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庄静静看着安庆绪道:“晋王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杯毒酒。”
安庆绪摊手叫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地会携带毒酒而来?而且……而且我差一点便喝了这毒酒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严庄丢了手中的筷子,沉声道:“晋王殿下稍安勿躁,听老夫跟你解释。”
安庆绪怒道:“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严庄一笑,重新回到座上坐下,伸手将那装着毒酒的精致锡壶拿在手里。安庆绪皱眉道:“这里边都是毒酒么?”
严庄点头道:“正是,满满一壶全是剧毒的鸠尾兰毒酒,此毒入喉,顷刻便亡,无药可医。”
安庆绪惊骇道:“鸠尾兰……然则你为何要带这壶毒酒而来?”
严庄抬头凝视安庆绪道:“晋王殿下,不是老夫要带毒酒来,而是有人逼着我带这壶毒酒来啊。”
“有人逼着你?是谁?”安庆绪叫道。
“晋王殿下是傻了么?这问题还需要问么?谁能逼着我做这样的事?大燕国中除了一人,难道还有别人能逼我这么做么?”严庄摇头叹息道。
安庆绪瞪大眼睛表情惊愕,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能逼着严庄这么做的还能有谁?大燕国中只有当今陛下能这让严庄不得不服从。很显然,父皇是要严庄带着毒酒来毒杀自己了。
“你是说……这是父皇之命?”安庆绪压着嗓子,脸上满是惊恐和畏惧。
“晋王爷终于明白过来了。不错,这正是陛下的旨意,他要我带着毒酒来你府中赴宴,将你当场毒杀。因为过几日陛下便要立太子了,在此之前你必须死。而你的父皇不愿意自己动手,让我背这个黑锅,事后也好将我以弑杀晋王的罪名诛杀。然后我便成了弑杀王爷的千古罪人,而陛下既不用背负杀子之名,又能名正言顺的将燕王立为太子,那些想支持晋王为太子的人也无话可说,因为晋王是被我杀了。你的父皇大可以告诉他们,他其实是想立你为太子的,只是你福薄了些。”严庄端坐不动,一字一顿的沉声道。
严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把刀扎在安庆绪的心口上,他知道严庄说的全部是实情,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父皇定是心里这么打算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早已经想好的。知子莫若父,这句话反过来也同样适用,知父莫若子,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安庆绪知道安禄山心中的所想和他的做事的模式。
“父皇啊父皇,你便这么容不下我么?我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安庆绪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
“晋王殿下,你还没看透么?我以为你一个月前便已经下定决心了,便已经看透了陛下的心思了。你还抱着希望么?毒酒就在眼前,这还不足以让你打消一切希望么?”
“严先生,你说的是,我早就不该抱有任何的希望。告诉我,严先生,我该怎么办?”安庆绪忽然蹦起身来高声问道。
“办法我早已教过你。得不到的东西便去抢。更何况现在你都已经没有后路了,还需要多犹豫么?”严庄冷声道。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抢。对了,你的五万兵马在东城外是么?咱们立刻连夜出城,带着这五万兵马攻城,直接夺下洛阳,直接逼着父皇传位于我。咱们兵谏夺权。严先生你看如何?”安庆绪激动的满脸通红,眼中冒出兴奋的光芒。
严庄微微摇头道:“晋王殿下,这办法行不通。咱们只要一出你的王府,便会被耳目盯上。出城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即便能够出城,你确定那五万兵马能攻下洛阳么?洛阳城中好歹也有四万禁军守卫,你当这是座纸糊的城池,一攻就破么?”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要喝了这壶毒酒不成?也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我不死,父皇还是会杀了我。本来我就指望这五万兵马,现在连这个都指望不上,我该怎么办?”安庆绪颓然叫道。
严庄沉声道:“殿下稍安,老夫有一计,请殿下定夺。”
……
晋王府后宅花厅之中,严庄和安庆绪的脑袋凑在一起,烛火摇弋之下,严庄说出了那个他一直在心中思量了无数遍的计策。很久以前他便已经开始为了这个计策做着准备,虽然他已经想了无数遍这个计策,每一个细节他都了然于胸,想的很周全。但此刻亲口说出来,严庄还是激动的呼吸急促,脸上潮红。
安庆绪静静的听完了严庄的计策,他没有严庄想像的那样惊讶或者是恐惧,相反却是非常的平静。
“严先生,我只想知道,这办法是否能达成目的。我有几个疑问想问明白。”安庆绪道。
“请殿下询问,老夫知无不言。”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道:“第一件事,你说要李猪儿动手,这李猪儿是父皇身边忠心耿耿的奴婢,他怎么可能动手?我们又怎么说服他动手?”
严庄点头道:“殿下问的问题正是要害之处,不过这个问题我暂时不回答你,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李猪儿的态度,因为李猪儿就在晋王殿下府中。”
“什么?李猪儿在我府里?”安庆绪惊讶道。
“正是,我带着他来的。因为不想让你引起猜疑,故而我让他在前厅等待。”
“这么说……原来先生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安庆绪低声道。
“也不能说是安排好了,只能说一直有所准备罢了。”严庄道。
“抛下这件事不谈,事成之后如何善后?数万禁卫如何处置?那禁军大将军李归仁未必肯听命于我,到时候乱起来该如何是好?”安庆绪低声问道。
“殿下放心,事成之后先消息封锁,以陛下名义准许东城我五万大军入城。之后再以陛下名义下旨宣布传位于殿下。五万大军在城中,他李归仁即便怀疑也不敢轻举妄动。之后他若效忠于殿下便罢,若是有不忠之心,找机会除了便是。他虽是禁军大将军,但也未必便敢造反。总之,李归仁无需担心。要担心的反而是外边领军的将领,譬如史思明他们,他们若是有所怀疑,必会以此为借口作乱。不过那是后话,先控制住局面,顺利登基为大燕皇帝之位为先。至于后面的事,慢慢的解决便好。史思明被我调走了十万兵马,他要敢有什么异动,恐也要掂量掂量。而且他现在被唐军牵制,恐怕也有心无力。”严庄道。
安庆绪缓缓点头道:“先生计划的很周祥。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事成之后,我该拿燕王他们怎么办?”
严庄笑道:“殿下想怎么办?”
安庆绪咂嘴摇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庄呵呵笑道:“殿下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罢了。你若问我的意见么?我只能告诉殿下,那是你的家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我不想知道结果。”
安庆绪微微咬牙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没有问题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现在该叫李猪儿过来问话了吧。”
不久后,李猪儿胖乎乎的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几名严庄的亲随几乎是扭着他的胳膊进了花厅,将他塞进了花厅之中便退出去关上了厅门。
李猪儿面如死灰,踉跄进来之后,一抬眼见到安庆绪和严庄端坐在席上看着自己,忙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口中叫道:“奴婢李猪儿见过晋王殿下和严先生。”
严庄微笑起身上前扶起他,温言道:“李内侍,事情想的怎么样了?”
李猪儿面色煞白,看看严庄,又看看安庆绪,根本不敢说话。
“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严庄道。
“这个……这件事……奴婢怕是不成。奴婢越想越怕。严先生,你不是说要邀我去喝酒么?怎地把我带到晋王爷的府中,又让我做那样的事情,奴婢只是个蝼蚁,你为何要为难奴婢啊。”李猪儿带着哭腔道。
严庄皱眉沉声道:“李猪儿,你当真教我失望。没想到你真的没种,我告诉你,事成之后晋王爷便是大燕国皇帝,他会赦免你无罪,而且会提升你为内侍总管,让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王爷,你说是不是?”
安庆绪沉声道:“严先生说的话便代表我说的话。你只要听从我们的安排,事成之后不但你无罪,还将于我有大功,我将重重的嘉奖你。”
李猪儿身子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安庆绪担忧的看了严庄一样,严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着急,转向李猪儿沉声道:“李猪儿,你莫非还对陛下有什么幻想不成?若不是老夫救了你几次,你的坟头青草怕是都几尺高了。迟早你会被陛下打死,你还想着能活命么?”
李猪儿抖着嗓子道:“奴婢感激严先生的救命之恩,严先生对我好我知道,可是要我去杀陛下……这……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严庄冷声道:“你倒还有情有义,我问你,你是怎么成为陛下身边的内侍的?”
李猪儿沉默不语。严庄冷声道:“你不说,老夫替你回忆回忆。当年你只是一名农家少年,那一年你在山坡上割草,遇到了当今陛下率亲卫在山野打猎。陛下见你生的伶俐,便带了你一起回城要你伺候他是么?”
李猪儿微微点头,低声吐出两个字道:“是的。”
严庄继续道:“进城三天后,陛下对你做了什么你还记得么?”
李猪儿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
“三天后的那天晚上,你在帐篷里睡觉,突然冲进来几个人把你按在地上,拔了你的裤子是么?之后陛下便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柄雪亮锋利的小刀是么?”
“别说了,求求你,严先生你别说了。”李猪儿惊叫道。
严庄不顾他的哀求继续道:“当时你吓得要命,陛下说见你聪明伶俐,要让你一直跟在身边伺候他。但必须要将你阉割了才成是么?你当时吓得要昏过去,你苦苦哀求陛下,说你在家中是独子,说你还要为家中传宗接代。说你娘和你爹希望将来你能子孙满堂是么?可是陛下答应了你的祈求了么?陛下一刀挥下,你便从此成为不男不女之人了。你哭了三天,疼了三天,最后你还是挺过来了是么?但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怕是恨死了陛下了吧。”
严庄低低的叙述着,李猪儿身子抖得像是大风中和树枝,遥遥欲坠,几乎要昏倒在地。手指紧紧的抠在自己的大腿上的肉里。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最不愿回忆的那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