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石头大了绕着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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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去印度的小粒子

火车上人并不多,有些座位空着,有些人横着躺在原本可以坐三个人的位子上。我在靠近车门的顶头,站着看了一会儿外面的荒山,夜快黑了,没赶上昨天的火车,只好改签到今天,十几个小时,只能站着了。

我来到应该是我昨天就坐的位置边,并没有人,心想,何少说的是对的,如果没赶上火车,改签了,你就继续去原来的那个座位,很有可能没有人。

我左右望了一下,心中窃喜,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上车前一直在喝酒,所以头脑很沉,就枕着胳膊睡下了,晕晕沉沉地像是走了好几个白天黑夜。

我正打算换着胳膊再睡一阵,却感觉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戳了一下,很轻,但是打了个激灵,就睁眼找,一个异常白净的女孩冲着我笑了。

“这座位是我的,不过你先坐吧,我想站一会儿。”

“你坐吧,我本来就没座。”我站起来,挪到了过道中间。

她也不再客气,把头发捋直,坐了下去。却又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在座位上摸了摸,又重新坐下了。

“我的手机在这里呢。”我笑笑,拿起手机冲她晃了晃。

“我不用手机的,我是怕压坏你的东西。”

路上走的久了,也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在这个年头不用手机的,不经意地“啊”了一声。

她只是笑笑,就把头转了过去,看着窗外,而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偶尔看见的城里的灯光也远远地被火车甩到了身后。

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几个小时,车厢里的鼾声也此起彼伏,我靠在车厢边,用MP3调了一首Paul Anka的,设置为单曲循环,想着到了南京看看能不能补一张票。

结果女孩又站了起来,说,“你过来坐吧,我要站一站。”

我想,这人还真怪,不用手机,不爱坐着,不知道还有什么怪毛病。

但扭了一下腰,说,“我也坐了好久了,再站一站,你坐着吧。”

但她也走了出来,在靠门的另一边面对着我,笔直地站着,同时闭上了眼睛,嘴却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在背诵。

我就盯着她看,生平不爱打扰人,所以没有贸然问她在做什么。

过了几分钟,她睁开眼,我赶快把头转向过道,假装没有盯着她。

“你要去北京吗?”

“对啊,我在北京上学。你去哪里?”

“印度。”

我想这可能是开玩笑,就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期待她解释。

“我是杭州人,这次是去北京转机,然后去印度。”

一个字也没有多透露,我想,又遇到一个文艺女青年。在杭州,每隔几步就能看见这样的一个女孩,只不过没有我眼前的这个素净了,穿着懒散,眼神迷离,似乎在找连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她看上去要更加沉稳一点,应该是商务出差吧。我这么猜着。

两个人面对面站了有半个小时,期间有人过来问,空着的作为有人没有,我们就说,有人,所以座位就一直空着。

我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所以也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该如何搭讪,看她过一阵儿就闭眼、嘴里念叨几分钟,再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我虽然觉得她有点古怪,但也失去了盘问的兴趣。我二十四了,还没谈过恋爱,和女生独处就脸红,不知道走路的时候走在女生左边保护她,像个愣头青一样渴望着爱情,这次来杭州,是给一个高中兄弟拍毕业照,要不然,我宁愿在懒人椅上度过这个五一假期。

“南京到了!”

列车员拿着踏板来到我们跟前,等车停稳,车门一开,就放好踏板,让外面的人进来。

我们都侧着身子让过人群,在站台上待了待,“车里的人就像笼子里的仓鼠一样。”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我便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到我们再上去,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不用说,是个理工男。

等我跟他讲明原因,他就嘿嘿地笑着,说——“不好意思,你来坐,我往边上挤挤就行。”

我回头看那女生,她露出几分不悦,我想,得嘞,遇上一个无赖,便不再说话,在原来的地方站着了。

她在那男生面前站着,说——“这是我的座位,请你让一下。”

男生居然乖乖地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桌角,一手撑着邻座的靠背,搭起讪来——“你也要去北京啊?你是去干什么?我们学校开学早,这边的天气太干了,没有南京湿润,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是杭州人,这次是去北京转机,然后去印度。”

“你去印度干什么?”

“做灵修。”

“啊?你这么迷信啊!”

“灵修不是迷信。”

我已经走到了他们旁边,我很羡慕这个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也想凑个热闹看看这个神秘女生的究竟。

他们两个就开始论战了。

“克里希那穆提你知道吗?”

“谁?”

“就是一个印度人。”

剩下的就是无休无止的争论,其实在我这样的文科生看来,这些无聊的问题已经被艺术解决了。

“有一个叫韩松的科幻作家,不知道你们看过他的书没有?”

“我不看别的书,我只是看点灵修先哲的著作,再翻译成中文,你可以去搜,很多都是我翻译的。”女的说。

“我爱看玄幻小说,别的不爱看。”男的这样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继续这场注定无意义的对话,大家都固守自己的认知范围,不愿意多问一句,韩松写了什么?

韩松写了地铁,正在写马航,科幻作品,诡异气息,就如同我居然在改签过后遇见的这几个怪人一样。

争论还在继续,我闭目养神,等待到达。

他们也渐渐住了声,女的只是解释了这次去印度,花费是一家叫搜狐的公司提供的。老板赚钱赚到失去勇气面对自己的财富,堕入虚空,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她,从此口口声声灵修有用。这趟旅行是召集全国的十六个灵修人士前去北京回合,然后转机印度,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学习。

我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十六个人,从四面八方涌往北京,怀着差不多的目的,不知道另外十五个人会不会遇到和我一样的人,我突然笑了,觉得何止是十六个人,这一车的人就足够充满故事了,灵修也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目的。

她问我笑什么,我便说,“门在你对面,钥匙也在你手里,别人不能替你推开或者打开那扇门,这一切,只有靠你自己。”

“这是谁说的呀?”

这就是克里希那穆提说的,但我对她说——“台湾胡因梦说的”。

他们都陷入了若有所思的状态,我边收拾书包,边看着这一车厢的人,他们快要到目的地了,这里有一切他们来之前所听说的权力、金钱、欲望和刺激,也有他们来了之后才能感受的痛苦、绝望和失败。但我不想多说什么了。

因为他们不懂,和他们对话的我,就是策划这次活动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