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在你身边丢了一块小石子(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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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归潮

某次旅行去了海边,在海岸线上发现一座看起来很古老的灯塔,破旧衰败摇摇欲坠的样子,每一个海浪拍来时,都感觉它像是会轰然倒塌,一眨眼就会跌倒在眼前。我打算走过去看看,却被当地的渔民阻止了,他们说那灯塔邪乎得很,大概是遭了什么诅咒吧,我悻悻地回头望了望那座灯塔,只好作罢。

夜里借住在离海岸不远的一处渔民家里,海风夹杂着一些潮湿的咸味来,有些难以入眠,我出门走去海边,静谧的夜晚连白日里叫嚣的大海也变得温顺了许多,温柔的月光洒在沙滩上,把海滩铺成一片闪光的银白色,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畅快了不少,抬起头来却诧异地发现远处的那座灯塔,竟亮起了透彻的亮光。

突然想起之前渔民告诉的话:“那灯塔已经荒芜很久了,现在我们村的人都是在近海养殖,不用去远海打鱼,所以灯塔再也没有人经营过。倒是之前出了一次事故,那次风暴把渔场摧毁的一丝不剩,短短时间里,想要再建起渔场来不简单,其间有不少人去远海打鱼,所幸大家都有惊无险地平安归来,只是有个年轻人出海后再也没有回来,从那时起那座灯塔每晚都会亮起光来,像是在为那个迷失的青年照亮海路一样,渔民们觉得邪门,再也没有去过那座灯塔。”

起初我只是以为那亮光不过是月光在灯塔上柔和的反光罢了,直到现在看见那光芒,透彻的,通明的,穿透不仅黑暗的光,竟然被它触动了,不自觉地向他走去。

沙滩柔软得像是一层纱,偶尔会踩到岸边的贝壳,一路走去并没有觉得可怕,倒是那灯塔的光照亮了一大片的海岸线。

走到灯塔下面,才发觉那座灯塔并不算高大,破旧倒是真的,我正犹豫着找到灯塔的入口,却听见从上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

“是谁?”

我被吓了一跳,赶忙抬头望去,站在背光处,塔顶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这时从灯塔的背面走出一个人影,他握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刚好照亮了我面前的那片区域,我看清楚了他的脸。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布满了深色的皱纹,他穿着破旧的袍子,打着哆嗦,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我是旅行到这里,夜里看见灯塔亮了,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破旧的灯塔,还有人在经营它。”

他回头望了望平静的海面,有转过头来,说道:“跟我进去吧,外面冷,我烧了茶。”

跟着老人家进了灯塔,一股被海水侵蚀的朽木气味扑面而来,我被呛得咳嗽了几声,他好心地转过头来说:“过会儿就好了,开始会有些不习惯这气味。”

我们沿着一道窄窄的木梯往上走,双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上了塔顶,宽敞了许多,他把油灯挂在墙壁上,我才看清这里的陈设,周遭摆放着一些渔具,墙上挂着斗篷和簑衣,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个炉子,上面烧着热乎乎的茶水,他找来一个缺口的碗给我倒了一碗茶,我接过后喝了一口,温暖了许多。

“这大半夜的,你这样在海边走着,很危险的。”他一边小心翼翼的拨弄着火心,一边对我说。

“我就是好奇罢了。”我说。

“好奇什么?”

“他们说,灯塔是遭了什么诅咒。”

他突然爽朗地笑了几声,说道:“不过是大家都把这里忘记了,他们已经记不得这座灯塔是怎么为他们指引方向了吧。”

“对了,这灯塔破旧成了这样,而且现在渔民们都不会出远海打鱼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经营这灯塔呢?”

他突然停下来手中的活,火光在他的瞳孔里摇弋着微微光芒,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在等人。”

我在等人。

我突然想起之前渔民对我说的话,那个再也没有回来的年轻人。

“那是你?”我问道。

“我儿子。”他说。

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突然觉得之前的猜疑和忌惮都变得可悲又可笑,说什么诅咒什么鬼怪也都显得愚蠢和幼稚不堪。这不过是一个等着孩子回家的老人罢了,或许正如这个老人说的那样,那些渔民们,早已经忘记了这灯塔为他们照亮的,回家的路。

“我还记得他那天跟我道别的样子,他说傍晚就回来,我站在岸边看着他的渔船出海,他回头向我招手,示意我回家去,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知道了他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老人喝着茶,淡淡地说着,“那晚我做了饭,倒了两杯酒,我站在屋门外等他回来,可是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年,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但是这灯塔一定会给他的灵魂指引方向吧。”

我默默地不再说话。

“我多想再看看他的脸。”他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

我起身站到瞭望台边,那绵延无尽的黑暗的大海,吞没了方向和航程,它沉稳地安静地,嘲笑着世间这些侥幸的爱,它知道没有人能够挣脱他的束缚,它望着这灯塔的亮光,像是一个获胜的角斗士。

我知道老人会继续点亮这灯塔,或许有一天这灯塔不再亮起,那就永远的不会再亮起了。

我向老人告别,我说:“他一定会看到这条明亮的海路,他会找到你的。”

他微微笑着,送我出了灯塔。

我沿着原路返回,背后灯塔的光芒在我脚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现在看来,那灯塔,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点小小亮光罢了,它的周遭,全是无尽的黑暗,它无法照亮整片大海,但是,这一点亮光,成为了这片完整的黑暗中,最美的一点瑕疵。

我好像看见一个撑着渔船的年轻人从远处漂来,他望着那座灯塔,像是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面容,他突然笑了起来,挥着手,一下一下有力的摆动着。

回家吧,有人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