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这弯刀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不着痕迹的将弯刀塞到了袖袋中。
舅舅看着我欣慰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高山,“高公公,让您见笑了,都是下官这一对苦命的外甥……唉……情之所致,我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他们?”
“瞧高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高大人对长孙夫人的护爱之心。”
说话间,舅舅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高山手中,“麻烦高公公,下官有事请求觐见陛下。”
“陛下在东宫,这不,宣观音婢见驾呢……唉,太子只怕……”说着话,高山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瞧奴才这张乌鸦嘴,不吉利……不吉利啊。”
舅舅闻言,急忙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到高山面前,“这是下官出京之时,太子叮嘱下官一定要访到的书,请公公替下官传送给太子殿下。”
接过书,高山点了点头,“高大人在此候着吧,奴才想陛下或者太子殿下会传诏您的。”
“有劳公公了。”
“长孙姑娘……请。”
随着舅舅的到来,我的心解脱般的高兴,就算我遭遇不测,但有了舅舅,三哥必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不再犹豫,我坚定的将脚迈进皇宫。
东宫,我很熟悉。
每一次前来,我都能看到那个病弱的、无论是容貌还是神采极似大师兄的少年坐在琴案前含笑的看着我。
可今天,琴案前不再见那少年的身影。
果然……果然……
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紧,耳边已传来杨昭的咳嗽声。
“昭儿……昭儿……”
寝宫里间,杨广和萧皇后的声音相继传来,透露着焦急、心痛。
随着高公公步进里间,我看见御医跪了一屋子,还有杨昭的侧妃及孩子跪了一地。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观音婢,你来了……来……”杨昭扬起熟悉的笑容,有着一种病态的美、病态的柔和,他强撑着身子向我招了招手,“过来,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我起身来到病榻前,看着脸上有着红润的少年,那双眼睛乌黑透明,依然散发着往日的光彩,以我21世纪的经验,我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凝噎难语,嘴微翕几次却终无一言,鼻子一酸,无来由的就泪满眼眶。
“瞧瞧,这是古本的《琵琶古曲》。我知道观音婢的琵琶弹得好,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说着话,杨昭有些颤抖的将《琵琶古曲》塞到我手中,又道:“我想听观音婢替我弹一曲,如何?”
我‘嗯’了一声,接过《琵琶古曲》放在病榻前,又接过宫人早就准备好的琵琶信手掂来。
阵阵琵琶声中,似看见第一次在桃林中见到杨昭的情景,一袭黄衫清贵的人与漫天飞舞的落红是那般的融洽。依稀中,似看见在荷池边看到他的情景,一袭黄衫的他羞得那满池的白荷亦是低下了高贵的头……
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哪一次的见面……一如现在的死别般,他都是以这种柔和、无忧无虑、充满着希冀的目光看着我。
‘崩’的一声,弦断了。
我有预感的、震惊的看向杨昭,他的眼神有些浑浊,却是极清晰的说道:“真好听啊。一如观音婢煮给我喝的荷花茶……父皇,答应儿臣,儿臣每年的祭日,想听观音婢弹一曲《六幺》,这是儿臣唯一的眷念了。否则,儿臣九泉之下亦不安心。”
心底漾起丝丝缕缕凄凉的笑,我默默垂下了眼眸,泪‘啪嗒、啪嗒’的滴在琵琶上,为这个善良的太子,也为自己无能为力的软弱……原来免死金牌果然换不来我的命,他这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我求一条能够活下去的路啊!
见杨广久不应声,又见儿子以期待的眼神看着丈夫,萧皇后悲泣的跪下,俯身叩拜,“皇上,您就答应昭儿吧。”
萧皇后凄婉、柔软的声音清冽如珍珠坠地,撞击着这里所有人的心。
半晌,杨广阴诲不明的点了点头。
见杨广允了儿子最后一个愿望,萧皇后忽悲忽喜、肝肠寸断的看着儿子,“昭儿,父皇答应你了,你父皇已经答应你了。”
听着萧皇后的话,杨昭嘴角扬起我再也熟悉不过的笑容,他伸出手摸索了一阵,“观音婢,让我再弹一曲《广陵散》,好吗?”
只是一瞬的相对,眼前的人影已然模糊,是大师兄还是杨昭……还是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观音婢!”
唤我‘观音婢’,是杨昭。恍惚中,我惊痛的抹了抹脸上的泪,轻‘嗯’了一声恭敬的站起,“观音婢扶殿下去琴案。”
“好。”
阵阵曲音含着生离死别、含着万般不舍、含着念念情深……
似乎看到了那年桃树下他笑着问我‘你是谁’的场景……似乎看到了那年荷花池畔他问我‘观音婢,你煮的荷花茶真香,可否年年煮给我喝’的场景……似乎看到他将带血的帕子偷偷的塞进袖袋中以免我担心,想在我面前呈现一个健康形象的场景……似乎看到他为了我活下来将免死金牌塞到我手中的一幕幕……
余音缭绕中,身上一重……感觉到他的身子渐渐不支的倒在我的身上,柔柔的头发萦绕在我的脖颈有微微的痒,但那气息……却透着些许的凉。
多时掩藏在心底的无力无助瞬间即逝,抛却端庄与矜持,我伸手环上他的肩背,那心脏的跳动已是微弱至极……泪夺眶而出,我将手一点点的收紧,“殿下……”
“观音婢,谢谢你,让我遇到你。自从遇到你后,那些药都不苦了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当作是一年……原来,老天真的是公平的,它让我先吃遍苦,然后让我尝遍甜……”
颈窝的重量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最后,随着琴弦那毫无章法的零乱,杨昭的手无力的从古琴上滑落……
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悄然触动,痛在顷刻间呼啸着汹涌而来,我凄迷如梦呓,“殿下,走好……走好……来世,你也许就是大师兄,身体虽不好,但至少能够活着,不是一天当一年,而是一天就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