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上,弹劾李适之和裴宽的奏折雪片般的递上。文武官员嗅觉灵敏,在昨日玄宗下达的那份圣旨之后,所有人几乎都明白陛下其实已经放弃了李适之。一夜之间,几乎所有人都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因为很明显,李林甫会利用这份圣旨大做文章。而陛下在这这份圣旨上给出的唯一限制便是:不得动摇国本。
何为国本,太子李亨是也。玄宗给出了明确的态度,保太子,同时给予某些人发泄愤怒的机会。
李适之百口莫辩,因为他确确实实和李邕之间有过财物的来往,而且数目不在少数。虽然那些公布的证据和供状上有不少是捏造。可是在大多数的事实被证实之后,其中掺杂的少量捏造的证据也会被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事实。而正是这一小部分的证据勾勒出一个李适之裴宽同李邕裴敦复等人内外勾结权钱交易的可怕画面。
李林甫在权力斗争方面的经验是极其丰富的,短短一夜之间,他便将李适之身边的死党分而化之。来自对手的弹劾已经让李适之难以招架,更何况是来自于内部的背叛,那才是真正让李适之心寒的。李适之行事一向也并非那么光明磊落,他的有些事做的也很阴险,当这些事情被阵营内部背叛之人以奏折曝光之后,他便失去了最后反抗的能力,彻底的被拖入泥潭之中。
上午巳时末,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早朝终于接近尾声,一片口诛笔伐之中,李适之放弃了抵抗,跪地请罪,请罢右相之职。户部尚书裴宽也请罪请罢尚书之职。紧接着,户部侍郎张越、兵部侍郎彭天章、政事堂兵事房主事陈芳、户房主事蒋平、枢机房主事杜轻舟等朝中重要官员纷纷被卷入其中。李适之都请罪了,他们的坚持也没有了多大的意义,只有认罪请求宽恕的份。
早朝上玄宗虽没有表态,但所有人都知道尘埃已经落定,李适之一党已经被彻底的连根拔起。这一切其实早就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当李适之卯足了劲要和李林甫争权的那一刻起,很多人都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李适之根本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只要李林甫想,他随时可以将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书呆子碾成齑粉。
散朝之后,王源默默的走下大殿的台阶,天近晌午,阳光炙热而刺眼,王源的心情很是烦躁和复杂。李适之在早朝上无助的样子让王源心里很难受,自己其实也是推倒李适之的一份子,虽然李适之刚才在堂上还一直试图以李邕的死因为理由攻击杨慎矜和自己,但王源心中对李适之其实已经没有一丁点的恨意。看着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人物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倒下,被众人踩入泥潭里,不免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回到久违的翰林学士院中,散朝归来的老夫子们正围在院子里低声的议论,见到王源进来,老夫人顿时噤声,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以前王源在翰林学士院中作为后进身份,老夫子们甚至有些视之为子侄的感觉,见到王源也都笑眯眯的,有的还跟他打趣说笑。但现在,他们的目光中冷漠而疏远,带着难以掩饰的鄙夷。
王源知道,那是夫子们在为李适之的事情而怪罪自己。虽然今日早朝上自己本打算一言不发,但杨慎矜攻击李邕和李适之的言论的每一句话都会拉上自己来证明。作为查案副使,签了字的供状上的每一句话王源也都不得不点头,虽然他知道有些是捏造和诬告。夫子们一直认为,王源之所以能出人头地,得益于李适之的提携,而现在王源的行为便是忘恩负义之举。
“夫子们好。”王源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
“不敢受。”陆元机冷冷转身离去,其他人也都纷纷离去,但有一人还站在原地。
王源认得他,他是颜真卿。他不是翰林学士院的学士,却不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处。
颜真卿面色平静,手中握着一卷纸张,朝王源淡淡行礼。王源笑道:“颜御史怎地来此了?”
颜真卿道:“我是来找你的。”
王源道:“颜御史有何指教?”
颜真卿将手中的一卷纸递了上来,王源接过一看,愣道:“这是何意?”
颜真卿轻声道:“这是你当初梨花诗会上的诗稿,当时颜某讨要了去,是因为你的诗好字也好。今日特意来物归原主。”
王源皱眉不语,他意识到了颜真卿的来意。
颜真卿继续道:“梨花诗会上某对你很是佩服,觉得你是天纵之才。但现在颜某对你的看法改变了。诗文才艺均为末,立身持正乃为本,本末岂可倒置。所以,这些东西我一刻也不想留在身边。”
颜真卿说完轻轻拱手,缓步出了院子,消失在花树之中。王源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中的纸张撕成一片片,高高抛起。
王源理解这些文士们的感受,就算李适之千错万错,他们也并非李适之笼络的对象,但他们还是将自己代入为李适之一方。对抗武人出身的李林甫,从潜意识里,他们是支持李适之的。自己的所为既触碰了他们内心中站队,他们也始终认为李适之是自己的恩人,在他们的心目中自己便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了,所以才会表达出这样的态度来。
“我在乎你们的看法,但我不会被你们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所绑架。我和你们不同,我有我自己的目标和期望,而你们并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未来。”
纷纷而落的纸片之雪中,王源吁了口气,缓缓走进自己的公房之中。
午后时分,王源正在公房假寐,忽然被院子里的说话声惊醒。伸头从窗外看去,只见一名杂役正在和院子里站着的一名女子说话,王源一下子便认出了那女子是秦国夫人府中的青云儿。
王源忙迎出来将她拉到公房里,替她倒了杯水,又拿着扇子给她扇风。低声问道:“青儿是来找我的么?”
青云儿忙道:“是夫人让奴婢来送口信的,夫人得知你回京了,让奴婢来问问你午后去不去府上,夫人好给你准备宴席接风。”
王源笑道:“去,当然要去,过一会便可以出宫了,我也正要去夫人府上呢。”
青云儿被王源凑近的脸弄得不知所措,忙要站起身来道:“那就好,奴婢便回去禀报夫人了。”
王源看着她美丽的侧脸,白皙的肌肤上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而有些微微的红潮,眼神低垂着,睫毛弯弯的翘起,很是诱人。于是低声道:“咱们也不少天没见了,青儿你想不想我?”
青云儿不知所措,忙起身道:“我……我要走了。”
王源丢下扇子,将她迫到墙角处,低声道:“你不回答我便不许你走。”
“公子,奴再不回去,夫人该会捉急了。”青云儿哀求道。
王源勾起她的下巴道:“那日在夫人府中你说的话算不算数?你家夫人要把你送给我,你也说要跟着我,还算不算数了?”
青云儿脸上泛红,低低道:“当然……算数。”
王源低声道:“那见了我还这么拘束么?你是我的人,见了我不能这么拘谨才是。”
青云儿抬眼看着王源,忽然伸臂勾住王源的头颈,踮起脚凑上红唇来。王源心中大乐,捧着她的脸亲吻了片刻,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
青云儿皱眉思索了片刻,居然缓缓的点了点头。王源哭笑不得,放开她身子道:“没想到你真的这么看我,我好伤心。不闹了,你这便去禀报夫人,就说我一会儿便到。”
青云儿点头答应,整理衣衫出门,到了门口忽然回头嫣然一笑道:“奴刚才是跟你说笑的,你莫生气,你一点也不无耻。”
挨到午时末,终于可以出宫了,一想到要去见美丽风韵的秦国夫人,王源的心便躁动起来。而且还有自己的学生柳钧,多日不见也怪想那小子的,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倒是没教多少真正有用的东西,柳钧对自己倒是尊敬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