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山脉绵延纵横数百里,苍山十九峰自北向南横亘,海拔均超过千丈。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山谷幽深,峰峦叠嶂,林木葱郁幽暗,和外边的世界已经成了两个世界。
虽然大军一路南来,经过了不少大山大河高山峡谷,但和此刻进入的地形比较,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了。
山峰之间幽深的谷地也并非完全无路径可走,毕竟曾几何时,大唐兵马也曾控制了原六诏领地的诸多地域。譬如八十里外的弄栋城,以及弄栋城东南方三百里的两爨所在的领地原本修筑的安定城。但随着在爨氏各族领地修建的安定城被爨氏联合摧毁,大唐越嶲总督竹灵倩被杀之后,大唐王朝伸向南诏腹地的触角便被斩断。
原先花了大气力修筑的简易行军以及运送物资的道路也被南诏诸蛮蓄意毁坏。对于南诏国人而言,这些道路的存在是一种威胁而非便利。南诏蛮族不需要这种便利,大唐的兵马才需要。
所以,蜿蜒在山林之间的道路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阻隔,或者是数百根巨木阻拦道路,或者是蓄意将险要之处的山崖上的巨石推下来拦在路中间。或者是在这些道路上安置了暗藏的陷阱和毒刺,总而言之,一切能阻隔这道路畅通的手段,南诏兵马都能用。
然而,这还并不是这条道路难行的主因。树木巨石可以搬走,陷阱毒刺可以发现并清除,但有些东西却人力无法改变。譬如,山林间无处不在的蛮兵的骚扰袭击,譬如说变就变的高原山脉的气候等等,几乎从开始进入苍山群峰之中开始,这些便成了困扰剑南军的主因。
大军凌晨出发,行到中午时分,只不过行了十余里的路程。而前锋军宋建功的兵马已经遭受了十余次来自山林间和险要山崖上的小股蛮兵的攻击,死伤了近百人却连对方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这期间,大军停留十余次,便是为了等候清除道路上的巨木和山石的阻碍。往往刚前进里许,便被迫停留下来。而大军在山谷中的停留却又给了蛮兵极佳的袭击机会。
而午后时分,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骤变,低垂的云层中落下冰冷刺骨的雨滴,不久后又开始落下鸽蛋大小的冰雹。空气骤然变冷,让数万将士经历了从温暖到严寒的骤然转变。原本出发前高涨的士气,仅仅大半天的时间便化为乌有。所有人都在变的沉默,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上了惨淡的愁云。
王源也终于意识到,为何大唐开国至今都无法征服这片桀骜不训的土地的缘由了,如此险恶的地方,只有世世代代在此居住的原住民能够适应并加以利用,其他人段时间内怕是很难驾驭这片土地了。之前王源心中想的是,若能拿下南诏国的主要城池,南诏国或将被征服。而现在王源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拿下了太和城,南诏蛮族也照样可以在高山中生存,占据了城池不等于征服,反而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骚扰和袭击。
在经历一下午的深思熟虑之后,王源对自己此次征战南诏所要达成的目标做了修改。王源放弃了雄心百倍征服南诏的想法,退而求其次,他需要的是南诏国的再次对大唐的臣服。这片土地的主人还是南蛮诸族,以夷治夷才是最佳的策略。
这并不代表王源会对这次进军持悲观态度,相反,要让阁罗凤明白,那些妄想和大唐作对,妄想吞并大唐西南州府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必须抛弃,只有一个办法让他明白,那便是给予他狠狠的打击。打的越狠,对阁罗凤便越有警醒作用。
……
天气善变,傍晚时分,雨雹停歇云开雾散,红彤彤的夕阳挂在了远山之巅。大军也在此时走出了苍山第一座山峰云弄峰的山脚。遥遥望去,苍山第二峰沧浪峰就在前方,积雪的山顶缭绕着在夕阳下变成彩色的云雾,此情此景美不胜收。
地形也发生了骤变,两山之间豁然开朗,出现了方圆五六里的山间平畴。平畴上一望无际长着的都是青黄色的长草,深及腰腹。风吹过草浪翻涌飒然有声。
进入草甸中心,一大片被割除了长草的荒地很是开阔,地面干燥平整,旁边还有一条潺潺流过的数尺宽的清澈小溪。这是一处扎营的绝佳地方,在遮天蔽日的幽暗峡谷中艰难跋涉了一天的剑南军士兵终于能见到空旷的天日,干燥结实的地面,情绪立刻好了很多。
柳钧率上千骑兵迅速将整块平畴之地的角角落落搜索了一遍,回来禀报说,平畴角落处有数处村落,但已经空无一人。这条溪流穿过的地方,两岸有不少被开垦过的田地。这说明,这片地方曾经是蛮族们居住耕种的地方。在苍山群峰之间,有着很多这样的地方,这里土地肥沃,水流充沛,适合耕种。而山林蛮族也并非愿意同毒虫毒瘴为伍,这样的地方正是他们最愿意居住的地方。
这块干燥的平地适合扎营,王源和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就地扎营。于是全军兵马开始行动,很快大大小小数千顶帐篷便在地面上搭建起来。一堆堆篝火也点了起来,士兵们围着火堆烘烤湿透的衣服,烧煮饭食,也开心的喧闹起来。
王源心情也好了很多,见周围景色甚美,夕阳下的周围群峰林立,山坡上林木茂盛,草甸上长草翻涌的情景甚是诱人,于是让青云儿和紫云儿忙活着铺盖烧煮之事,自己拉着公孙兰在草甸上漫步而行。
一边欣赏着美景,王源一边将自己下午一直想的问题跟公孙兰探讨。公孙兰听了之后笑道:“你终于想通了,出征前我便提醒过你,但我怕影响你的决定便只淡淡一句没有深提。我很高兴你能冷静的思考这一切。很多人便是因为太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目的而导致最后的全盘失败。退而求其次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王源微笑道:“表姐说的是,但这一次还是要给阁罗凤狠狠的教训才成。这人若不驯服了,将来我入主剑南道时,必成我心腹大患。剑南道不是个好地方,南边是南诏,西边是吐蕃,我不能全部得罪。若说我更想与谁为敌的话,我更希望是吐蕃人而非阁罗凤。”
公孙兰微笑道:“你自己做决定便是,我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费神。遇到你,跟着你东奔西跑已经非我所愿,我有时也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王源拉着公孙兰的手歉意道:“表姐,是我害得你失去了安宁的日子。但我们之所以如此,不也是为了寻找更为安宁的生活么?除了自己给自己争取,这世上谁会给我们安宁?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宁日子。”
公孙兰默默看着王源道:“你真这么想么?我却觉得从此再无安宁了。”
王源正欲说话,公孙兰摇头道:“不谈这些了,咱们静静坐一会儿,听听树林上的风声,看看夕阳落山的美景便好,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我对我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你不必为我担心。”
王源轻轻点头,两人行到溪水旁的一块石头边并肩坐下,王源轻搂公孙兰的纤腰,公孙兰也将头枕在王源的肩膀上。两人依偎而坐听周围风吹过草地的沙沙上,心情一片静谧。
突然间,公孙兰坐直身子邹起眉头来道:“有件事有点古怪,二郎不知注意到没有。”
王源吓了一跳,诧异问道:“什么古怪?”
公孙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片草甸有点奇怪。自进入草甸之中,我便没有听到一声的虫叫蛙鸣。虽然三月还没到,但这里的气候不同内地,今日行军我都看到了林间蝴蝶飞舞,蚱蜢跳跃,也听到了许多水坑中的蛙鸣,为何这里没有蛙鸣声?”
王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才这一刻自己耳朵里确实只听到了风声和草叶沙沙声,一声蛙鸣虫叫都没有。刚才没注意,现在经公孙兰一提,顿时也觉得有点怪异。
“而且,你没觉得,空气中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么?虽然很淡,但我自从踏入扎营的那片平地上便闻到了那股味道。带着血腥味,还有点膻臊之味。”公孙兰皱眉道。
王源用力嗅了嗅鼻子道:“我没闻出来。也许表姐武功高,感官敏锐些。”
公孙兰道:“不知道,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不知为何,自踏入草甸,我总觉得不自在。”
王源呵呵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轻抚她的香肩道:“表姐太紧张了,阁罗凤断不敢对我大军如何的,他要敢动手,来路上的山谷中更有机会,何必在这平畴之地动手?”
公孙兰蹙眉道:“但愿是我敏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