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端了饭来,黛玉叫大家关上门,一起围坐了吃饭,饭后看了会儿书,便睡了。
话说着,天气见冷,转眼到了严冬,天气大冷了,黛玉更少出门,只暖暖的生了火盆,架了熏笼在屋里做针线。一日天色晴朗,阳光明媚,黛玉亲自捧了刚给贾母做的一件缎面银狐披风到了贾母的屋子里,见左右无人,不过是鸳鸯带着几个丫头们在边上说笑,黛玉便上前请了安,贾母拉着在身边坐下。黛玉笑道:“因这几日天冷,特给外祖母做了件披风,知道老太太并不少这些东西,不过是外孙女的一片心,请外祖母别嫌弃粗糙才是外孙女的福分。”
贾母一把把黛玉搂在怀里说:“还是林丫头好,你看我这些个孙子孙女,没一个这样想着我。”
鸳鸯等人又在一边陪笑着夸奖黛玉的好针线,领口襟边绣的万福万寿纹样真是世上独一的精致。
黛玉笑道:“凭我怎么巧,也不敢在外祖母跟前卖弄。”
“好孩子,你的活计也算是无双的了,当年你娘未嫁时,常在我身边摆弄这些,我有好些荷包香袋什么的,都在箱子里收着呢,自从你娘嫁过去后,我总没舍得用过,闲时想她了,便拿出来看看,如今她没有了,我也不忍再看,鸳鸯这丫头也不肯给我找出来了,怕我看了伤心,如今见你这样,可见你娘没白疼你。”说着便掉泪,黛玉也跟着哽咽着。
鸳鸯上前劝道:“老太太,姑娘一片孝心,给您做了件披风,是姑娘望您多福多寿的一片心,您倒是在这里淌眼抹泪儿的,少不得也惹得姑娘伤心,刚好些了,又伤心,到底身子是重要的。”
贾母听了方止住泪说:“真是我的不是了,招你又掉泪,身子越发的弱了,可怜见儿的。”说着摩挲着黛玉的头发,怜爱的细看着。
黛玉也止了泪,闲话了两句,方说:“外祖母,我听说一种针法叫界线的,不知是怎么个样子?”
贾母想了想方说:“要说界线,并不是刺绣的好针法,却是织补的好针法呢,咱们这样的家里,这种针法很少用的,你不学也罢,有什么要紧,省得劳心费神的。”
黛玉笑着说:“外祖母教诲,黛玉自当遵从,只是一时好奇,想学来玩玩。”
贾母说:“都说你是个懒的,天天横针不动,竖线不捏,怎么不借着这个好生保养。”说着拍拍黛玉的手又转身对鸳鸯说:“叫个人到宝玉房里,把晴雯丫头找来,就说我有事情叫她。”
一时有个婆子去了,半晌方回,来的不是晴雯,却是袭人。
袭人上前给贾母请安道:“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传唤有何吩咐?”
却说贾母早就耳闻袭人跟宝玉的丑事,只是碍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又碍着宝玉的名声,便隐忍着不发,不过是装糊涂而已。今日本是叫晴雯来给黛玉说说界线之事,没想到袭人竟充作有脸的,上来了。又细看袭人,见她眉心散乱,早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便知道下人们所传非假,不由得怒气直冲,便道:“我叫晴雯来说话,难道你是死人,不懂什么意思?还是全天下只你一个人会侍候,会说话?”
袭人见贾母语气不善,便不敢多言,忙跪下回道:“因晴雯不在屋里,见老太太叫人等回话,怕迟误了,所以特赶来伺候。”
贾母待要说什么,因有黛玉在一旁,一些难听的话不好开口,只得忍了,说道:“晴雯做什么去了?”
“跟碧痕两人去给宝二爷抬洗澡水了。”袭人并不敢起来,仍跪在地上说。
“哼,我指给宝玉的人,你们只当她是粗使的丫头!”
袭人不敢说话,毕竟叫晴雯远着宝玉是王夫人的意思,只是这一会儿里又不敢说出来,只低着头,跪着。
贾母见袭人不言,便哼了一声,叫起去吧,晴雯回来叫她去林姑娘屋里,有事情找她。
袭人磕了个头,慢慢的退下去。回到宝玉房里,自往自己的床上躺下,呜呜的哭。麝月见了,忙进来劝,又不知道是为了何事,恰这时宝玉的乳母李嬷嬷进来了,麝月忙起身问好,袭人仍在床上哭泣,李嬷嬷便道:“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
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为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辨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等语。后来只管听他说“哄宝玉”,“妆狐媚”,又说“配小子”等,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又大哭起来。
此时晴雯跟碧痕抬着一桶热水,一边走一边笑着进屋来,却见李嬷嬷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袭人骂,袭人自在床上用被子蒙了脸哭,不知何事,便悄悄的放好了水,站在一边跟麝月使眼色。
麝月小声的说了,方知道缘由,晴雯便上前拉了李嬷嬷的胳臂说:“李奶奶,您消消气,我屋里还有两个酥油卷,您给您孙子拿回去吧。”说着拉了李嬷嬷出去了。
等都消停了,已经是午饭后了,袭人方说起老太太吩咐过晴雯去林姑娘那里去,林姑娘有事找她。
晴雯换下了平日里做活的衣服,穿了件半新不旧的松花色棉坎肩,便过黛玉的院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