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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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断刃奇甲

翌日午时,韦驮匆匆返回,颇有喜色,一问方知铁九已应允看一看范离憎诸人送来之物是否值得他出手,只是自当年死谷逼其铸造“睚眦剑”之事后,铁九绝不轻易暴露其行踪,故范离憎、天师和尚及广风行三人中,只可一人携带密匣与铁九相见。

三人商议之后,决定由范离憎携带密匣前去,因为范离憎身负重华之眼,可窥血厄之秘,欲铸血厄剑鞘,必不可缺范离憎。

于是,范离憎就带上密匣,随着韦驮前去见铁九,两人到了镇外路口,早有一辆马车在路旁等候,车后有二位年轻人站着,显得健壮而朴实,见了韦驮后,其中一人上前施礼道:“韦先生,客人便交给我们好了。”

范离憎上了马车,那两位壮实的年轻人将厚厚的门帘放下,其中一人与范离憎同坐于车厢中,另外一人则在前面驾车,马车辘辘而驶后,范离憎隐隐觉得马车所经过的道路迂回甚多,且颠簸不平,与他并坐车内的年轻人少言寡语,范离憎知他铁门世家一向隔绝于世,自不愿外人知道他们的隐居之地,故他亦没有与年轻人多说什么,以免让对方为难。

足足奔走了三个时辰,马车方止,那健壮的年轻人跳下马车,将门帘掀起,范离憎只觉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至,风中犹有潮湿的气息,范离憎探身一看,才知此刻马车是在一个巨大的溶洞之中,洞的两侧点有油灯,也不知洞内到底有多深,阵阵阴冷的阴风正是由前面的溶洞深处吹出。

那年轻人道:“范公子,穿过这个溶洞就到了,请随我来。”言罢,也未等范离憎作答,自顾向前走去,范离憎先是一惊,心想他如何知道自己姓范?随即想到定是韦驮已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铁门世家,心中顿时释然。

走出一阵,身后传来车轮辘辘,范离憎回首望去,借着昏黄的油灯,看见那驾车的年轻人正吆喝着让马车倒退而行。

又走了一阵子,溶洞内休说通行马车,连容一人通过亦有些困难,洞内岩石交错,暗涧幽谷,深邃莫测,洞壁粗犷却景致秀丽多姿,琳琅满目,怪石离奇。

到后来,沿途中再也没有油灯,那年轻人从岩壁上取下一盏油灯,在前面为范离憎指路,灯光昏暗,所能见到的地方极为有限,辗转一阵之后,范离憎已难辨方位了。再入深处,有些地方已需手脚并用,方能通过,此刻洞中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与喘息声,竟清晰入耳。

范离憎不由感慨忖道:“铁九这位尚未谋面的奇人之行踪也着实太过神秘,若不是有人指引,自己纵是明知对方隐身此洞,也会在洞中迷失方向。当然也难怪铁前辈如此谨慎,当年死谷对他的迫害,足以让人终生不忘。”

正思忖间,前面忽然有亮光透出,范离憎心中一喜,再走一阵,光线越来越亮,洞内也显得开阔了些,并且两侧有明显的人工敲凿痕迹,地上更有应势而凿的台阶,两人的脚步都不由加快了一些,十余丈后,前面豁然开朗,呈现于范离憎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室,长宽各有二十余丈,除了洞顶尚有凹凸不平的钟乳石外,地面及洞壁皆已凿过,颇为平整,石洞中间是一只巨大的火炉,却未被引燃。在大火炉四周,又有四只与寻常火炉相似的小火炉。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石洞四周岩壁上所悬挂的数以百计的兵器,刀、枪、剑、戟、锤、斧无一不有,更有许多兵器是范离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只是,所有的兵器皆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未曾开刃。

但置身于如此多的兵器之中,纵是未曾开刃,仍会给人带来冷森之感。

石洞中燃有四只硕大的火把,范离憎方才所见到的亮光,正是来自于此。

此时,石室中空无一人,但范离憎留意到石洞四周,尚有出口与周遭小洞穴相连。

范离憎见那年轻人止步不前,正待开口相问,却听右侧一出口处传来“嚓嚓”之声,辨其节奏,应是步履声,但又与正常脚步声有迥异之处,正自疑惑时,已从那个出口处快步走出一人,此人身着极为少见的铁灰色衣衫,身材高大伟岸,每迈出一步,脚下便有“嚓嚓”之声,此声与靴底磨擦地面的声音不太相同,倒像是以铁板与地面相磨擦的声音。

引范离憎入洞的年轻人立即上前恭声道:“三伯父,范公子来了。”

那人的目光向范离憎望来,目光炯然有神,仿若有两团火焰在眼中跃动,相貌显得甚为豪迈,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其鲁莽,奇怪的是他双手竟套着一副柔而薄的手套,多半是鹿皮制成。

那人淡淡地笑道:“让范公子辗转而来,实非待客之道。”

范离憎忙道:“前辈客气了,前辈可是铁九铁先生?”

那人道:“正是铁某,范公子的来意韦先生已与铁某说过,妙门大师对铁某有救命之恩,铁某一直无以为报,此次若能为范公子尽绵薄之力,铁某心中多少有些慰藉。”

范离憎道:“听说铁先生铸兵之术,举世无双,恰好在下有一异石,似铁非铁,似玉非玉,遍寻铁匠而未能找出煅炼此物者,只好前来冒昧打扰铁先生了。”

铁九的目光落在密匣上,范离憎忙将密匣呈上,铁九双手接过,眼中忽然有了极为惊讶的神色,他将密匣转放于那年轻人手中,随即神色郑重地道:“此木匣中果非凡物,铁某已感受到它的沁心凉意,想必以寻常炉火,根本无法煅熔此物,反而会因它的玄寒之气而被熄灭。”

在此之前,范离憎已自悟空口中得知这事,如今此言自一个从未见过“天陨玄冰石”的铁九口中说出,自然让范离憎暗自叹服不已。

于是,范离憎道:“那铁先生有何良策可煅铸此物?”

铁九沉吟了片刻,道:“在此之前,铁某一向本着若不是绝世之物、绝不开炉的原则,但如果是妙门大师的事,铁某愿破例一次。现在看来,铁某根本无需破例,因为此物完全值得我出手。范公子只需说出所铸是何种兵器,铁某明日便开炉!”

范离憎喜形于色地道:“密匣之中就有图样。”

冥冥之中,白辰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热流升腾而起,然后沿着七经八脉向周身流去,他的身躯仿若被浸于温水之中,无论肌肤骨骼,都在微微发热。

当沿着七经八脉流动的热流到达经脉的末端时,就开始如潮水般反卷而回,汇聚于丹田,旋即一股更强的热流再度由丹田而发,向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如此周而复始,那股热流在他体内流窜的速度越来越快,亦越来越热,到后来,白辰只觉体内有一股熊熊烈焰在燃烧,炽热与剧痛使他五内如焚如裂。

他很想睁开眼来,看一看自己身处何境,但双眼仿佛已不再受他意识的控制,除了能无比清晰地感受体内难以忍受的炽热之外,他无法分辨周遭的其他任何东西。

到后来,白辰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皆在燃烧,血液亦在燃烧,甚至连他的灵魂也在燃烧。

他的肌肉因为无法承受如此痛苦而不断抽搐,身躯在不断卷曲,时而弯如龙虾,时而挺直如僵尸,汗如雨下,很快使他周身湿透,他的五官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不堪。

他的四肢以及其他所有可能活动的部位都有极尽可能地挪位变形,以此来抵消体内焚烧之苦,以至于他的骨骼开始有了惊心动魄的暴响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裂。

白辰忍不住发出如兽般地嘶鸣,其声低哑如受伤猛兽。

不知何时,他的嘴角处已有血水渗出,定是其咬牙苦撑的结果,而刚刚由他体内渗出的汗水,很快又因为周身的炽热而蒸腾,形成了弥漫于他周围的重重雾气,甚为诡异。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周身几大穴道处开始出现小小的红色印痕。

最终,白辰身上已不再有一滴汗,而这时他的面目已扭曲得不近人形。

就在这时,身陷炼狱之苦的白辰突然感到有一股凉意自他的右掌涌入右臂,并向躯体奔涌而来。

他的痛苦顿时消减少许。

那股凉意开始在他的躯体内不断蔓延开来,与体内的烈焰焚身相对峙,且此长彼消。

白辰的面部表情开始渐渐缓和起来,身子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扭曲滚动,半刻钟过后,他终于静静地睡着了,只有几处肌肉还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在他的肌肤表面,赫然有了几处红色的印痕,并未曾消散开去。

白辰感到自己仿佛已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他渐渐恢复了神智,慢慢地、吃力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确切地说,是躺在一张石床上,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坐在他的床边,此刻白辰连动一根小指头都很困难,他已几近虚脱,所以没能看清此人的模样,因为他一时间很难侧过身子,更不用说去仔细打量此人了。

他以近乎耳语般的声音道:“水……水……”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

“哗”地一声,一大瓢水突然自天而降,悉数泼在白辰的脸上,看来,早已有人准备了水在旁等候着。

白辰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舔唇边的水珠,其神情显得很是满足,仿佛他所吮吸的是琼浆玉液。

“哗”地一声,又一大瓢水泼在了白辰的脸上,当第三瓢水泼完后,白辰已稍稍缓过劲来,他将脸略略侧了侧,泼水的人竟也就此住手了。

这时,白辰看到了坐在石床边那人的正面。

这是一张极为苍白的女人的脸,苍白得仿佛已不是来自人间,虽然此刻是白天,但她的脸仍是给人以森然可怖之感,让人不敢正视!其实,单以五官而论,此人的五官倒极为标准,只是其脸色显得过于苍白,以至于让人难以判断出她的年龄。她的目光落在白辰身上,眼神中既没有喜,也没有怒,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夹杂其中,仿佛此时她所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毫无生命的东西。

白辰心中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也就在这时,他开始忆起自己进入求死谷时,是在谷口倒下的,换而言之,此刻自己极可能是在求死谷中。

想到这一点,白辰再也躺不住了,他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使他以右肘支起了上半身,道:“你……你是求死谷谷主?”

话刚说完,连他自己都被其声吓了一跳,因为,此刻他的声音极为沙哑粗犷!

那灰衣女子冷冷地道:“你怎知自己还活着?”

白辰右肘一松,又重重倒下,他感到体内的力量都已消失殆尽,连这样的姿势都难以保持很久,于是,他索性躺在石床上,道:“因为我……想不出应……应该死在求死谷的理由。”

“私自进入求死谷的人,都是该死的,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白辰竟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至少,现在我还活着。”每说一个字,就像是有人以钝刀在割着他的咽喉。

灰衣女子眼中有一缕冷芒倏然一闪,她缓缓地道:“如果不是本谷主出手救你,你早已是隔世为人了!”

白辰道:“看来,世人所言也并不属实,事实上求死谷不只是会杀人,也会救人。”白辰初遇神秘莫测的求死谷谷主花轻尘,其实心中亦甚是忐忑,但既然她肯出手救自己,那么一时半刻,想必自己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他舔了舔嘴唇,苦笑一声,道:“在下对这样的说话方式,还不甚习惯。”

“扶他起来。”那灰衣女子不带丝毫感情地道。

轻微的脚步声过后,两双粗壮的手臂从左右两侧分别搭住白辰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他扶起,这时,白辰已可看见立于床头向他泼冷水的人了,原来是两个身材高大粗壮、面目奇丑的中年女子,她们神情木然,显得有些呆滞。

白辰这才留心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除了这张石床外,只有倚在墙边的两椅一桌。

当白辰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灰衣女子的身上时,他神情一变,脸现惊愕之色。

他赫然发现求死谷谷主花轻尘竟是一个半身不遂的女人,此刻,她自坐在一张下面安了轮子的椅子上。

白辰很快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对于身有残废的人而言,长时间注视着她的缺陷,很可能会引起她的愤怒——照眼前情形,求死谷谷主一旦愤怒了,带给白辰的极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其中一名丑女人已搬来一张椅子,然后两女架着白辰往椅上一放,随即立于他身后。

那灰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擅自进入求死谷的人多半会死吗?”

白辰的目光避过了花轻尘的目光,摇了摇头,他感到正视花轻尘时心中会产生一种异样的不适之感,也许是因为她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也许是因为她身上所穿着的女性极少会穿的灰色衣衫,也许是因为她那带有阴冷之意的目光,甚至也许是因为她的下半身不遂……

“之所以进入求死谷者大多死于非命,是因为他们都不敢喝酒壶中的酒,不喝酒壶中的酒,就无法与谷中有毒的瘴气相抵抗!”

“有毒瘴气?”白辰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对于带毒的瘴气,他只是稍有所闻,出身于武林世家的他,不可能对这种只有在山野中才会出现的事知晓太多,他略略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道:“也就是说,那酒中非但没有毒,反而有化毒之物?”

“不是化毒,而是可以与有毒瘴气相抗衡的灵药,喝了那壶中的酒,毒气根本无法入体,只是想进入谷中的人,却极少有人敢喝酒壶中的酒。”

白辰此时已渐渐恢复了力气,道:“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见了那样的一壶酒,总会产生疑虑之心,心想无论它有没有毒,只要不去沾它,就必定不会有事。”

“那么,你为何敢将它喝得干干净净?”说到这儿,连花轻尘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疑惑不解。

“很简单,因为我觉得只要客随主便而不反宾为主,主人就不会对客人施下狠手,既然那张桌上写下了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但你喝得太多了,你的体内几乎毫无真力,根本无法容纳那一壶酒的惊人药性!如果你知道为了酿成那一壶酒,我花了多少心血,也许你就不会那般大饮一气了。实不相瞒,如果本谷主不出手,你方才定已因无法承受酒中的惊世药力而五内俱焚,最终血竭心枯、经脉爆裂而亡!”

白辰道:“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花轻尘道:“其实本谷主救你,是有原因的。”

白辰早已猜知这一点,他沉默未语,等待花轻尘继续说下去。

花轻尘很直截了当地道:“本谷主之所以救你,是因为在此之前,求死谷的人已留意过你。”

乍听此言,白辰倒着实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还未前来求死谷之前,求死谷的人就已对他留意了。

好不容易才稳定心绪,白辰道:“不知在下有什么地方值得求死谷留意的?”

“确切地说,本谷留意的本不是你,而是鱼双泪。”

白辰更为吃惊了。

半晌,他方猜测道:“莫非,是因为他以一件兵器与你们交换一味药的缘故?”

花轻尘微现惊讶之色,沉吟了半晌,随即道:“不错,不过在此之前,求死谷已留意他了,只是他来本谷换药后,我们对他看得更紧了。本谷主奇怪的是你为何能够从他手中逃脱,其实再过一些日子,即使他不放过你,我们也会设法将你救出的。”

她以极为平静的语气尾尾道来,白辰却几乎从椅子上一惊而起,他惊愕至极地道:“在下实在有些糊涂了……求死谷为何要救我?既然已决定救我,为何又要往后拖延?”

花轻尘显得颇有些神秘地一笑,道:“这一切,也许本谷主会告诉你原因,但在此之前,你必须说明为何要进求死谷?”

白辰本就是为取“离别钩”而来,此时自然毫不隐瞒,直接道:“鱼双泪用来换药的兵器,本是在下的兵器。”

花轻尘皱了皱眉头,道:“为了一件兵器,你以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白辰道:“此兵器是一个对我有恩的人相送,我岂敢让它遗失?”

花轻尘沉吟片刻,喃喃自语般地道:“离别钩……离别钩……”渐渐地,她的脸上现出若有所悟之色,意味深长地看了白辰一眼,道:“要想取回离别钩不难,但你需得帮本谷主办一件事!”

白辰的脸上有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花轻尘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做你办不到的事,而且更不会让你干伤天害理的事,虽然在江湖人的眼中,求死谷的人似乎有些残杀成性,但他们却忘了,求死谷从未在谷外杀过一个人!”

白辰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实在不知自己还有何能力可以对求死谷有所帮助。”说完不由忖道:“一个武功已废,又被风宫四处追杀的人,又能办成什么事?”

花轻尘忽然道:“你是否就是叛离风宫的白辰?”

此语问得极为突兀,白辰神色不由自主地大变。

花轻尘淡淡一笑——白辰忽然发现尽管她的脸色苍白得不敢让人正视,但当她露出笑容时,仍会让人觉得有一丝暖意。

花轻尘道:“众所周知,离别钩已传至风宫牧野静风续房之妻叶飞飞手中,但知道临安白家三公子与风宫及叶飞飞的恩怨的人,则不会太多了,偏偏本谷中人对此略知一二,所以本谷主知道你就是白家三公子也就不足为怪了,而且本谷主还知道你武功被废,出了风宫后,被风宫中人追杀之事,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与你见面。”

白辰见她言语间似乎并无恶意,这才渐渐心安。

花轻尘接着道:“白公子知不知道,若是能将你所饮下的酒全部纳为己用,那你的功力非但可以恢复,而且会比以前更为高明!”

白辰霍然起身,脱口道:“此言当真?”

花轻尘漠然道:“白公子不妨试一试,看看自己体内的真气是否恢复了一些?”

白辰将信将疑地看了花轻尘一眼,依照内力运行之法,气归丹田……

他的神色倏然一变,惊喜失声地道:“果然如此!”白辰真的感到了体内已有一股真力在游窜,虽然不强,却足以让他狂喜不已。

花轻尘道:“你的武功是被废的,所以要恢复功力,与让一个不会武学者修习内家真力并不相同,你可谓是患于某种奇病,应以药物作用更为明显,而你饮下的酒中,便有十数种当世奇药,无一不是世间少有,只要喝上一小口,就足以抵御谷中有毒瘴气,而你却将它全部喝光,其功效可想而知!”顿了顿,又道:“只是,要想将这些奇药的药性纳为己用,以你自身的修为,根本做不到,方才你所遭受的痛苦,并非仅此一次,而是每隔十日就会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不可忍受,更重要的是,若无本门内功心法助你,绝对无法幸免!”

白辰道:“谷主是否想让我办妥一件事后,才助我脱离痛苦?”说这话时,他并无愠怒之意,因为若能恢复内力,对他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花轻尘道:“要让你完全接纳药物,需要九十天时间,而我想借助白公子的事,却是迫在眉睫,白公子与其把此事看成是一种交换,倒不如当作是彼此对对方的回报,当然,你的离别钩,我也会一并还给你的。”

白辰沉吟片刻,道:“我很想知道,谷主为何偏偏选中我?”

花轻尘不答反问道:“白公子可知鱼双泪的身分来历?他为何要以那种手段对付你?”

白辰当然知道,但此刻他却道:“愿闻其详。”

“鱼双泪归属于一个不为江湖中人所知的帮派,这个帮派终年生活于水域四周,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帮派的人丁越来越少,为了达到壮大派帮、扩充势力的目的,他们就想从江湖中招揽更多的人为他们所用,但这个神秘帮派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的水性极佳,绝非正常人所能企及,为了让新招揽的人也能适应他们的生活,他们迫切需要以某种方式改进被招揽者的水性。最终,他们选择了以药物帮其达到目的这条路子,此事的主要操办者就是鱼双泪。”

顿了一顿,花轻尘接道:“在此之前,他们从未有过这种尝试,所以鱼双泪是摸着石头过河,为了不断改进他的药方,他想到了以活人试药,而白公子则不幸被他看中了。”

白辰自嘲地笑了笑。

“鱼双泪为了配全他的药方,其中一味药必须前来本谷索取,为了求到他想要的药,他想出了以离别钩换取那味药。”

听到这儿,白辰心中暗道:“此人所言与我所知晓的一切,倒是一般无二,看来她并未骗人。”

“鱼双泪大概不会想到,即使他不用离别钩与我们交换,他也一样能得到那味药,而他人纵是要以物换药,我求死谷亦是绝不会应允的。”

“这却为何?”白辰愕然道,他的确有些不明白为何求死谷要对鱼双泪如此鼎力相助。

“因为我求死谷并不希望他的药能试配成功,所以,他向本谷求药,我立即让人奉上——当然,奉上的是假药。换而言之,鱼双泪将本谷的这味药加入其它药中后,试药一定不会成功!”

白辰恍然道:“原来如此!”

花轻尘道:“白公子只怕还有一点没有想到,鱼双泪虽配不成有效的药,但有一个人却有可能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任务!”

“谁?”白辰道。

“就是本谷主我!”花轻尘道。

白辰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不错,谷主虽然未给鱼双泪所需要的真药,却记下了这一味药!”

花轻尘颔首道:“当然,本谷主并没有十足的成功把握能将鱼双泪的药方配齐,但本谷主只需将鱼双泪以离别钩换去的‘不眠草’给白公子服下,那么,鱼双泪所未办成的事,多半会在本谷主手中办成了。”

白辰心中飞速转念,忖道:“虽然求死谷看似与外界隔绝,从不主动介入江湖纷争中,但今日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假象,他们不但对风宫中的事情了若指掌,甚至连水族这等神秘莫测的帮派,他们亦有所了解!”口中却已赞道:“好计谋,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如果鱼双泪如此做的目的,是为可招揽更多的江湖中人为其所用,那么,谷主的用意却又何在?难道也是出于这种目的?”

花轻尘道:“当然不是。”顿了顿,她方接道:“本谷主欲助你化解五次酒药发作之苦,再将真相告诉你,那时,相信你的功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虽然花轻尘早已提及他的功力可以恢复,甚至会超越从前,但此时白辰的激动之情仍是油然而生,他心道:“花轻尘之所以在恢复了我的功力后再告诉我真相,定是要让我尝尝甜头后再与我商议所办之事。虽说恢复武功是我极为渴盼的,惟有如此,我才有向风宫讨还血债的可能,但花轻尘若是让我去做为祸江湖的勾当,我决计不会答应的,至多让她再一次废了我的武功便是——只是,想必那时不会是废了武功这么简单,而是会断送性命!”

但无论如何,白辰绝不错过这个机会,他道:“其实我毫无选择的余地,若是不答应谷主的要求,岂非要爆体而亡?”

花轻尘静视他片刻,终于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本谷主对你并无恶意。”

白辰哈哈一笑,未再言语。

他的笑声与说话声一样,嘶哑难听。

三十日之后。

白辰再一次经历了如炼狱般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的身躯已如同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散发出惊人的炽热之气。

花轻尘所言果然不假,白辰所经历的痛苦一次比一次厉害。

但他的功力却亦奇迹般地慢慢恢复了。

有这样一个理由,哪怕只是惟一的理由,就足以让白辰忍受万般苦难。

这一次,他足足躺了二刻钟,方吃力地睁开眼来,因为极度疲惫,在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视线有些模糊,纵是如此,他仍隐约看见在石床边的人并不是花轻尘。

这让白辰一惊,猛地全然清醒。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时,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完全凝固了,怔怔地望着对方,他似乎想喊一句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终于,他从极度震愕中清醒过来,叫了一声:“小草!”便欲抓住那人的手!

不错,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与他一同离开风宫的小草!

但小草却轻易地避过了他的手,冷冷地道:“我不是小草!”

白辰的手僵于半空,他怔怔地望着小草,半晌,忽然又笑了,他道:“小草,你莫再与我说笑了,你怎么会在这儿?那天你受了伤么?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

“铮”地一声,白辰脖子一凉,已有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他的颈部,其声戛然而止。

“你必须记住,我不是所谓的小草,我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儿花晚远。”那少女的声音很冷。

白辰的功力已恢复了不少,但此时他却是全身无力,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出手,所以,他无法避开对方的剑。

白辰喃喃地道:“晚……远?”眼中满是惊疑与不信。

眼前的花晚远怎么会与小草的容貌一模一样?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惟一不同之处,就是小草的脸上绝没有这种冷如冰霜的神情。

白辰用力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一声,再不言语。

花晚远以审视的目光望着他,道:“你为何叹息?”

白辰又好气又好笑,道:“难道我是否该叹息,也要由花大小姐定夺?”

花晚远一脸肃然地道:“因为你将为我求死谷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所以你的一切都与我求死谷相关。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堂堂谷主的女儿,又怎么会在这间屋子中站在一个丑八怪的身边?”

白辰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本正经地道:“在下虽算不上一表人才,貌如潘安,但也不至于沦落到丑八怪之境吧?”

花晚远却没有笑意,她道:“你们让这位白公子照照镜子,让他看看自己的尊容如何?”

白辰哭笑不得,他慢慢地支起上半身,心道:“这位与小草容貌酷似的花小姐,莫非喜欢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站立在床头的丑妇很快从外屋取来一面铜镜,立于白辰面前。

白辰只看了镜中人一眼,立即失声惊呼,手指铜镜道:“他……他……我……”

他已久未照镜子,此时一照,赫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有了斑斑红印,模样既怪且丑,让人不忍多视。

花晚远见他如此神情,忽然“格格”娇笑不已,直笑得娇躯乱颤。

白辰见她笑靥如花,清冷之神一扫而光,不由心中一动,脱口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真正的小草,你是在戏弄我,或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花晚远的笑声渐止,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又重新出现她的神情中,只听得她冷冷地道:“我娘为助你渡过酒药发作之苦,所消耗的真力一次比一次多,这一次,她压制了你体内先天真火之后,需得立即静心回气,无法在此等你醒来,为防意外,她方让我在此守候,既然你已无恙,我也不久留了。”

言罢,也不等白辰回答,她已径直转身离去。

白辰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思绪如潮,而想得最多的仍是:“花晚远与小草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她真的是小草,那么为何不与自己相认?何况她身为求死谷谷主的女儿,又怎甘心做叶姑姑的侍女?”

“如果她不是小草,为何她们之间的容貌竟如此一致?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都已不能用‘相似’二字来形容。”

“会不会是花晚远有意易容成小草的模样?”此念刚起,又被白辰否认了,因为花晚远几乎没有认识小草的可能,何况她似乎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默默地调息运气,一刻钟后,他下了石床,向门外走去,那两名丑妇亦随之而出。

屋外是一个不大的院子,与此屋并排的还有一间屋子,那是白辰这三十天来起居之室,他的饮食起居皆由两名丑妇照料着。

院子里种满了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花草,白辰初见它们时,颇为好奇,因为这些花草有不少是他闻所未闻的。时间久了,便视若无睹了,白辰心知求死谷中多毒物与奇花,故从不触碰这些花草,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在院子中慢慢地踱着步,目光越过院墙,可以看到院外林木森森,将人的视线完全挡住,以至于不能看到求死谷的全貌。

当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踱至院门口时,那两个丑妇已悄然抢在他的前面,立于门前,顿时将院门封了大半,她们齐声道:“白公子请回。”

白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又慢慢转身,向屋子方向踱去。

三十天来,他从未能踏出院子一步。

如此又过了二十天,日子虽然单调乏味,而且每次酒药发作时,其痛苦足以让人终生难忘、刻骨铭心,但因为自身的内家真力在一步步地恢复,所以白辰从未打算离开求死谷。

今天,又将是酒药发作之时,虽然前几次白辰都挺了过来,但炼狱般的痛苦仍是让他心有余悸。

他盘腿坐在床上,默然无语,这五十天来,他极少有机会与他人交谈,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独自一人静静地想着心事。

脚步声起,有些沉重,白辰没有抬头,他知道现在进来的定是那两个奇丑的女人,想到两个丑妇人,白辰不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肌肤很平整,但他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红色印痕必然更为明显了。

“也许,自己脸上多出这么多红色印痕后,风宫的人只怕再也无法辨认出来了,如此说来,这倒也不算坏事。”白辰不无自嘲地思忖着,这时,那两名丑妇已站在他的床边,她们与花轻尘一样,对他不冷不热,平时虽然照应得很周到,但却又不算殷勤,一切都像是在执行公事。

院子里又有脚步声响起,显得十分轻盈。

白辰不由有些意外,因为花轻尘每次皆是由两个丑妇人推着轮椅而来的,难道这次前来之人不是花轻尘?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真相,原来这次花轻尘是由她的女儿花晚远送来的。

白辰不由悄悄看了看花晚远,再看了看花轻尘,发现她们的容貌果然有相似之处。

花晚远将花轻尘的轮椅推至石床前,白辰忙跳下石床。

花轻尘以目光向花晚远示意道:

“把东西交给白公子。”

花晚远应了一声,自她母亲的轮椅后抽出一物,赫然是叶飞飞赠与白辰的离别钩!她将离别钩递与白辰,花轻尘在一旁道:“白公子,本谷主曾答应过将离别钩奉还于你,今日给你送来了,如果白公子愿意,三个时辰后,酒药药性一过,也就是白公子助我求死谷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白辰接过离别钩,无需多看,就知这是真正的离别钩,绝非赝品,他极为慎重地将离别钩收好,这才道:“至少,在下应先知道求死谷让在下做的是什么事?”

花轻尘颔首道:“白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酒药的药性发作当在二个时辰后,借这个机会,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了。”

她以白皙得几乎可以透视而过的双手慢慢搓磨着轮椅的扶手,似乎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

过了半晌,她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那两名丑妇便退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花轻尘这才道:“世人皆知求死谷中有剧毒奇药,神秘莫测,却不知求死谷其实源于一个以‘墨’为名的门派,即墨门。”

白辰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甚为吃惊,因为他已遭遇了水族,故对这个闻所未闻的“墨门”并不会全然不信,如今他已知道世间的帮派并非仅止于人们所知道的那些,五年前风宫的崛起,前些日子遭遇的水族中人,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花轻尘继续道:“在墨门中,有一种世代相传的心法,名为惊心诀!此心法虽然不能直接提升习练者的武功,但也有其不凡之处,更何况它是墨门世代相传之物,故本门中人对此惊心诀甚为珍视。”

当年,范书对付武帝祖诰时,就是利用了“惊心诀”,但武帝临终时并未向世人说出范书是如何加害于他的,所以随着武帝祖诰、范书、秦楼的离世,“惊心诀”已成了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白辰听得“惊心诀”三字时,亦不会有什么惊讶之处。

花轻尘叹了一口气,道:“八十年前,墨门经历了一场变故,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难,为了保住此惊心诀,墨门便将它隐藏于一个秘密之处,欲在危机过去之后,再取出它。没想到危机过后去取惊心诀时,事情已有了变化,以墨门的力量,竟无法取到此‘惊心诀’!”

白辰听到这儿,已有些明白了,他道:“莫非谷主欲让在下去取惊心诀?”

花轻尘点头道:“正是如此。”

白辰道:“在下势单力薄,与墨门倾全派之力取出惊心诀,双方力量之悬殊不可同日而语,谷主为何偏偏要选中在下?”

花轻尘道:“因为你一旦服下‘不眠草’后,将极可能身负奇能,将具备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水性。”

白辰恍然道:“想必‘惊心诀’是藏在深水之中……”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道:“但若是当年有人能将‘惊心诀’隐于某一水域,此人就应该有能力将之取出。”

“在正常情况下,的确应是如此,但因为鱼双泪所在帮派的存在,使情况发生了变化。如今我不妨直言相告,鱼双泪所在的门派与江湖中任何帮派都有所不同,他们自称为水族。”

白辰心道:“你对我倒颇为坦诚。”

“水族与墨门在很遥远的年代就结下了怨仇,当他们知道墨门隐藏惊心诀之处时,就利用水族在水中的优势,在水中布防,使我墨门无法得到惊心诀。要想消除水族在水中的优势,惟有寻找一个与水族一样有着超越常人水性的人,当今世上,除水族中人之外,惟有白公子你一人了!我已在你的饮食中掺入了‘不眠草’的汁液,想必你已是身具异能的人了!”

白辰皱了皱眉,道:“谷主为何对在下这么有信心?”

花轻尘道:“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墨门已有顶尖高手到达了隐藏惊心诀的地方,但当他们准备退出之时,受到了阻截,最终皆惨遭毒手,无一生还……”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嘶哑,停顿片刻,方接道:“对于不是身具异禀者而言,要想通过水域,到达隐藏惊心诀的地方,就必须是武功已臻绝世之境的高手,如此一来,因取惊心诀而遭难的人,一无例外是墨门中的高手!也许,水族料定墨门不可能放弃惊心诀,所以这些年来,他们一时未放松对惊心诀的留意,借着水中优势,水族中人使墨门折损了不少高手!”

白辰心道:“仅仅因为我的水性也许可以超越常人,难道就可以断定我能完成多名绝世高手未能完成的事?她会不会只是要我赌一赌?即使赌输了,对她的求死谷及所谓的墨门并无任何损害!”

花轻尘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接道:“白公子,我们利用鱼双泪,只能利用一次,日后此事必定会被水族察觉,所以你是世间惟一一个可以如水族中人一般在水中游刃有余的人,亦是惟一一个可以取出惊心诀的人,休说你不愿意轻易冒险,连我们亦不会让你去冒险,一旦你有何差错,墨门将从此无缘于惊心诀了。而那些墨门高手之所以败亡,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不济,而是因为他们必须将绝大多数真力用来使自己不致于在水中窒息,如此一来,功力自是大打折扣。”

白辰心中倏然闪过一个疑问,当即道:“为何水族中人不索性取出惊心诀?占为己有,或将之毁去?那样他们就不必长年守着惊心诀了。”

花轻尘道:“惊心诀是隐于东海一无名岛下的水洞之中,当年隐藏此物的人已在洞穴中布下了机括暗钮,非本门弟子,即使能进入洞中,也无法取出惊心诀。”

说到这儿,她正视白辰,缓缓地道:“如今,我已将真相告之了白公子,愿不愿助我求死谷,悉听尊使。”顿了顿,又道:“你体内的酒药药性即将发作,这一次必将比先前更难以忍受,白公子要有所准备。”

白辰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块藏于怀中的方糖取出,打开外层的纸,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神情极为郑重,以至于让他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他的动作有何滑稽可笑之处。

花轻尘的脸上有了疑惑不解之色,而花晚远忍不住道:“此物倒很像是一块方糖……”

白辰一边将方糖收回怀中,一边道:“它本就是一块方糖。”

“那……为何你……”花晚远欲言又止地道。

白辰淡淡一笑,道:“有些事,除了自己之外,他人是很难理解的,我只知道,只要我尝一尝方糖的甜头,心中就不会浮躁,不会畏惧,甚至连内心深处的邪恶之念也会化去。”说完他看了看花轻尘与花晚远一眼,接着道:“我这么说,他人是很难相信的,你们大概也不会例外。”

花晚远以极轻的声音道:“我明白,有些事,经历一次,就会铭记一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白公子必定经历了一件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是也不是?”

白辰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花晚远的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神色,她道:“而且,这件事,应该与一个人有关,是不是?”

白辰眼中闪过了哀伤之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地道:“不错,那小女孩叫苦叶儿,她让我明白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静!

三人都沉默着。

花晚远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花轻尘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女儿身上,神情复杂。

而白辰的目光则注视着地面——终于,他抬起头来,抬头时看到了花晚远的侧影。

她望着窗外,留给白辰的自然是侧影,曼妙天成的侧影。

白辰忽然心中一动。

未等他去细细思索触动他的究竟是什么,一股热流已自他的丹田升起。

他的神情一凛,再也无暇去思索更多的东西。

月夜下的东海。

离海岸相去三十余里的一座荒岛,海岛峰峦叠起,林木参天。岛屿狭长,方圆十数里,岛的西岸有大片沙滩,而东岸则是穷崖绝壁,气势森严。

荒岛的南端邻近东岸处有此岛最高峰,峰顶赫然有一块方圆二十余丈的平阔之地。

明月当空,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船,正自西向东而来,夜间的海风本是由东向西劲吹,此船乃逆流而行,其速竟也不慢。

很快,船在荒岛西则靠岸了,从船上走出四个人,船夫收起跳板,扯起船帆,重新返回,将四人留在岛上。

这四人正是白辰、花晚远及求死谷的两名弟子,为了尽量避开人眼,花轻尘选择了在夜里登岸。

此季已是秋末冬初,海风袭袭,带来了寒意与微咸的气息,海风在岛上的群峰谷间穿掠回旋,发出惊人的尖啸声,山上的林木被海风吹得哗哗乱响。

海水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撞击着东岸绝壁,发出惊人的咆哮声,与风啸声相呼相应,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力。

岛上林木茂盛,杂草丛生,但对四个身怀武学的人来说,他们的前进并不会受到多大影响,白辰很快发现花晚远的武功在他之上,虽是与他并肩而行,却是从容至极,不像在荒岛峻峰间掠走,倒像是闲庭信步。白辰心道:“小草是绝没有她这么高深的武功的,看来她真的不是小草。”

很快,四人到达了荒岛东岸边的高峰之巅,出现在高峰峰顶的平阔之地。

越是高处,海风越急,四人的衣衫都被吹得鼓起,脸上也隐隐作痛。

花晚远道:“离天亮尚有些时间,我等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吧。”

很快,他们就在附近找到一个背风处,四人围坐于一块高耸且前凸的岩石下,再也没有海风贯入耳中。月色显得有些苍茫,天空中有几朵薄云在飞快地移动着,月亮在薄云后时隐时现,在地上投下了斑斑驳驳的淡淡影子。

四人似乎都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坐着,时间亦因此而过得格外缓慢,当白辰渐渐感到寂寞难耐时,月亮不知所踪了,天色亦暗了下来,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到了。

花晚远忽然站起身来,道:“伏居,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商议。”

与白辰并肩而坐的那名求死谷弟子当即站起身来,见花晚远向林木茂盛处走去,当下随之而去,他心知多半是小姐有话不便当着白辰的面说出,要与他单独商议。

白辰心道:“我即将要为你们求死谷冒险,你们却仍是如此刻意避着我,这又是何苦来着?”

少顷,忽听得花晚远身形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声:“啊……”

是女人的声音,除了花晚远,还会有谁?

白辰与另一位求死谷弟子同时起身,不约而同地向惊呼声传来的方向掠去,白辰自武功被废后,今夜是第一次展露身手,他感到体内的劲气充盈,与先前置身风宫时所具的功力相当。

很快,二人已看到伏居与花晚远双双倒在地上,伏居一动不动,而花晚远正半撑着身子,似乎想挣扎着站起,在黑暗中一时也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剩下的那名求死谷弟子心中大惊,急步上前,焦虑地道:“小姐,你怎么了?”

花晚远没有回答,只是吃力地伸出右手,像是要那名求死谷弟子将她拉起,那人急忙伸手相助。

就在两人的手相触的一瞬间,那名求死谷弟子突然“啊”地一声低呼,随后身子一软,向后倒去。

白辰震惊莫名。

却见花晚远已一跃而起,身手利索,全然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只听得她道:“二位兄弟多有得罪了。”言罢对白辰道:“过来帮帮忙,将他们搬到妥当之处。”

白辰大惑不解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你根本没有受伤?”

花晚远淡淡地道:“你放心,他们是求死谷的人,我怎会加害于他们?”说到这儿,她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在她的指间,有一点寒芒闪动,她道:“我只是使了一个小小的手段,以让他们暂时无法动弹而已。”

白辰仍在犹豫不决:“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花晚远忽然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奉我母亲之命前来荒岛,是为何而来吗?是为了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白辰不以为然地道:“你母亲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她怎么可能完全信任一个外人?”

花晚远冷哼一声,道:“总之,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冒着被母亲责罚的危险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白辰目光一跳,脸上有了惊疑之色,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寻常,当下低声道:“也罢,就依了你的意思。”

两人寻了一处洼地,将两名求死谷弟子并肩放好,又折了枝叶将他们的身躯掩盖妥当,这样既可以挡住寒风,亦能防止岛上虫兽侵袭,安置完毕后,两人重返原地,白辰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难道事情有变?”

花晚远反问道:“你为何答应我母亲的要求?”

白辰没想到对方会有如此相问,微微一怔,方道:“在进入求死谷之前,我本以为要想在短时间内恢复武功,是绝不可能的,而我却又迫切需要将武功恢复。你母亲让我达成这一愿望,我这么做,可以说是报她之恩,虽然她说过即使我不为她取出惊心诀,她也会助我将酒药的药性悉数化去,但既然我已是惟一一个可以取出惊心诀的人,又怎能拒绝她的请求?”

花晚远沉默了良久,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能将那块方糖以及那个名叫苦叶儿的女孩的故事,说与我听吗?”

白辰声音低沉地道:“此事我从未对外人说过,但不知为何,我却愿意跟你说,也许是因为你与我的一位……朋友太过神似之故——不,以‘神似’来形容并不确切,你与她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她是一位侍女,而你却是求死谷谷主的千金。”

说完苦笑一声,接道:“如果不是你矢口否认,我会认定你与她是同一个人的。”

“她如今在什么地方?你这么说,我倒很想见一见她了,见一见这位与我长得很相似的女孩。”花晚远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了,一反平时的清冷。

白辰痛苦地道:“我不知道,因为一次意外——确切地说,是在风宫的一次追杀中,我与她失散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我相信她一定还活着。”

“为什么?”花晚远奇问道。

“这只是一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找理由,那么理由就是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天道酬善,她应该安然无恙。”

花晚远曲起双膝,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膝头,将头枕在膝盖上,如云般的秀发披散于她的肩头。

白辰拔了一根草茎,将之叼在嘴中,又沉默了良久,轻轻吁出一口气,就将他在和尚镇的经历向花晚远道叙一遍,开始他还能意识到这是在向花晚远叙说,到后来,他已淡忘了这一点,全然沉浸到回忆之中。

老七、棒子、老哈、关东,以及可爱可怜的苦叶儿……一个个人物在白辰的心头闪过。

——甜甜的方糖。

——小猫似的苦叶儿。

——苦叶儿的呼救声……

白辰的声音有些哽咽了:“我是武林中人,血腥与死亡已是司空见惯,自从我全家被风宫屠杀之后,我本以为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动我,即使是死亡。但苦叶儿却让我知道,我错了。人世间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东西,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你感动一生,铭记一世。人世间也并非只有淡漠与怨恨,如果没有苦叶儿,那么鱼双泪就不会被投入牢中,而早已被我杀了。”

花晚远静静地坐着,似乎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但,白辰听到了极力压抑着的抽泣声音,花晚远的双肩亦在不可抑止地微微耸动着。

白辰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中,花晚远一直是淡漠而冷静的,他本想劝慰她几句,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只知傻傻地坐在那儿,心中感触莫名。

花晚远终于抬起头来,理了理披散在额前的秀发,道:“你说得不错,有些东西会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有些东西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让人感动一生。”

说到这儿,她忽然伸手至颈后,解下一条银链,银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绣包,借着微露的曙光,可以看到绣包以一根红色的丝线扎了口。

白辰疑惑地望着她,不解其意。

花晚远却将那只小巧的绣包递向白辰,道:“打开它。”

白辰疑惑地接过,将缠在绣包上的红色丝线慢慢解开,再将绣包中的东西倾倒于自己的掌心。

他立时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表情因此而显得怪怪的。

躺在他手心中的,是两颗白色药丸与两颗黄色药丸。

“白色的治内伤,黄色的治外伤。”花晚远在他身旁轻轻地道。

白辰只觉自己脑中“嗡”地一声响,一股热血直涌上来,他蓦然转身,右手用力地抓着花晚远的右臂,沉声道:“你就是小草,对不对?对不对?”他的目光炽热而充满了惊喜之情。

花晚远凝视着他,脸上有了略显顽皮的笑意:“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小草?”

这种笑意,是小草所有的,绝不会出现在花晚远的脸上。

白辰惊喜地大叫一声:“果然是你。”一把揽住了她的双肩,像是要将她生生压碎般用力揽住,欣喜地道:“你再也骗不了我,那四颗药丸是救了我们的‘足剑’给的,对不对?那时,你我都受了伤……”

“他将药给了你,说白色的治外伤,黄色的治内伤……”花晚远接过他的话头道。

“不错,后来我把解药分作两分,那样你与我的伤都能治好了。”

“但你担心药中有毒,故不将我的那一分给我,先服下自己的那分,你要以身试药。”花晚远——也许该称其为小草——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后来,我们同乘一辆马车逃避风宫的追踪,却遭到伏击,车夫被杀,马车径直撞向一堵院墙,等我醒来时,你却不见了,从此,我再也没有探听到你的下落……”

不知不觉中,小草的泪珠纷纷洒下,将白辰的衣衫打湿了。

白辰终于从激动中清醒过来,他感受着小草的温香娇躯,不觉有点腼腆,便轻轻松开了对方的双肩,悄悄长吁了一口气,清咳一声,这才道:“你是怎么脱身的?又怎么会成了求死谷谷主的女儿?哪个才是你的真实身分?这几颗药丸是用来治疗你所受之伤的,又怎会留存至今?”

小草拥着自己的双膝,道:“其实,以我的武功,并不会那么轻易受伤,当时我的受伤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至于为什么将四颗药丸留存,其理由与你为何要保存苦叶儿的方糖一样。”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也许,还不仅因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