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石头大了绕着走(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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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路口还有好多个

观前街上都是人,张约翰戴个墨镜,顶着太阳走,一个神婆子看他是个外地人,凑上来问,小伙子算命不?张约翰放慢脚步,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诸暨的山上就被你们宰了一道,还说到一山就拜一山的菩萨,现在又来了。

神婆子看他脚步慢了,以为是机会,提起摊边的小布袋就追了上来。张约翰反而加快了步伐,在行人里左右挪移,好多时候你得佩服女人,她们盯准了的从来都要追到底。

神婆子立即深吸一口气,开始炫技。

小伙子你面相上看这辈子都不会为钱发愁,姻缘也好,背驮财神,穿金戴银。

她停了下来,看张约翰的反应。

张约翰很难为情地冲她笑笑,说我没钱。

神婆子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嘴角的白沫干了,舔了舔,说了句,天地本不老,多情即长生。散去了。

他这次出来没有目的,如果非要加一个理由,那就是一个北方人想到南方看看。

他二十三了,从一个理工科专科院校毕业,在毕业前从来都坚定地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工程师,他在这所理工大学的时间里,时刻被提醒这个地方出过多少机电界的风云人物。他按照一个师兄的建议来规划这四年——每天早晨看许国璋英语半小时再去吃饭,中午必须打篮球以锻炼腹肌,不谈恋爱,因为“肾主志也”。

很快四年便过去,他发现英语还是一开口就脸红的水平,打坏了三个篮球之后,他的队友劝他,别再砸篮板了,你不是奥尼尔;这样即使有姑娘对他动过念头,也被他莫名其妙地吓跑了。

他这时才发现,他丢掉的那个机会是如此宝贵。

那是快毕业前的事了,他的班主任找到他,说有一个去清华的名额,问他愿意不愿意,他说,我问问家里吧。班主任笑了笑,说你快问吧。

家里自然是炸了锅,大哥带着土特产就往兰州赶,一天之后,他们出现在了班主任的家门口。进去看到的却是一桌子包装精美的烟酒,班主任看了看他们提东西的红色塑料袋,露出尴尬的笑容。

他才知道,这个名额的竞争者众多,等他大哥赶到的时候,送礼的人已经把班主任家门槛都踩平了。

兄弟俩沿着黄河走,大哥过半个小时骂一次,终于口渴。张约翰买了半个西瓜,取出一牙给大哥,大哥接过,吃完,擦掉满脸的西瓜汁,说,那就收拾东西回家吧。

张约翰问大哥借了点钱,让他先回去,每天看从学校图书馆顺出来的书,有《浙江现代作家创作选》,上面有一个故事,讲的是少爷和丫鬟始乱终弃的故事,他看完,才想起,自己也有个作家的梦想。他想,去浙江走走吧。随即买了去诸暨的火车票,又把铺盖邮寄回家,兀自上路了。

但这趟遇见的都是什么人呐,火车上有个中年人和他聊了半个小时城乡中国和红墙政治,最后顺了他的一包烟下车了;到杭州找住宿,一个老头笑着迎上来,我们那里有大学姑娘,来吧,张约翰还是个童男子,脸就红了,老头从后视镜看到了,开车送他到住处,半个小时后就有女人来敲门。

一定不能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灿烂,他没有开门。门外的女人嘟囔了几句,明明说好了的。他从报纸上看到的应对策略是,开门,因为表示对这个传统职业的起码尊重,然后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离开。千万不能劝其从良,也别想占便宜。做人,给谁一个面子都是给自己一个巴掌,但有些巴掌损人不利己。

截至到杭州,这趟南方旅行失败而沮丧,带着的小说也没有心情打开看,不如回去吧。

实在太乏了,先睡吧。

醒来时天已放晴,没有人来敲门,他装好东西,问老太太火车站怎么走,老太太说的是杭州土话,说到青筋暴露还是不清楚,隐约听得清是西湖。张约翰才惊惧起来,西湖还没去呢。

湖边都是人,人,人,他想,去雷峰塔看看,就回。

后背被轻拍了一下,他直觉是个女的,转过头去,眼前一片光亮。身后的是一个短发女子,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明艳至极,一时恍了眼,呆住了。女的也觉得有点贸然,先点了点头表示冒犯,说帮忙拍一张照片吧。

远塔近人,西湖水荡漾,她站在岸边,构图上没啥大差池了,张约翰这时才有了机会再细看,白色长袖防晒衫,粉红色小包,身形健美,一双凉拖之上,像极了明星。

他按下快门,有点后悔,这么快就拍完了。

她道了声谢谢,拿过相机看了起来。

张约翰继续往前走,却听到她再次开口,你也是去雷峰塔吗?

张约翰狂喜,总算有个美女作伴,突然恨起来,雷峰塔怎么离得这么近。

原来也是背包客,辞了工作出来的白领,西安人。除这些外,再多问一句,她是什么都不说了,只问张约翰怎么拍照片好看。张约翰知道这是暗示拒绝勾搭,也就放心,说了一些书上看到的拍摄哲学,越发轻松,越轻松发挥越好,居然给她讲起了“决定性瞬间”。

女的也逐渐放下戒备,两人走到了湖边的店铺里,她说要买件衣服,让张约翰等等她。

再出来,她已经把头发扎了起来,张约翰才发现最美的是脸,之前都不敢看,换上了一件牛仔衬衫,野性了一点。眼神里流露出等待赞美的意思,张约翰就“哇”了一声表示很好看。

不觉天就黑了,雷峰塔是路过很久了。他突然舍不得。

但没办法,没钱了,想浪漫没资本,而她似乎是个更聪明的人,对付这样的毛头小伙,似乎很熟络,提醒他走路时看着脚下的台阶,坐在长椅上歇脚的时候,又从包里掏出两根烟,问张约翰要不要,张约翰摆摆手,屁股也挪远了一点。

她的下一站是宁波,问张约翰要不要同去,张约翰说,出来久了,我要回家。

她也没挽留,似乎就是算告别了。张约翰还想说点什么,她已经背对着他走远了,要不要追上去?说很喜欢你?

多丢人,算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笑笑懦弱的自己,知道以后这种遗憾只会更多,也便释然了。

火车站一如既往的喧嚣,他被挤在人堆里,有挑担的老汉,有金丝边眼镜的商人,终于到了候车室大厅,去宁波的票还有,他又动心了,想要不在计划里增加一个城市?以后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左思右想,他想起那个神婆子说的,似乎命里是个财富双全的色鬼,可是,他得回家,没准考个公务员,没准去深圳。

那就去宁波,他像是要赌一把一样。

或许再遇到她呢,我一定说出来,你的拉链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