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平局,赛方为了给观众留一个悬念,特意点到即止。
下场后,一群人往后台走,顾霜霜跟林熙并排走,时不时偷瞟她一眼,想跟她说话。
回到休息室,一群男人打量着两个女孩。上场前对两个女孩态度轻蔑的男人下场后态度转变,他道:“行啊,小姑娘不错啊,有点能耐!”
顾霜霜正要开口说话,左手边一个络腮胡男人插话:“如果不是因为风向,咱们也未必会输给两个姑娘。”
这话顾霜霜听着不太舒服。
一直沉默不言的林熙冷冷抬眼,扫了眼络腮胡男人,说:“大叔,比赛讲究技巧,输了还给自己找借口,您是搞笑的吧?”
络腮胡男人一时语塞,脸色阴沉。
室内气氛变得奇怪。顾霜霜哈哈一笑,打破尴尬:“那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是训练赛,大家练手失误很正常嘛,不到最后不能定结果。我今天早上出门时踩了狗屎,我这是走了狗屎运,狗屎运……”
她这么一说,倒给几个男人找了个台阶下。
林熙瞪了她一眼,起身走出休息室。顾霜霜跟出去,叫住她:“那个……你等等。”
林熙回头看她。
她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咱俩,可以交个朋友吗?”
“弱者。”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冷如冰针。
顾霜霜心头一颤,手指有点僵,“你说的是我吗?”
林熙转身看向她,面无表情,语气寡淡:“讨好一群手下败将,不是弱者是什么?输了便是输了,找借口开脱的是弱者;给弱者台阶下的,自然也是弱者。你和那个男人一样,对箭不够赤诚,你这是在侮辱射箭,是弱者中的弱者!”
这是顾霜霜头一次被人不带任何感情地批评,她愣在原地,脑内嗡嗡作响。
林熙一转身,差点跟秦衍撞个满怀。林熙往左,秦衍也往左;秦衍往右让开,林熙也往右让开。两人都以为对方是故意的,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最后还是林熙不痛快,一把将秦衍推开,走进电梯。
被这么一推,秦衍起了一肚子闷火,非常不快地看了眼关上的电梯,这才向顾霜霜走去。
“恭喜。”
秦衍戴着口罩墨镜,顾霜霜看不见他的五官和神情。
她眉眼一弯,说:“谢谢。你怎么会来这里?陆大哥呢?陆爷爷、老孟呢?我刚才还看见刘峰大哥了,他们人呢?”
她话音刚落,另一个电梯打开,陆怀瑾最先走出来,陆爷爷、刘峰、老孟随后。
两天,两天没见到陆怀瑾,顾霜霜毫无克制地冲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碍于人多,她很收敛,很快放开。
几个人在走廊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一起找了个VIP休息室,要了杯咖啡坐下。
秦衍摘下口罩、墨镜,坐在顾霜霜对面,问她:“跟你平局的那个女孩,你知道她的资料吗?”
顾霜霜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反问他:“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秦衍:“当然是看比赛。”
刘峰插话:“他自己没资格参加,当观众还是有资格的。我说,妹子,你今天表现不错啊!照你这个趋势,参加韩国的总决赛完全没问题。”
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抓抓后脑勺,很老实地说:“今天纯粹是运气,来了一阵妖风,忽然就又停了。他们判断失误,我跟那个女孩就是占了便宜。”
陆爷爷说道:“不论怎么说,尽力就好!今天这场比赛一打,大家心里也都有了底,下一场比赛绝对不会轻敌。高手过招,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素日随和的老孟突然严肃起来,他分析说:“老霜,你这状态时好时坏,不是好事啊。你得学会控制你的情绪,比赛可不能带情绪。刚才看你比赛,我真的是捏了一把汗。”
大家纷纷发表言论,唯独陆怀瑾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顾霜霜很忐忑地看着陆怀瑾,问他:“陆大哥,你呢?有没有什么……建议?”
她注意到他穿着西装,应该是刚工作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陆怀瑾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听见顾霜霜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说:“我跟老孟想法一致。”
她点头,小手搭在陆怀瑾的手背上,抿嘴坚定道:“我会加油的!”
秦衍对这种射箭竞技有点研究,他给顾霜霜提了几个很专业的意见,并且帮她分析了一下其他几位参赛选手。
她很认真地记。
期间陆怀瑾去洗手间打了两个电话。顾霜霜明显感觉到他有事压在心里,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但都没说破。
陆老很努力地调节气氛:“今天难得我两个孙子都在,咱们一起去吃顿火锅?”说完他扭过头看向秦衍,抓住他的胳膊,“臭小子,今天不许跑,再忙都不许!”
秦衍冲着老爷子一笑,“谨遵陆老爷吩咐。”
顾霜霜难得看见秦衍这么随和,觉得很稀奇。果然,在长辈面前,再有架子的人都会变成小孩。
好不容易秦衍有时间,陆怀瑾却说:“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得回去处理点事情。”
陆老眉头一拧,有些不高兴:“有什么事不能吃了饭再说?先去吃饭!”
“下次吧。”陆怀瑾扭过头看向顾霜霜,“霜霜,你跟他们一起去。”
“陆大哥,我不吃了,我陪你。”
陆怀瑾扫了眼其他人,说:“那我跟霜霜就先走了,你们去吃。”
他执拗的性格在场的人都清楚,陆老也不再劝。
下了停车场,坐进车内,顾霜霜自己手快系上安全带,然后回头看陆怀瑾,见他不仅没有系安全带,还盯着方向盘发呆。
车内静得有些压抑。顾霜霜攥着安全带,静静地看着他。
好半晌,她才问:“陆大哥,到底怎么了?”
陆怀瑾轻轻吐出一口气,系上安全带,“没什么,没休息好,有点头疼。”
“那……换个人来开车吧?”顾霜霜提议,“不如我打电话让老孟来开车,我们打车回去?”
陆怀瑾知道自己状态不佳,不好开车,为了自己和顾霜霜的安全,他采纳她的意见,给老孟打了个电话。
打车回去的路上,陆怀瑾靠在顾霜霜肩上,合眼就睡。她任由他靠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吵醒他。
车子在过减速带的时候,一颠,陆怀瑾的脑袋从她的肩膀上滑下去,掉在她腿上。
他不仅没醒,反而睡得更熟。顾霜霜小心翼翼脱掉外套,给他盖在身上。
她仔细打量熟睡的陆怀瑾,他眼下一片青,嘴唇有些许干裂,面容憔悴,像是几夜未眠。他的呼吸喷在她手背上,痒感从她的肌肤一直蔓延至心坎。
她低头看着他,不免又开始想一些事。
她想起老孟说的话,开始警觉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过生活。
村里村外的世界截然不同,在村里,在一起就是一辈子,她从没听过还有离婚这茬儿。
她对爱情的理解百分之九十来自于偶像剧。电视里,剧情通常在男女主角结婚的时候结束,那他们结婚之后的故事呢?
他们会不会因为生活的一些细碎吵架?从而相互生恶,导致分开,甚至离婚?
她盯着陆怀瑾颤动的睫毛,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然后深吸一口气,甩甩脑袋,将脑中一些负能量通通甩开。
出租车在陆怀瑾家门口停下。到了地方,她叫了声陆怀瑾,没叫醒。司机见陆怀瑾脸色不对,伸手一探:“呦,这是发烧了?看着挺结实一大老爷们,怎么就发烧了?”
司机车上有自备的温度计,借给顾霜霜用,这一量才知道,他居然高烧40℃。
司机本来还想开口问需不需要帮忙,没想到顾霜霜当着司机的面,背起陆怀瑾就往别墅里面走。她背着陆怀瑾一进院子,金元宝撒开蹄子奔过来,一个劲儿往她身上爬。
狗保姆刚好也在,她看见小姑娘背着体格健硕的陆怀瑾冲进院子,由衷感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狗保姆把金元宝牵过去拴好,跟着走进客厅问顾霜霜:“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陆大哥发烧了。”她去拿了冰袋给陆怀瑾敷额头,然后求助狗保姆:“大姐,你能帮我打电话请个医生吗?”
狗保姆也不敢耽搁,赶紧去打医生的电话。
医生赶到后,给陆怀瑾量了量体温,诊了一下病症,才说:“先把他扶回卧室躺着。”
狗保姆正想上来搭把手,顾霜霜却抢先一步背起陆怀瑾往楼上卧室走。医生和狗保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感叹:“这姑娘,力气大啊……”
顾霜霜把烧得迷迷糊糊的陆怀瑾平放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医生给陆怀瑾挂了瓶点滴,另外开了几服药。医生忙完后,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嘱咐说:“药早晚一服,饭前吃。这点滴挂完后拔掉针头贴上创可贴就行,我还有个病人,就先走了。”
送走狗保姆和医生,顾霜霜安安静静坐在床边,托着腮等陆怀瑾醒来。
瓶子里的点滴一点一点往下滴,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想起自己和陆怀瑾还没吃饭,她决定下楼煮锅粥,等陆怀瑾醒来吃。
她刚走下楼梯,就跟丁颖打了个照面。
丁颖穿着西服套装,长发挽在脑后,女强人的气质从骨子里渗透而出。对方还没说话,顾霜霜就已经没骨气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丁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楼上:“顾小姐吧?”
对方一开口,顾霜霜顿时联想到电视剧里威严的皇太后。她小鸡叨米似的点头,抬手指了指楼上:“陆大哥他……生病了,高烧……现在还没醒。”
丁颖想张口说什么,顾霜霜忙道:“已经看过医生了,正在输液,我下来给他熬点粥。”
丁颖从她身边擦过,踏着六公分高跟走上楼,在楼上待了不过五分钟,又下楼。她见顾霜霜还站在原地,问她:“你很怕我?”
顾霜霜点头,反应了一下又赶紧摇头。
丁颖问她:“能聊聊吗?二十分钟。”
对方气势强悍,不容拒绝。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说:“可以的……四十分钟都没问题。”
丁颖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一起去沙发上坐。她意会,坐去单人沙发上。
丁颖在她对面坐下,首先是以审视员工的眼光审视她。
良久,她才开口说:“长话短说。怀瑾以后会更有前途,他需要的是一个能站在他身边,跟他并肩的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照顾一个拖油瓶。他以后的妻子可以没有商业手段,可以对他的事业没有帮助,但一定要有能跟他一起出入各种场合的资格。”
这也,太直接了,原来她是个拖油瓶……
顾霜霜登时明白“当头棒喝”这个词语的深层含义。
丁颖见她不说话,又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也知道你不图钱,但你跟怀瑾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结合,婚姻很难走长。他的位置会更高,而你只是个从农村出来的丫头,是个靠他的关系栖身箭馆默默无闻的小教练。你参加百步穿杨也是另走渠道,并非凭借实力,你也拿不到终极荣誉。说好听点,你是处处有贵人相助,说难听点,你只是个依靠别人帮助的寄生虫。你这种没有自己事业中心点,又总是依附于他的女孩不适合跟他在一起。他的中心点是事业,不会是家庭,他将来会是一个很成功的男人。”
丁颖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在陈述事实。
她无从辩解,脑子里忽然蹦出林熙的话——“弱者。”
陆怀瑾也曾经对她说。
——“没有态度的事情,你又何必去做?你二叔想让你进国家队拿冠军,可你自己想吗?你跟外面的世界严重脱节,很多事情你不明白,我可以帮你。但唯有一件事,我帮不了你。”
——“你的目标。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事情之前得想清楚,规划清楚。比如你进国家队,到底是为了你二叔还是为了你自己?一旦进入国家队,你将面对的是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而且少有假期,甚至没有时间跟朋友相聚,你将要舍弃的东西更多。这些,你都准备好了吗?”
她坐在沙发上,指尖发凉,那种从内心深处席卷而出的冰凉。
她的目标是什么?安定于一个箭馆,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小教练?
她想起林熙对射箭的认真态度。虽然她只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但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坚定。
对比赛的坚定,对某种事物的坚定。
而她呢?比赛时带着情绪。
射最后一箭时,她因为看见陆怀瑾才定心,如果当时陆怀瑾没有来,她能定心吗?
今天只是一场练习模拟赛,后面还有淘汰赛、预决赛。每一场比赛都是高手角逐,不容小觑。
而她……
她仔细一想,从来厦川开始,她一切都有陆怀瑾帮衬,可是如果没有陆怀瑾,她又当如何?
这些她从来没想过。以前在村里,吃饱就是幸福,自由自在惯了。
可是现在吃饱喝足这种目标,于她来说已经远远不够。
山村没有竞争,没有压力。
可是在厦川生活,处处都存在竞争和压力。那种压力来自于精神,来自于物质。
而现在她才意识到,其实她最大的压力是——配不上陆怀瑾。
丁颖见她低头玩弄着手指不说话,难得地语重心长:“顾小姐,你别紧张,我们只是聊聊。还要我继续说吗?”
顾霜霜仍然低着头,声音很低:“嗯,我听着呢。”
丁颖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放在茶几上,推给她。顾霜霜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居然有她第一次跟陆怀瑾在路边接吻的照片。
还有他们在电影院时,她哭得稀里哗啦,往陆怀瑾身上蹭鼻涕的照片。
这些她自以为很隐私的事,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呈现在她眼前,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有人用刀子刮开她的皮肉,看见了她皮肉下的白骨一般。
她心底的震撼犹如滚着沙粒的龙卷风。
丁颖等她看完照片说道:“你们的事,我知道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