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忠心耿耿的主帅面前,称其所效忠的君主为昏君,显然是属于不当言行,甚至有可能会被杀头。
在妙音说完此言之后,郑州的脸色显然变得紧张,赶忙朝着郑元帅道:“爹,妙——莫音他太年轻,有许多不懂的,言语上难免冲撞些,您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郑元帅脸色阴沉,原本对莫音所言颇为敬服,可他竟公言君非明君,这般狂妄,莫非是生了异心?
妙音却不理郑州朝她拼命使的眼色,凝着郑元帅那阴沉无比的脸,又道:“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有好日子过,君主才是明主,若民不聊生,生活无以为继,君主便非明主。”
郑元帅瞪着莫音,本想向他发难的心情渐渐平复,脑中不断回旋着那句话,只知有好日子过,君主才是明主,若民不聊生,生活无以为继,君主便非明主。
这句话看似俗糙,却是真理。
于百姓而言,他们所希望的不过是有口热饭吃,有件暖衣穿,晚上能平静的入睡,白天能安全的出门行走。
他们的期望并不高,却似乎永远都得不到。
战争让他们失去家园,让妇人失去丈夫,让孩子失去爹爹,让一片沃土变成荒原。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贪得无厌的君主,他想要更辽阔的领土,用这些善良的子民们的热血生命去置换。
君主得到了虚无的权力,而百姓们却失去了家人和家园。
自己虽非主谋,却是帮凶,他曾亲眼看过大批百姓为了生存而远离家乡,也曾亲自下令强制征兵,将那些刚刚做了父亲,刚刚娶了媳妇的年轻男人抓入军营,为那虚无的权力卖命流血。
从前,他从不认为这些事是伤天害理的事,因为他有信仰,无条件效忠君主的信仰。
可今日,这份信仰在他面前支离破碎,他一朝醒悟,原来,他做的这些,是伤天害理之事。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西单国的君主,那就是一个对权力已经到了贪得无厌令人发指的地步,他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屡次,不断的,侵犯各国边境,为断的蚕食周边各国的地域,甚至吞并了几个小国,这才刚刚成为一个堪堪可与元国这种大国比肩的所谓强国,便又急着让他出征元国边境,让他为西单国夺得更多的领土,将西单国的版面扩至更大。
在有些小国看来,西单国貌似很强,很有能力,可在他眼里,西单国不过是一个空壳,多年征战,民间赋税繁重,导致民不聊生,民怨滔天,甚至有许多民众和富商都选择离开西单国,去往别的国家生活。
见郑元帅脸色似有松动,妙音接着又道:“咱们西单国主有一腔宏图大志,他可以让元帅您这样的大将去为他博命,为他斩杀无数的别国士兵,可真正掌控着一个国家的,从来都不是士兵,而是这个国家的老百姓,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他失了民心,就算控制住了国家的城防,却无法控制人心,无法令世人真心尊他为帝,他所能得到的,只会是千古的骂名。”
郑元帅豁然抬眸,正色的望着妙音,沉声道:“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
妙音勾唇,暗道果然姜是老得辣,知道她说这些,不过只是在为她将要讲述的主题做铺垫。
“元帅英明,莫音说这些,无非是想让元帅知道,战争是永远止尽的,战争所带来的影响,是长远深重的,若元帅有那一丝为民着想的心,便当与元国大军化干戈为玉帛,平息这场战争,让硝烟散于无形,让那些被逼无奈上战场的士兵们,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的家人。”
让那些被逼无奈上战场的士兵们,能有机会再见到他们的家人,若说前头的那些道理,让他心志松动,那么这句话,便是深深的撼动了他的心。
他尽管身为一军主帅,可每一次出征,他都带着必死之心,带着此去再也无回之心,带着对孩子们深深的歉疚之心。
他对家人的思念,不比任何人少,他和那些士兵一样,都渴望战争结束,都渴望能活着回去,回去见他们的家人。
这句话,深深的,击中他的心脏,直入他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令他做下一个沉重必然的决定。
“我愿意退兵,也愿意回京劝说皇上,可元国为此战损失重大,他们会愿意就此停战吗?”
郑元帅现在最担心的,便是元国的反击。
元国乃大国,向来与邻国交好,商贸往来频繁,国主仁慈,乃是国富民强的典范之国。
其军事力量自己不容小觑,之前他们连战城池,不过是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以及自己的兵力比对方强上太多的缘故。
后援军一到,他们便再无胜绩,可以说,这是一场非常难打,也毫无胜算的仗。
若元国步步紧逼,他们不但无法战得便宜,很有可能会损失重大。
妙音却道:“所谓两国交战,若需和谈,必遣来使,我愿代表元帅,前往元国大营,与其统帅和谈。”
郑州急了,原来她说了一大堆,就是为了这一招:“不行,我反对,我不同意让莫音做和谈使,他才多大?怎有这种能力?再者说,他来咱营中也没多久,没有资格代表咱们郑家军去谈判。”郑州冲到郑元帅身前,大声嚷道。
郑元帅白他一眼,哼道:“他年纪是不大,可凭能力,你自认比他强吗?刚刚那席话,你怎么不同我说?你有这种眼力见吗?你有这种豁出一切的胆量和魄力吗?在我看来,莫大夫很有资格做和谈使,连我这征战沙场几十载的老家伙都被你说动了,我相信,对方的统帅若是个正常人,定当会接受你的提议。”
这意思,是同意了?
郑州傻眼,还欲再说,却被郑元帅赶出了营帐,说要和莫大夫再多交流讨论。
郑州气得几乎要吐出一口黑血,蹲在大营外守着苦等,等了三个时辰也未见妙音出来,这才突然想起,这帅帐还有另一个出口。
他不顾一切的冲入帅帐,果不其然,妙音已经不在帅帐之中。
“爹,莫音人呢?您不会真的让她去做那什么和谈使了吧?”
郑元帅抬眸看他,疑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爹让他去做和谈使,究竟有何不妥?”
郑州咬唇,他能告诉他爹莫音其实是莫妙音么?他能说莫妙音其实是个女孩么?他能说白文昊大军压境,其实为的只是莫妙音么?
“因为,因为我怕她一去不返。”郑州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钢牙。
郑元帅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郑州恨声道:“你难道不知她本是元国人么?这回去了元军大营,还会回来吗?”
郑元帅耸肩:“无所谓,他刚刚已经和我说过了,待两国退兵之后,他便会离开军营,他本就不属于军营,他应该去更多更辽阔的地方,令他的医术更上一层楼,所以无论他要去哪里,我都是支持的。”只要元国退兵,他们便要班师回朝,这里是边境,莫音以元国大夫的身份在此,并不算稀奇,边境的人们,本来就相互来往甚密。
可这身份放在都城,就十分不妙了,所以莫音提出离开郑营,他自然不会过多的强求,虽然也可惜。
“什么?你答应了她离开郑营?怎么会这样?你们都不用问过我就决定了?”郑州感觉非常受伤。
郑元帅十分奇怪的看着他,道:“我为什么要问过你再决定?”
郑州无语……。
元国大营……
妙音骑着马慢悠悠的走近,数位士兵拎着长矛便将她拦下:“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