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燕娘睡熟了,长公主这才依依不舍地守着一会,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嬷嬷正等着外头,见长公主出来,上前给她穿上披风。
长公主绷着脸,再没了刚才在房间里的笑容:“把外头的人都叫回来,加派人手守着院子。听说上回戎族人闯进摄政王府掳走了秋娘,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是,主子。”嬷嬷领命而去,她比长公主更疼惜那个好不容易回来的郡主。
长公主独自回到院落,打发掉丫鬟,掀开纱帐走进内屋。
木案上摆着牌位,上面空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刻上。
她随意在地上坐下,伸手斟满两杯酒,摆在身前,举起一盏仰头饮下,再低下头时,双眼含着泪水,嘴角却是笑着的:“你知道吗?我太高兴了,我们的女儿终于回来了。所有人都放弃了,绝望了,只有我一直相信,冥冥之中有你保护着我们的女儿。果然,她回来了,回到了我的身边。棋艺超凡,又是个善良的孩子。”
长公主又饮下第二杯酒,目光渐渐阴沉:“那些伤害过我们女儿的人,你放心,我一个都不会落下。你在的话,也会如此做的,这回就让我代劳吧。”
她又一杯接一杯地喝完酒,直接躺在地上,笑吟吟地道:“今晚太高兴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可好?你别着急,我原本想着再等两年,若是真的苦寻不了,便去九泉之下向你赔罪。如今好了,女儿回来了,却要让你在奈何桥上多等些时日了。”
长公主醉醺醺的,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直到夜深了,嬷嬷回来扶着她起身到榻上,听见长公主呢喃的话,又是伤心又是替她高兴,抹着眼角替长公主掖了掖被子。
她早就看出长公主已有了去意,幸好郡主回来了。
要不然,只怕没两年,长公主就得随驸马爷而去。
谢燕娘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了。
嬷嬷过来亲自伺候她起身,备下的衣裳已是在炉子上温过的,穿着浑身暖和,她笑道:“郡主可是合身?这是让针上线人夜里赶出来的,若是不喜欢,让人改改便是了。”
“有劳嬷嬷了,这衣裳很合身。”谢燕娘摸着料子,就知道是少见的云纱,轻薄如纸,柔软舒适,是皇家特有的布料。
针脚细致,衣襟还绣着海棠花,估计是长公主亲自吩咐的。
谢燕娘心下妥帖,抚着衣裳,嘴角噙着浅笑。
嬷嬷见她满意,也很高兴:“郡主再挑几个样式,等下就让绣娘过来?”
“不必,让娘亲拿主意便好。”谢燕娘洗漱后,又问道:“娘亲起来了吗?”
“起来了,正在亭子里等着郡主一起用饭。”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郡主的相貌像足了长公主。
以前只觉得眉眼有些神似,如今仔细看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若是早些发现,她们也不用翻遍整个庆国来寻郡主了。
谢燕娘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拾停当,便去找长公主。
“娘亲,”她想了想,还是在亭子外给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亲自迎了出来,搂着她道:“跟我客气什么,睡了这么久,该饿了吧?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让厨房捡了些拿手的叫你都尝尝,若是喜欢哪个,只管告诉嬷嬷便是了。”
谢燕娘看着石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足足十几个盘子,不由大吃一惊。
见长公主殷切的眼神看了过来,她拾起筷子每一盘都尝了,皱着一张小脸道:“都好吃,也挑不出哪个最好。”
“既然都喜欢,以后换着来吃就是了。”长公主拍拍手,桌上的盘子给丫鬟收走了,换了一桌子新的,叫谢燕娘看得目瞪口呆。
长公主又给她夹了几筷子,谢燕娘只得尝了一遍,眼看长公主又要换一桌,她连忙摆手道:“娘亲,我实在吃不下了。”
“也好,留着些晚上来尝吧。”长公主捏了捏谢燕娘的脸颊,又叹道:“还是瘦了些,该好好补一补才是。”
见她确实吃撑了,长公主又笑道:“吃不下怎么不早些说,看你撑得肚子都圆滚滚的了。”
谢燕娘瞪大眼看向她,不好意思道:“娘亲一番心意,女儿哪能辜负,巴不得全吃下去才是。”
长公主听得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你啊,这张小嘴真会说话,跟抹了蜜似的。不过以后可别勉强吃了,撑着难受就不好了。”
谢燕娘连忙答应,长公主打算带着她去花园里走走,顺便消食。
两人这才起身,就听说皇宫派人来了。
来人正是钦天监,来禀报长公主最近的好日子。
长公主挑了挑眉,让嬷嬷收下了卷轴,又赏了一袋金裸子。
既然打算让谢燕娘认祖归宗,义女便收不了,少不得要去皇宫亲自给幼帝解释一番。
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想进宫去。
看了谢燕娘一眼,长公主这才下定了决心:“我们这就进宫去,跟皇上说道说道。”
长公主让钦天监的先去回禀,带着谢燕娘上了马车,直奔皇宫。
幼帝在琼华殿的侧殿跟两人见面,长公主和谢燕娘行礼后,抬起头来,谢燕娘不由大吃一惊。
幼帝比起之前几天明显瘦了许多,脸上的肉都没了,神色憔悴,隐隐带着倦意。
按理说皇宫里的叛徒被清扫,大权重新掌握,他该高兴才是,怎么落得这副模样?
长公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谢燕娘的事更重要。她简单解说了一番,又道:“当初瞒下了消息,如今想要让她回归郡主的身份,少不得要皇上允许。”
幼帝瞥了谢燕娘一眼,看出她是当初求了自己的宫女。
原来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丫鬟,而是他嫡亲的堂姐。
难怪之前看着眼熟,原来跟长公主有几分相似。
幼帝不介意给长公主一个人情,毕竟当初若非长公主特意进宫,只怕他也不能在十五王爷底下活多久:“朕允了,不过也得给外人一个说法,没得乱了套。就说是郡主出生时被掉了包,如今才找回来,如何?”
长公主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这样解释起来,倒是能堵住悠悠之口。
“既然长公主赞同,那就这样吧。”幼帝摆摆手,显然还有事要忙,不愿继续耽搁了。
他疲倦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黑脸侍卫扶住,这才走了。
谢燕娘回头看了眼黑脸侍卫,后者似有所感,侧过头,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绷着脸跟在幼帝的身后也离开了。
长公主上了马车,直到离开皇宫很远了,这才小声对谢燕娘说道:“皇上印堂发黑,只怕是伤了底子。”
连皇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怕是要活不长了。
她对这个侄子没有喜欢也没有厌恶,只是先帝的缘由,并不愿意跟他多来往。
如今见他被龙志宇坏了底子,也不由唏嘘。
谢燕娘低着头,却道:“皇上会好好的活着,毕竟如今庆国再不能动荡了。”
“说得也是,先帝驾崩才没几年,如今庆国内乱又有外侵。难得平息了十五王爷造反,还有戎族在边城虎视眈眈,可不能先自乱阵脚了。”长公主看向她,又问:“皇上身后跟着的侍卫,你是认得的?”
“只见过一面,并不曾说过话。”谢燕娘没有说,黑脸侍卫是阮景昕的暗卫,也是暗卫之首。
这是属于摄政王的秘密,若是告诉长公主,也得他亲自来说,自己是没有资格开口的。
长公主不想她多牵扯到皇宫里的事,也没多问。
她巴不得立刻设宴,让庆国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真正的郡主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只是府里的柳紫芙尚未下葬,到底是谢燕娘的养母,恩重如山,哪能置之不理。
长公主叹了口气,如今还是低调些为好。失去了一次,她已经害怕再次失去了。
谢燕娘没想到长公主拿出了自己的金丝楠木棺材给柳紫芙,抚着棺木,她红着眼圈道:“多谢娘亲。”
长公主摇头道:“不过是一件死物,原本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我也不瞒着你,十六年的煎熬,我快到极限了。想着你爹爹在奈何桥上等得只怕要不耐烦了,我便想着等足二十年,若果还是没你的消息,我便亲自到九泉之下向你爹爹请罪。”
“如今也好,这东西暂时是用不上了,只能让你爹爹再等上几年。”
谢燕娘连忙起身挽着长公主的手臂道:“哪是几年的功夫,娘亲这么久没见我,难道就不想看着外孙出生,抱抱他,再看着他娶妻生子。若是外孙女,不想看着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以后还得劳烦娘亲准备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人。”
她压下心里的惶恐,面上强颜欢笑。
因为自己从长公主的眼神里,看见了曾经的她。
那时候谢燕娘在王府里绝望得想要寻死,那样的目光在镜中不止一次见过,如今却在长公主的眼里看见了那样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