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王祥离得远远便听得这儿有炮火声。本来还以为那是抛石器抛出的炸雷炸得补给船片甲不留,心道:“糟了,我误了时辰,这回功劳要被纪兄和宣兄抢光了!”他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但越赶过来便觉得越发不对,海上漂满了木片和死尸,血水将海水都染作淡红,却没有发现有米粮浮在海上的痕迹。再赶过来,却见有一支舰队转身离去,只剩下五艘伤船留下,那五艘船才是己方的,他更是胆战心惊,忖道:“难道……是败了?”
失败。这两个字在出发时他们根本想都没想过,可现在却明白无误地横亘在眼前。就算伤亡惨重,假如能破坏敌人的补给船也是胜利,可他看来看去,根本看不到有补给船的迹像。赶到宣鸣雷的残舰跟前,他已急不可耐,跳上救生小艇过来,要问个究竟。一跳上宣鸣雷的船,却见他一身酒身,脸也是通红,眼中隐隐更有泪光。他道:“宣兄,纪兄呢?”
宣鸣雷道:“纪兄战死了。”
这个回答其实崔王祥已经预料到了,可他亲耳听到时还是眼前一黑,身子都晃了晃。谈晚同、纪岑和他这水天三杰,在七天将中也自成一个小圈子,结果纪岑一战身死,他着实受不了。宣鸣雷见他要摔倒,忙上前扶住,顺手给他灌了两口酒。崔王祥醒转过来,便是号啕大哭。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伏击,最终却彻底失败。而这场失败也预示着五羊城末日的来临。崔王祥虽然有水天三杰,七天将之一的名号,仍是连站都站不起来,坐在甲板上痛哭失声。宣鸣雷让他哭了一阵,待他止住哭声,沉声道:“崔兄,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尽快回去,好让城中做好准备。”
崔王祥道:“还有用么?”
宣鸣雷喝道:“只消你我还没死,就肯定有用!只有哭是没用的。”
崔王祥被他一喝,心下一凛,忖道:“宣兄说得没错,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敢说必胜。”他抹去泪水道:“好,我们即刻返程。”
宣鸣雷本来船上给养已消耗得差不多了,但现在他这队已损失了一艘,崔王祥却是装足给养回来的,足够使用。两队并作一队,扬帆向五羊城方向驶去。
邓沧澜的大军已集结完毕,顶多十来天功夫便可抵达五羊城了。失败已成过去,现在最首要的任务便是尽快让五羊城里知道这个最不好的消息,不然等邓沧澜大军叩关,五羊城里还在翘首盼望着伏击队凯旋,全然不备。
这趟回程倒是快得多了,六天后,残兵回到了五羊城,五羊城上下也都知道了伏击失败,邓沧澜大军已顺利进行海上补给,马上就要抵达五羊城了。
听到了这个消息,郑司楚马上就来看宣鸣雷。宣鸣雷崔王祥已被责令禁足,等候处置。但谁也知道,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去处置他了,因为接下来他们仍将披挂上阵。最坏的局面已然形成,五羊城再造共和这旗号,不幸运的话,也许下个月就要不存于世,人人都忧虑万分。但五羊城毕竟还有五万大军,这般束手就擒那也真个无人愿意。
郑司楚赶到宣鸣雷住处时,才到门口便闻到了一股熏人的酒气。他虽然也是个好酒之人,但这酒气的味道可不好闻,他皱了皱眉,推门进去,只见宣鸣雷半躺在床上,一脚高翘,手上拿着银酒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郑司楚心下不悦,上前一把夺下酒壶,斥道:“宣兄,你难道真是没心没肺的不成?”
宣鸣雷被他夺下酒壶,人也忽地站起。听得郑司楚的指责,他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沉声道:“自然有心有肺,只是还不想死心。”
郑司楚听他这般一说,不由一怔,心道:“是啊,要是他痛哭流涕,那我只怕更要看他不起了。”他道:“宣兄,你和我说说,这一场仗到底怎么会败的?”
宣鸣雷从他手里夺过银酒壶,又喝了一口,才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他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说来仍是口齿清楚。郑司楚听他说到北军已有舷炮,失声道:“什么?他们造出舷炮来了?”
宣鸣雷点了点头,苦笑道:“还记得那回我跟你说的么?要没有一样能够超越北军的战具,五羊城陷落,指日可待。可不妙的是现在他们的武器才超越了我们。”
有了舷炮,在船上就可以直接轰城了。郑司楚心中顿时沉了下去。他道:“但是,你能脱身,他们的舷炮应该威力也不够大吧?”
宣鸣雷道:“正是。轰船还行,要轰城头,我想还不足。不过,也不知还有多久,他们便能轰城了。”
舷炮的研究,北军已经走在了前面,接下来就是要增加威力。不过,近期应该还不会有。他道:“你再说说,他们这舷炮是什么样的?”
宣鸣雷道:“我看到过,放出一炮后,炮口会往回一缩。”
郑司楚记得姨父说过,舷炮的困难在于后座力太大,船身挡不住。若是减小后座力,炮火威力也相应要减少,就无济于事了。宣鸣雷说北军舷炮打出一炮后会向后缩,很可能是装在一个有滑轮的架子上,借此来消去后座力。至于这架子如何,舷炮的威力以何为度,不然太大了,开出一炮后这舷炮竟从另一方射出去也有可能。这些事情姨父应该能够解决,这个思路告诉他,他加以试验,多半就能尽快复制出来了。
宣鸣雷见他若有所思,叹道:“郑兄,你还关心这些做什么?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最关键的,是接下来这一战。”
郑司楚点了点头道:“是。”顿了顿,又道:“邓帅的水军快到了,那陆军肯定也已出发。如果不能尽快击溃邓帅,到时南安城被陆军拿下,他们这铁壁合围之势已成,就回天无术了。”
宣鸣雷道:“然也,所以定要速战速决。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们的舷炮虽然射程不太远,但近战好生厉害,根本近不得他们,想靠一般的接舷战,再多再精的兵也无济于事。”
郑司楚道:“接舷战不利,还有一途。”
宣鸣雷看了看他,说道:“是这个字吧?”
他在手上沾了点酒,往桌上写了个“火”字。这是先初宣鸣雷告诉他自己是狄人时,先写的半个“狄”字,但这回却是写的“火”了。郑司楚道:“水上火攻,正是此方。”
宣鸣雷摇了摇头道:“谈何容易。邓帅最擅长的,正是水上火攻,你想攻他,门都没有。”
郑司楚若有所思地道:“你们一走,我与谈兄就说起,万一你们失败,城中该怎么对付他们。”
宣鸣雷听得张口结舌,啐道:“你这丧门星!原来早就做好了我失败的打算。”
郑司楚苦笑道:“未料胜,先料败,这是兵法至理。不做最坏的打算,就没有最好的结果。只是这条计策我想还是瞒不过邓帅,接下来,我们再一同细细商议。”
宣鸣雷见郑司楚全没有伏击失败的阴云,仍是侃侃而谈,心道:“这小子,真是非比寻常。谁要对付他,只怕在让他脑袋搬家之前,他都有办法先让你脑袋搬家。”但郑司楚的镇定让他也有了几分复仇的信心,他道:“好。”
郑司楚站起身道:“眼下还要再去核实几个数据,你先坐一会儿,少喝点酒。晚上我做东,我们边吃边商议。”
宣鸣雷更是诧异,问道:“郑兄,难道你真的从来不知害怕?”
郑司楚道:“我岂会不知害怕?但害怕也已无用。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先要对自己有多少家底弄个一清二楚,才谈得上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