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在你身边丢了一块小石子(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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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耳语

大概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只是知道那时自己年纪挺小,懵懵懂懂的时候吧。

要说的是那时候班上一个不起眼的男生,我很少见到他说话,至少,在我印象中,想不起他到底有没有说过话。他很奇怪,头上一直带着一顶帽子,是那种针织的帽子,套在头上,把脑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带着这顶帽子。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一次上课的时候,班主任是一位胡子拉碴的老男人,他起初语气算是和蔼地告诉他:上课时间把帽子摘掉吧。那个男生盯着他不说话,随后摇了摇头。班主任被他摇头惹怒了,大声呵斥道:不摘掉帽子就别上课,出去。男生愣了半秒中,默默站起身走出了教室,留下一整个教室错愕惊异的脸。

随后班级里开始传言说这个男生没有头发,大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秃头”。但是,即便是被起了一个容易被记住的绰号,这个男生仍旧是毫不起眼,很容易就会被人忘记。至于他帽子下到底有没有头发,大家好像都不感兴趣。

帽子对于这个男生来说,好像比一切都还要重要,我记得有一次班上的男生们差点摘掉了他的帽子,那时候不知道是谁带起了头说要看看“秃头”到底是不是秃头,一帮子调皮的男生也就聚集到一起了,站在男生周围,伺机待发的模样。男生好似没有发现,他还埋着头在读着一本书,身后的那只手慢慢地靠近了男生的脑袋,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新大陆被发现,而当这只手快要碰到帽子的时候,男生突然站了起来,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个人,说道:不要。

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虽然轻柔但是充满力量,而仅仅是这两个字,却让那些男生们更加肆意妄为了,他们开始围上去哄抢他的帽子,他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帽子,好几双手重重地拍打在他身上,他只好蜷缩在地上,但是双手护住的帽子,却紧紧地没有丝毫松懈。

这场闹剧在上课铃声响起时总算结束了。大家像是突然没了兴趣,哄散开来,各自回各自的座位了。男生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脑袋,又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帽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下来继续看书了。

我和这个男生的第一次搭话,是在一次体育课的时候,应该是个夏天,太阳火辣辣的照在操场上,他站在我旁边,带着帽子,我看着汗珠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不热吗?

我一直不敢跟他搭话,一方面是因为他一直给周围人们的距离感,另一个原因是我时常觉得他好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偏执又奇怪的精灵。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去了。我尴尬得不再说话,被他的沉默一巴掌拍得老远。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和他搭过话,很多时候我都是站在远处,看着这个奇怪的男生,等待他把帽子摘掉的那一个瞬间,而这个愿望,竟成了那段岁月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住在城西,这是一次回家时候,我跟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他背着书包,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路上偶尔会碰到调皮的男生,他们叫他“哑巴”,叫他“秃头”,他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一直走着。

那是一件间矮小的平房,城西算是那时候我们这个小城贫瘠的一片区域,他站在自己家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衣着朴素的女人,应该是他的母亲吧。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嘴角突然弯起一个好看的角度。我站在一棵大树背后,看见他这一半的笑容,竟然欣喜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想来,并不是想要和他变成朋友,也不是觉得同龄人的鄙夷对他不公平,我只是好奇而已,对他帽子里的秘密,好奇而已。其实我和那群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我记不清跟着他走了好多日子,他走过的那段上学放学的路,我也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而我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一个秘密而已,这种感觉越发地强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在一个冬天的清晨,周遭白茫茫一片,寒冷的风刺骨地往衣服里钻。他打开门后向屋里的女人道别,然后关上了门,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大概是觉得帽子里有些不舒服吧,他向四周望了望,冬日的清晨,街上自然没有什么人。他才放心的把帽子取了下来,那时候我站在离他不远的一个矮房背后,穿着大棉袄围着围巾的我在寒风中站了半小时,而这意想不到的情节让我之前挨的冻都变得不重要了。

我看见一头好看的金色头发被清晨的冷风吹得摆动,而从这茂盛的金发中,突然迸出两只又长又尖的耳朵,那双耳朵比常人的耳朵要长好几倍,像是两根诡异的信号接收器。在很久以后我去电影院看《魔戒》,精灵王子出现在屏幕上时,竟然会一下子想到了他。

他揉了揉耳朵,然后很快地重新带回了帽子,我被这短暂的画面震惊得挪不动脚步,而当我再仔细回想的时候,竟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看到的景象,是不是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是啊,人怎么会有,那么长的耳朵?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帽子下的那双耳朵,毕业多年后我也再没有见过他。

有段时间我突然想起了这个男生,去翻看毕业照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了这个戴着帽子的人,好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那时候我呆坐在地上,失落得像是丢失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

在我的记忆里,再没有了一个永远戴着帽子的男生,他的帽子下面,是一双又尖又长,像是精灵王子一样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