而言,临阵自杀,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胆怯?

一直从容不迫的牧野栖在这一刻,脸上也有了惊愕之色。

沉寂是极为短暂的,短暂的沉寂过后,是更为惨烈的厮杀声。

风宫弟子明白,从宫咫尺倒下的那一刻起,他们已从进攻者转化为突围之人了!

一切都如同恶梦般,当他们将“风笛客栈”团团围住时,又何尝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半个时辰后。

半个时辰,对于人的一生来说,是极为短暂的,不知不觉中就会将它忽视,让它从身边悄然溜过。

有时,半个时辰却会成为人的命运的转折点。

从荣到辱;

从兴到衰;

——从生到死!

半个时辰后,风宫弟子被剿杀贻尽!

而闻佚人的人也折损了大半,只剩下二十余人,除了风宫属众与闻佚人的人之外,被杀的还有客栈中的十几个客人。

风笛客栈已化为灰烬,客栈后的竹子也已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竹竿,一根根地冲天而竖,长短参差不一。

情景极为惨烈。

只是无论是段眉母女,还是闻佚人,或是牧野栖,他们都是经历了无数血腥场面的人,对于眼前的一幕,他们远比常人更能接受。

闻佚人的右腿被砍了一刀,鲜血将他的裤管映红了,所幸并未伤到骨骼。他吃力地走近牧野栖,借着客栈的冲天火焰,辨认着对方,但见牧野栖虽然已高大英挺了不少,但眉目间与当年的小牧野栖仍有诸多相同之处,他心中又惊又喜,正待开口招呼,却见牧野栖向他淡淡一笑,那种笑容绝非故人重见时的笑容,而是一种有距离的问候性的笑容。

“难道,他并非牧野栖?抑或他未认出我?”闻佚人大惑不解,当然,他同时还想到也许眼前这白衣少年的确就是牧野栖,而且也认出他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暂时无法与他相认——闻佚人如何不知身为江湖中人,常有身不由己的苦衷?

既然如此,闻佚人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当下施了一礼,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牧野栖还礼道:“在下本要前去龙羊城,途经此地,忽见这边失了火,便赶了过来。”说到这儿,他看了阿雪、段眉一眼,道:“碰巧在这儿遇见两位故人被人围攻。”言语平静,毫无掩饰伪作之感。

段眉神色微变,有些吃惊地道:“你欲前往龙羊城?”

事实上,让段眉吃惊的并不是牧野栖要去龙羊城,而是牧野栖会将此事说出来。当牧野栖在这儿出现时,段眉心中已暗暗起疑,她相信这绝不会是巧遇,牧野栖极可能在暗中跟踪她们,而跟踪她们,自然就会前往龙羊城。因为龙羊城正是段眉与阿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正是在龙羊城,寒掠围剿了她们,夺走了假霸天刀诀。

按理,牧野栖应对自己的去向忌言才是,没想到他却如此坦言说出,这让段眉吃惊不小。

牧野栖点头道:“在下之所以前往龙羊城,是因为在下得知有一个风宫高手正在前往龙羊城的途中,不瞒诸位,在下与此人颇有些过节。”

段眉皱了皱眉,暗淡无光的眼睛转了转,喃喃自语道:“风宫高手?龙羊城?”

忽然道:“任少侠是在邑城探知此事的吗?”

牧野栖道:“那倒不是,不过此人正是由邑城出发的。”

段眉与阿雪的脸色皆微微一变,复而很快恢复正常,但这一幕没有逃过牧野栖的眼睛。

闻佚人道:“无论如何,今日能胜了风宫,可谓全仗几位了。”

段眉淡然道:“风宫是因为老身才对你们客栈下手的,难道你真的不恨我,反倒感激于我吗?”

闻佚人一怔,心中忖道:“此事我不提倒也罢了,你却自己主动提及。”口中道:“风宫为恶江湖,人人得而诛之,与风宫作对的人,当然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他本是杀手,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违心之事,对于杀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闻佚人叹了口气,又道:“客栈被毁,几位也不能在此歇息了,而且风宫猖獗惯了,睚眦必报,何况被杀了这么多人?如果诸位信得过在下,不妨随我同去,对于周遭一带,我倒是颇为熟悉。”

段眉声音嘶哑着道:“没想到一个小镇的客栈,竟是藏龙卧虎之地,阁下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闻佚人听她语气逼人,心中微有愠怒之意,当下道:“藏点掖点也是平常之事,或许连什么帮主女儿、城主女儿也要改头换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未可知。”

阿雪的目光飞快地扫了闻佚人一眼,而牧野栖则神情平静,似乎对闻佚人方才所说的话丝毫未加留意。

段眉怪笑一声,道:“既然你有这心意,恭敬不如从命,今夜便要有劳你为老身寻个栖身之地了,免得什么时候身首异处还懵然不知!”

阿雪没有想到段眉竟会答应,不由道:“娘……”

段眉道:“扶着娘,娘的眼睛看不见,可不能一脚踏入什么坑中!”

随即脸朝牧野栖所在的方向,道:“任少侠要去龙羊城,恰好我们母女二人也是赶赴龙羊城,不如同道而行,彼此间也有个照应,任少侠意下如何?”

不等牧野栖回答,她又道:“当然,任少侠剑法如神,自是你照顾我们多些。若是任少侠不想多个累赘,我们倒不敢勉强任少侠。”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前辈说笑了。”

闻佚人道:“既然如此,三位便随我们去暂歇一夜,明晨一道启程,如何?”

牧野栖与阿雪同时微微点头。

这是一间酿酒的作坊,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坛子,远远便可闻到四溢酒香。

一个黑瘦老汉将牧野栖诸人迎进屋内,此时屈小雨与楚清正在里面,屋内点着油灯,门窗也未掩上,一切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屋里忽然多出了二十余人,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屈小雨乍见牧野栖,神色微微一变,未等她开口,闻佚人已抢先道:“这位是任少侠,今夜多亏他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屈小雨何等人物,极精于世故,立即察觉闻佚人是在暗示自己不可与牧野栖相认,当下她道:“任少侠真是英雄年少!”

牧野栖谦然道:“过誉了。”

屈小雨镇定自若地指使着她的人,她让六个受了伤的弟兄住进了内室,留有两人照料,又派出四人在酒坛四周护守,最后对剩下的八人仔细叮嘱了一番,原来是让他们前去风笛客栈布置假象,以使风宫白流的人既不易查出杀了宫咫尺等人的是谁,又要设法将可能会接踵而来的风宫后继力量引向小镇外。

惑乱他人视线的事,对于这些杀手来说,可谓是轻车熟路。一个成功的杀手,关键就在于他要能够让局势永远处于敌明我暗的状态下!

屈小雨布置妥当,胸有成竹地道:“纵然风宫后继人马赶来,等他们从我们布下的迷阵中清醒过来,至少也在明日天亮之后,今夜诸位安心歇息便是。”说话间,那黑瘦老汉已抱来了几床被褥,及一些干稻草,歉然道:“今夜大伙儿只能委屈一下了,几张床让受伤的人用了。”

牧野栖先接过一捆稻草,在窗下的一块地方铺好,然后背依着墙坐于其上,道:“只是一宿而已,江湖中人,这点苦根本算不得什么。”

闻佚人将被褥给了阿雪、段眉、屈小雨、楚清四人,屈小雨先用稻草沿着东侧的墙根铺了一段,再将被褥铺在上面,这才对楚清道:“老夫人,你年纪大了,便靠里边睡吧,我们为你挡着风。”

阿雪不由看了楚清一眼,心道:“老板娘怎么称她为老夫人?看她的衣着打扮,应是在客栈中打杂的老妈子才是。”

她的目光扫向楚清时,正好楚清也在望着她,阿雪出于礼节,向楚清微微笑了笑。

楚清的眼中忽然有了异样之色,她对阿雪道:“这位姑娘出落得十分标致,今年多大了?”

阿雪道:“大妈,再过三个月,我就要满十八岁了。”

楚清闪过失望之色,道:“原来是冬天生的,冬天的孩子好,性子温和……”她如每一个老太太那般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算起来,我的女儿小青应比你大上半岁吧,小时候,她很顽皮,才二岁时就……”

“阿雪,扶我坐下,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段眉冷不丁打断楚清的话道。

“是,娘。”阿雪小心扶着段眉,让她在最外边靠墙坐下了。

黑瘦老汉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大块脏兮兮的布,在屋子中央拉开了挂好,牧野栖与闻佚人在西侧,楚清、段眉等人在东侧。临走时,老汉吹熄了屋内的油灯,反手掩门离去,也不知他在何处为自己找了栖身之地。

屋内“咝咝咝咝”响了一阵子后,归于寂静。

时间如流水一般悄然滑过,来历迥异的六个人,此时竟相处一室……

不知过了多久,屈小雨忽然低声道:“老夫人,你怎么了?”

她与楚清相邻而睡,朦胧中忽觉楚清的身子在轻轻颤抖,她不由一惊而醒。

楚清低低“啊”了一声,翻了个身,一时未语。

屈小雨怕惊醒他人,声音压得很低:“老夫人,你……梦魇了?”

楚清的喘息声显得有些粗浊,平息了一阵子,方道:“没事……我又做了恶梦……我梦见我儿子被许多人追杀,他被砍得鲜血淋漓……一转眼,又变成了一片坟场,坟场中央好大一座坟,坟前石碑上刻着我儿的名字:牧野静风……”

楚清的声音哽咽而颤抖了。

屈小雨凝神细听,发觉众人的鼻息皆是均匀细长,当下她低声道:“老夫人且莫担心,定是白天突受惊吓,才做了恶梦,梦是不能当真的。”

楚清叹息一声。

天未大亮,众人已纷纷起身,闻佚人道:“此去龙羊城尚有一段路程,为避开风宫耳目,闻某这就去备几辆马车。”

闻佚人走后不久,负责扰乱风宫视线以防风宫追踪的八人匆匆返回,其中一人对屈小雨禀报道:“大姐,此去龙羊城途中,要经过思过寨,据说昨日思过寨遭风宫大举进攻,战况惨烈无比,至今无人知晓战果如何。我们是否……绕道而行?”

楚清在风笛客栈住了四年,而此镇与思过寨相去不过百里,对于思过寨之侠名自然略有所闻,听得此言,她神情微变,失声道:“风宫又做出了不义之举?他……他们怎可如此……”

段眉微微冷笑道:“风宫又何尝做过一件好事?”

楚清的身子一震,形容刹那间更显苍老。

屈小雨略一沉吟,道:“诸位与风宫都有过节,而今风宫大军压境,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我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少顷,闻佚人亦返回酒坊,对屈小雨道:“四辆马车已备好,我们是否即刻启程?”

牧野栖见他事无大小,皆要请示屈小雨,不由微感意外。

屈小雨道:“我们现面临风宫、鄂赏花两大强敌,此地绝对不能久留,风宫势力无所不及,要想求得安宁,也许惟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隐身。”

闻佚人道:“你是说……”下边的话,他未说出。

屈小雨点头道:“我们在那儿隐身了十年,他人要想查出我们的下落,绝不容易,即使找到了,我们倚仗地利,对手也讨不到好处!”

闻佚人颔首道:“其实我们早该回那边了,江湖中事,又岂是我们所能左右得了、改变得了的?”

屈小雨略显不悦之色:“你是在开导我么?”

闻佚人张了张嘴,没有开口,却重重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显出抑闷之色,良久方道:“我知道你……必要将客栈称为风笛客栈的原因……”

屈小雨冷冷地道:“即刻启程,到双河镇再与任少侠他们分道而行。”言罢,径直走出屋外。

闻佚人苦笑一下,对众人道:“我们这便上路吧。”

为避免过于招摇惹眼,四辆马车没有接踵而行,而是陆陆续续地驰出小镇。第一辆马车上是屈小雨的人,第二辆马车载的是受伤者,第三辆马车上则有楚清、阿雪、段眉、屈小雨四人,闻佚人与牧野栖及另外几人则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车子驰离小镇后,牧野栖对闻佚人道:“晚辈昨夜未能与前辈相认,尚请恕罪!”

闻佚人心中猜测被证实,不免有些激动,他惊喜地道:“果然是……你?”

牧野栖微笑着点了点头。

闻佚人与屈小雨当年为了救牧野栖,折损了不少兄弟,而且亦因此与风宫结下了怨仇,可以说,牧野栖对他们的生活影响极深。

自从牧野栖随圣刀卡贡子而去之后,从此再也未见牧野栖在江湖中出现,今日终于与之相遇,闻佚人的百般心绪自是难以言喻。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牧野栖道:“五年光阴,你已长大成人,武功更是突飞猛进了……”

牧野栖并未开口。

闻佚人忽又想到了什么,道:“你可知那位老夫人是谁吗?”

牧野栖点头道:“晚辈已知道,晚辈会择时与她相认。”

闻佚人想到楚清为寻儿子、女儿而含辛菇苦,今日虽未见到他们,但至少已与自己的孙子相见了,不由为她感到高兴。

因为还有种种顾虑,牧野栖与闻佚人也只能含糊模棱地交谈几句,随后车内反而静了下来,只听得车外轮声辘辘。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啪”地一声脆响,鞭击长空之声响过后,马车一震,忽然狂奔!

牧野栖与闻佚人相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马车疾行一里多路,已听得前面有兵刃交击之声。

牧野栖神色微变,单掌在座沿一按,人如轻羽般斜斜穿窗而出,左手反腕一搭,扣在车厢之顶,人已借力倒翻,飘然落在马车之上。

马车仍在疾驰,但牧野栖立于颠簸不已的车顶上,身无倚靠,竟稳如磐石,双脚仿若已在车顶扎了根。

他一眼望见前面的马车也在奔驰,也许是为了照顾楚清,车速比牧野栖脚下的马车略显缓慢。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最前面的两辆马车已经停下,兵刃交击声正是自那边传来的。

牧野栖已知楚清是自己的祖母,见有意外变故,自是放心不小。马车虽是疾驰,他却仍无法等待,一声清啸,人已如箭射出,刹那间已将自身修为发挥至极限。闻佚人由窗口探望,只见牧野栖犹如一支怒矢,疾射向前,竟将马车愈甩愈远!

顷刻间,牧野栖已赶上第三辆马车,他心知也许即将会有一场厮杀,不可过于损耗体力,当下双足一点,人如苍鹰,飞身掠上第三辆马车车顶。

当他踏足车顶的那一瞬间,前面的金铁交鸣声突然完全消失,一切便如梦境般变幻无定。

而牧野栖却已看清了这一变化的原因。

因为前面的两辆马车已支离破碎,车上的人也悉数死亡。

甚至,连拉车的马也已倒在血泊中。

牧野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女子静静地立于遍地尸体之间,她的手中有一把剑,剑未入鞘,在阳光下泛出一点寒芒,慑人心魄!

一地尸体。

一地血腥。

惨烈的一幕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牧野栖逼近,给牧野栖的视觉形成了极大的冲击。

还有血腥之气息!

以及血腥气息所带来的肃杀感觉。

一般女子很少会身着黑衣,所以那女子静立场中,显得格外醒目。

挥赶马车的车夫车技极佳,在离前面破碎的马车尚有五丈远的时候,他才一声吆喝,猛地收缰勒马。

健马长啸,车子再行数丈,在与前面的马车即将相撞的一瞬间,车身顿止!

牧野栖也在同一时刻如白色巨鸟般滑飞而出,落在黑衣女子二丈开外。

近距离目睹那女子第一眼,牧野栖便心头一震。

极美——极冷!

在牧野栖的感觉中,眼前这黑衣女子便是由这两种极富冲击力的印象融合而成的人,一个让人纵是惊鸿一瞥,也永世难忘的女子!

其实,她很年轻,与牧野栖一样年轻,年不过十四五岁,但她的冷让人宁肯相信她已是遍尝世间沧桑的成年人,而不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难道——

就是这样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的女子——或者说女孩——在极短的时间内连杀十几人?

纵然她真的有这种可怕的剑法,也不应有如此残忍的手段——在人们的印象中,极美的人,都不应该是杀人的人。

但四周除她之外,再无活人。

牧野栖的目光迅速扫过方圆十丈之内,十丈之内皆只有矮小的灌木,北向更是一条大江,江水滔滔,很是浑浊,看样子上游前些日子定是刚下过大雨。

十丈之内,皆无法隐藏人的行踪。

但牧野栖的目光已投向更远的地方。

半里开外!

半里之外是一个山谷的谷口,这条官道就从谷中穿过。山谷两侧的高山巍然耸立,临近谷口一带却较为平缓,而且林木稀疏,在山谷北侧的山坡上,有一块黑色的巨岩横出半空,仿若一头随时会悍然奔下山坡的巨兽!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巨岩之上,也是一身黑衣,仿若已与山岩融为一体,如果不是有心,绝难发现他的存在。

此人头戴幔笠,又相距甚远,自然无法看清她的容貌,饶是如此,牧野栖仍隐隐感觉到对方也是个女人,而且与这黑衣少女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森寒气息。

牧野栖断定那山岩上的女子与眼前的黑衣少女定有着某种关系。

他收回目光,正视黑衣少女,道:“请问姑娘……”

“不必问了,人是我杀的。”黑衣少女打断牧野栖的话道,她的声音极为独特,很脆,但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馨与暖意,就如同玄冰碎裂的声音。

牧野栖一呆,衣袂掠空声响起,几个人影先后落在他的身侧,正是屈小雨等人。

屈小雨与她的那帮弟兄生死与共多年,昨夜一番激战,已折损大半,如今又遭遇飞来横祸,不由激愤满怀,难以自已。

她嘶声道:“你是风宫中人?”

黑衣少女的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寒之光,她未作答复,而是道:“弃世花已枯萎了吧?”

屈小雨神色一变,脸如凝霜,黑衣少女此言说明她是因九煞门之事而来,但以她的年龄绝不可能是鄂赏花,当下屈小雨沉声道:“鄂赏花是你什么人?”

黑衣少女不答反问道:“指使杀九煞门弟子的人,是不是你?”

屈小雨道:“是又如何?”

“死!”

冷叱声如千年寒冰,闻之令人心寒,“死”字甫出,黑衣少女手中之剑倏然划空而出,如同一抹咒念,直取屈小雨的咽喉。黑衣少女的剑式与寻常剑法迥异,所取角度刁钻、狠辣至极,寒芒一闪间,剑已挟慑人杀机,闪电般迫进。

屈小雨一生经历血战无数,此刻竟也不由心泛寒意,对方狠辣快捷无匹的剑势,竟让她隐隐觉得这一剑自己全然无力回避,惟有等候寒芒透体。

牧野栖动了!

按理,他应径取黑衣少女,攻其不得不守,如此方可救下屈小雨,但牧野栖凭着对剑法的悟性,直觉纵然自己能给黑衣少女以极大的压迫力,她也不会撤招防守!

她所选择的只会是一往无回,击杀屈小雨,仿佛她对自己的性命已毫不在惜。

所以,牧野栖的剑直接封阻黑衣少女的剑招!

一招甫出,便如行云流水,剑旋光弧,看似从容缓慢,却在极短的一瞬间,掠过了尽可能大的空间。

如此迅如奔雷的一剑,竟能显得飘逸洒脱绝伦,除了牧野栖之外,只怕世间再无几人。

几声轻响,牧野栖与黑衣少女同时后掠。

屈小雨的肩肋处赫然已添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她的脸色立时苍白!

闻佚人这时已经赶到,见状急忙上前,护于她的身前。

阿雪、段眉、楚清三人也下了马车,楚清非江湖中人,目睹一地尸体,只觉心惊胆颤,难以站立。

阿雪低声道:“出手的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子,似乎从未听说过江湖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但她剑法却已达出神入化之境。”

段眉淡漠地道:“她不是冲所有人来的。”

言下之意,即使对方的武功再如何可怕,只要不与她发生冲突即可,至于对方与屈小雨诸人之间胜负如何,却是不必计较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山岩之顶遥遥传来:“断楚,与你交手的是哪位前辈高人?”声音冷寒,仿佛来自幽冥之境。

黑衣少女略一迟疑,道:“他……年不过十五六岁,并非……前辈高人。”

“噢,如此年轻,就可以在你剑下救人?”那女人的声音并不大,场中所有人却听得甚为清晰。

众人心头一凛,忖道:“此人这一番话,说明她似乎连牧野栖的容貌年龄也无法看见,可知她极可能就是自残双目的鄂赏花,而她双目虽废,却能颇为准确地了解场上情景,亦让众人吃惊不小。

闻佚人振声道:“鄂赏花,世人皆以为你是白道前辈高手,没想到你却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我等与九煞门的过节,分明是他们理亏,为何你反倒助纣为虐,滥杀无辜?”

那人长笑一声,道:“我鄂赏花击杀你们的人的理由,不是因为你们与九煞门有什么过节,事实上在三日前,我查明真相后,已训斥了我的胞弟,他不肯悔过,我索性废了他的武功,免得他再仗我之势,胡作非为!”

听得此言,屈小雨、闻佚人皆大感意外。

屈小雨忍着伤痛道:“难道除此之外,我等对鄂前辈还有得罪之处?”她听鄂赏花竟废了自己胞弟的武功,可见定是恩怨是非分明之人,今日之所以会下如此重手,也许是自己的人无意中冒犯了对方。她深知自己的人皆非名门正派弟子,这些年来虽修心养性,极少介入江湖仇杀,但偶尔犯下有违江湖道义的事也并非全无可能,故屈小雨立时谨慎了许多,改口称对方为“鄂前辈”。

那人果然是数十年前在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中名列第四的鄂赏花,只听得她语意森然道:“我出手的原因,与正邪黑白无关,而是因为你们曾经追随司狐的女儿!”

司狐的女儿?

众人一呆,还是闻佚人先反应过来,道:“你是指‘月刀’司狐与‘日剑’蒙悦的女儿蒙敏?”

“不错!与司狐有关的人,都该死!”

语意中怨毒之气让人闻之心惊!话音甫落,鄂赏花已自巨岩上蓦然掠空飞起,如一道黑色的闪电般疾射而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鄂赏花已在二丈开外伫立,仿佛她原本已在那儿站立了许久,纹风不动。

她的脸也被幔笠所遮,无法看清她的脸容,她的全身都在代表死亡的黑色中,惟有胸前绣有一朵白色的绢花,更添诡异森然。

她手握一剑,剑在鞘中,剑鞘古朴!

鄂赏花沉声道:“我只杀曾经追随过司狐女儿蒙敏的人,外人大可置身事外,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段眉轻声怪笑,道:“蒙敏当年与牧野静风比翼双飞,名动天下,可惜纵是如此,老身却无缘结识她。所以,今日之事,我们只得袖手旁观了!”言罢手携阿雪,退到一边。

屈小雨听她言辞刻薄,不由皱了皱眉,却听楚清颤声道:“你说蒙敏是……是牧野静风之妻?”

段眉道:“不错,蒙敏也就是你的儿媳,昨夜,你不是在梦中还念叨着你的儿子牧野静风吗?”

未等楚清开口,鄂赏花已冷声喝道:“蒙敏的婆婆,就得先死!”

身形倏然暴进,如同黑风,代表死亡的黑风,直取楚清。

牧野栖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鄂赏花会对自己的母亲蒙敏怀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恨意,他无暇细想,立即挥剑而上,只盼能为祖母挡下这致命一击!

牧野栖的剑法已凌驾于一流高手之上,但此刻他所面对的却是数十年前就被列于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之四的鄂赏花,排名仅在司狐之下,而司狐乃武林七圣之一!

数十年过去了,鄂赏花双目失明,自然早已不是美女,但她的武功却无疑增进了逾倍。

何况,此刻她是先发制人,纵然牧野栖剑法已达通神之境,仍是回天乏力!

金铁交鸣声中,牧野栖的剑与对方悍然相接,立时断了一截,而他的人亦被对方强横至极的剑气生生震飞,只觉胸口一痛,口角溢血,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牧野栖踏足江湖以来,第一次受伤!

在此之前,牧野栖与“无指剑客”幽求一战,当时幽求伤势未愈,毒性未除,牧野栖本以为稳操胜券,可夺得幽求身上的骨笛。相战之初,牧野栖凭借新习成的“太无剑法”,占尽上风,就在他以为可以全胜对方,夺得骨笛时,本已无计可施的幽求在生死存于一线之际,突然使出一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立时挫败牧野栖!

牧野栖与幽求交战百余回合,本以为对幽求的“破傲剑法”已甚为熟悉,可以从容封挡,没想到幽求最后使出的一式剑法,非但是牧野栖当时根本没有遭遇到的,而且其威力更是远逾“破傲四式”,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栖已转胜为败。

饶是如此,牧野栖仍是能从对方剑下全身而退,幽求伤毒未除,自也无法追击。

没想到今日甫与鄂赏花交手,他便已受了伤!

与此同时,牧野栖身侧又有闷哼声响起,随即是人体倒地之声。

牧野栖冷眼一扫,骇然发现闻佚人与楚清同时倒在血泊之中,闻佚人的胸前有个大大的血窟窿,鲜血汩汩流出如泉涌,而楚清侧身倒地,一时无法看清她的伤势如何。

牧野栖又惊又怒,同时更怀满腔悲愤!他怒视着鄂赏花,嘶声道:“对于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下如此毒手,你愧为上辈高手!”因为心情极为激动,牧野栖甚至没有留意到鄂赏花手中的剑只有半截!

阿雪却留意到了这一点,她暗暗吃惊,显然,鄂赏花的剑不是方才所断,那么她为何不另择一柄好剑,而要用这柄只有半截的断剑呢?

但闻“铮”地一声,鄂赏花已收回断剑,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断楚,蒙敏的婆婆真的不会武功?”

那黑衣少女缓声道:“她的确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刚才师父的剑招虽为对方奋力拦阻,但‘莽花剑法’的剑气却仍透过了封锁,在穿透另外一人的身躯后,直取蒙敏的婆婆,但她却浑如未觉,甚至被无形剑气贯体之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习武之人所有的本能反应!”

她的声音平缓而冷漠,似乎并非在谈论着他人的生死,而是言及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鄂赏花忽然长叹一声,喟然道:“我竟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用上了‘莽花剑法’,真没想到牧野静风的母亲竟然不是武林中人!”

说到这儿,她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递向身前,道:“这瓶‘花魂’还称得上是灵药,但愿能救牧野静风母亲一命。我虽欲杀尽与司狐有关的任何人,但却无意杀不会武功的人!”

屈小雨恨恨地道:“谁知你会不会在药中做手脚?”

鄂赏花的身子微微一震,复而冷声道:“既然你如此说,我也无法让你相信。”手掌突然拢起,再摊开时,瓶子与瓶内的药已齐齐化为粉末,从她的指间落下!

算起来,鄂赏花的年龄应已在五、六旬之间,但看她的双手,却仍甚是纤美,足可见当年她名列“武林四大美女高手”之四,绝非侥幸。

她突然毁去“花魂”的举措,让众人齐齐一惊。

鄂赏花缓声道:“也许,今天击杀不会武功的牧野静风之母,是我一生中惟一后悔要杀的人,但既然你们不愿给我挽回的机会,我只好让自己后悔内疚,让你们恨!从今往后,任何人都可以此事为由,向我鄂赏花寻仇问罪,因为此事的确错在我!”

众人错愕莫名,直觉此人的心思与常人迥异,她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为莫名的理由格杀屈小雨的人,却又为误杀楚清而自咎。

鄂赏花对她的弟子断楚道:“走吧,为师错杀一人,再无心绪继续留于此地!”

“是,师父!”断楚漠然扫视了众人一眼,随着鄂赏花转身离去。

“慢!”一声断喝,牧野栖身形一闪,已挡在鄂赏花、断楚的面前,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有如火般的光芒在闪跃,寒声道:“今日你们错杀的又岂止一人?若是由你们说来便说,说走就走,江湖公道何在?”

“你不是我的对手!”鄂赏花缓声道。

“拔出你的剑,除非你能杀了我,否则休想轻易离开!”牧野栖斩钉截铁地道。

“少侠……少侠……由她去……去吧。”是楚清微弱的声音,牧野栖闻声色变,急忙向楚清那边望去,只见屈小雨已将她上半身扶起,胸前同样是一片血污。而另外几人则试图为闻佚人止血,但无论如何,他伤口处的鲜血仍是源源流出,根本止不住!

牧野栖牵挂祖母的伤势,无奈只好放弃鄂赏花、断楚,奔至楚清身边。眼见楚清已气息奄奄,命如游丝,牧野栖想到祖父被范书所杀,而父亲又与祖母离别了数十年,以及祖母这么多年来遭遇的苦难——虽然牧野栖无法详知,但一切都可想而知——牧野栖心中涌起一股悲怆之情,他再也不顾师父天儒曾再三叮嘱他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分,泣声道:“祖母……你怎么样了?”

“祖……母?”楚清惊疑而吃力地重念着这两个字,这种称呼,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陌生了,在她的记忆中,牧野静风永远是一个孩子,虽然她已得知牧野静风已有妻儿,但在潜意识中,楚清并没有真正地接受这个事实。对她而言,牧野静风就是牧野静风,永远是她的儿子。

也许,在每一位母亲的眼中,自己的子女永远都是孩子。

楚清的眼神已有些迷离涣散,她的生命正随着鲜血的不断流出而逐渐消亡。当她终于看清称呼她为“祖母”的人是与之同行的年轻人时,她的目光在这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停留了良久,随即脸色有了惊喜之色,她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了,吃力地道:“你……是我的孙子?是……风儿的……儿子?”

牧野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孙儿见到祖母,实在……实在欢喜得紧,祖母,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受诸多苦难,孙儿要好好侍奉祖母……”

他的手搭在了楚清的手上,正待输入内家真力,以挽救祖母的性命,但很快他从对方的脉象知悉,一旦自己输入内家真力,非但救不了祖母,反击会加速她死亡的来临!

她,已救无可救!

牧野栖的心倏然下沉。

楚清相信牧野栖所说之话是真的,眼前这张俊朗的脸与幼时的牧野静风有某种神似之处,当然,这种神似,也惟有身为他们的至亲,方能察觉。

楚清以自己最后的力量用力地抓紧牧野栖的手,声音微弱地道:“能见到……见到孩子你,祖……祖母心里很……很高兴,只是……只是多……多年来,我苦寻你……你父亲,只盼……只盼能见一见他,我便死……死而无憾了,现在……现在看来,今生只怕是无法再见……见到他了。我……死后,但愿他……他能……能到我坟前……烧……烧一点香纸,祖母在天之灵,也……也稍有慰藉……”

牧野栖泣声道:“祖母,你不会死的……”

楚清的声音已细不可闻,也许她已听不见牧野栖的声音,她只是凭借自己最后的生命力,与自己的孙儿尽可能地多说几句话,其声犹若蚊蚁:“告诉你爹……让他不要……不要再……再杀那么多人了……还有,你把……这个……交……交……交给他……”

牧野栖感觉到自己手中触到一件冰凉硬物,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对已生满了铁锈的小钹儿,是孩童玩耍之物,牧野栖心忖这大概是父亲幼时的玩物吧。

楚清以目光示意牧野栖靠近些,她极为缓慢地道:“祖母……一直在寻找……你的小姑姑,却终无……结果,她的……后背有一条半寸长的疤痕,是……是小时候……摔的,你爹手下的人多,也许……也许有机会找到她……”

说完身子微一抽搐,双目缓缓阖上,就此而逝。

牧野栖静静握着铁锈斑斑的钹儿,默默无言,身躯凝如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