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我的葬礼(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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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最蠢的女人死得其所

努力了三十年,我终于达到了我想要达到的境界那天,我死了。

三十岁,我有着女人理想中的所有。

不信,我数给你看。

先说我的爱情,恋爱六年后结婚四年,感情稳定。

我的男人,一个闷声工作的技术男,不浪漫,一直只能解我的风情。

我的事业,自由撰稿,收入可以养活自己又不会陷入忙碌,出过诗集出过书,正朝着梦想前进。

我的身体,健康,每周三次瑜珈一次舞蹈,周末游泳,保持着二十岁的年轻姿势。

我的样貌,有基础,属耐看型,气质和内涵都在显在眉梢唇角。

我的性格,已由活泼型过渡到了温婉型,可以幽默,可以激烈,可以平静。

我的生活,很好,一年出国旅行两次,平时一月出游两次,没经济担负。

我的交际,正常,有自己的朋友圈。

我的修养,每天基本保持一个小时以上的阅读,对欧洲文艺片耳熟能详。会画油画。会跳爵士舞。

我清楚自己的份量,对我的丈夫而言,是恰到好处的,不多到沉重,也少到可怜,不淡得无味,也不辣得呛人。

这些成果都是我一生孜孜不倦的学习和修炼得来的。

六岁那年,我在头发上绑上了一条粉红色的大纱巾,想收获众人的赞美,结果我收到许多女人的嘲笑和讥讽。但就是在那一天,有个年轻男人到我家小店来买烟,倚在门上痴迷看着我的模样,离开时遗憾地对朋友说:“可惜她太小了,我不能等到娶她当老婆。”

就在那一天,我明白了女人的讥讽并不代表审美的标准,男人的目光才是标准。

十岁那年,我开始看琼瑶的小说,从此不肯剪头发,说些书里的话,用力培养眼神里的幽怨。但那一年,班里好多个没看过琼瑶小说的女生都有追求的男生,我一个都没有。于是我明白了,幽怨内敛的女人只属于书,不属于现实。

十二岁那年,班主任是个好看的男人,他特别宠爱家里富裕的学习委员。同学们都说班主任是个见钱眼开的势利眼。但有一天,班主任大衣被黑板的铁钉撕破了,学习委员把大衣带回家去找妈妈缝好洗干净后交回到他手里时,那男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温柔时,我就明白了,那男人的特别宠爱并不是因为学习委员的家境,更多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无私体贴。

十三岁那年,我读初中,班里有个女同学披着长发涂着口红在校服里面藏着低胸的背心,老师在班会上批斗她,告诉我们不要学她,说没有男生会喜欢这样小小年纪就风尘仆仆的女生。

然而一天晚修课前,一个高中男生进来向我打听她的名字,接着这样的高中男为她陆陆续续地来,后来发展到体育课一下课,就有高中男生等在小店门口抢着给她买可乐。那时我就明白了,打扮是女孩的必修课,那被女人排斥的风尘,偏是男人喜欢的。

十四岁那年,圣诞节,女生们聚在一起数收到的圣诞卡,比比谁的多。收到最多圣诞卡的女生并不是最漂亮的,而是性格最平易近人的,她甚至收到了最傲慢男生送出的唯一一张贺卡。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脸蛋对于女人来说并不是最有力的武器,性格才是。

十六岁那年,我读高中。所有女生都害怕班里的一个像街头流氓一样的男生,那男生从不和女生说话,有许多他在外面与人打架的传闻。

有次期中考试,我们组为了能顺利地抄学霸的试卷私自进行了座位编排组合,需要街头流氓挪动位置,但谁也不敢和他说话,是我鼓起勇气去问了他,谁知他二话不说直接站起来把位置让了出来,他同桌问他为什么放弃好位,他耸耸肩膀说:“女孩的吩咐,有什么办法?”在那一刻,我明白了男人都是乐意施给女人善意的,他们都愿意当绅士。

十八岁那年,我上大学。我和班里十三个女生一起喜欢上了军训的教官,我们组成了一个狂热粉丝团对教官进行狂轰滥炸,每一个成员都会公开表达自己的迷恋。后来一个女生暗自里给教官写了一封情信,教官请她去吃冰淇淋时被我们看到了,于是这个女生被开除出粉丝团,从始被我们集体排斥,教官也不敢跟她接触了。在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求偶这种事情其实是一个团体活动,那些众人垂涎的果子是不能直接伸手去摘的。

十九岁那年,我对法学教授从仰慕渐渐陷入了爱慕,想尽千方百计接近他,想进入他的生活,而教授却用对师母没有保留的赞美把我限制在向往的范围里。当我终于被邀请去教授家晚饭时,发现师母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个高贵美丽的女人,只是一个相貌普通没有气质的家庭主妇。那张朴实无华的脸让我明白了,优秀的男人并不一定会选择优秀的女人当妻子,优秀并不是得到爱情的基本条件。

二十岁那年,同班一个女同学被大款包下,每个月给她一万元生活费,给她买下无数名牌衣饰,她还把我们推荐给大款的大款朋友,遭到了我的鄙夷和轻视。

后来大款变心当了另一个女孩的男朋友,要给女同学一套新房作为补偿。一向贪财的女同学拒绝了那套新房,还把那些在银行存下来的所有生活费全部还给了大款,悲痛又不失尊严地接受了分手。那时候我就明白了,爱对于女人而言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钱不是。

二十三岁那年,我毕业了,开始工作。我也决定开始谈恋爱。一片白纸的我决定要当一个最纯粹的女人,一辈子只交给一个靠谱的男人。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靠谱的男人,他出身于健全的家庭,从小是好学生工作是好员工的循规蹈矩男人,比我大一岁,相貌中等,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等等,一切都符合好男人的原则。

他又是内秀的,有健全的心智和有吃苦耐心的韧性,靠近他就觉得坦实而安宁。最最重要的是,他爱我。他的爱情观和我一样,一旦选定就要爱一生。

二十四岁,我们决定为以后的婚姻打下物质基础,开始准备新房,他分担百分之七十我分担百分之三十开始供一套新房。以我们喜欢的简约风格装修好后,我们搬了进去开始了婚前同居。

二十五岁,我失业了,他一个人负责供房,手头开始吃紧。我们放弃了一年几次的出省旅行,周末减少出门用餐,但我们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开心了。

二十六岁那年,我选择了自由撰稿,他全力支持我,他让我不要操心稿费的高低,只管喜欢与否,他来负责我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那一年,我们决定结婚。但我们的存款除去回老家的机票后,用于买戒指的钱剩下了一千元,我说我不要钻戒,要白金就行了,于是六百元给我买了个白金,四百元给他买了个铂金。没有拍婚纱照,没有喜宴,只是和亲戚朋友吃了餐饭,我们就这样高高兴兴简简单单地结了婚。

还是这一年,他换了新工作,在另一个城市,平时只能周末回家,还经常被派去出差,聚少离多。但我们保持每天一个小时以上的通话。

我开始担心自己在家会与时代脱节会和他失去共同话题,于是我每天都和网友保持交流,每天保持一个小时以上的阅读时间。

每个周五,我会准备好菜饭等他回家。

二十七岁那年,我们把家搬去了他工作的那个城市。为了改善徒劳忙碌工作带给他的沮丧和失望,让他保持积极的心态,我每天早上拉着他去公园跑步,晚上做豆粥素菜来保持我们身体的清爽。周末一起逛图书馆一起阅读或是一起看IMDB排行榜上的电影,以丰富我们的心,平息时代的烦躁。

每个节假日,我们都去旅行,制造下了许多只属于我们的美好回忆。

为了保持双方的自由,我们约定互不干涉。我从不看他手机和QQ,他也是。他出去活动我无事决不打电话干扰,他也是。我们给对方的空间都是可以自由呼吸的。

二十八岁那年,他得到了一个被外派到海外的机会,我决定跟随他。到了海外后,他去上班,我去语言学校上课,周末和节假日一起去旅行看世界。

二十九岁那年,他的部门秘书看上了他。在那个二十三岁女孩的身上,我发现了自己所丧失的活力。

于是我明白自己该改变了。

我开始每天去健身房锻炼,开始强迫自己不要用小女孩撒娇的语气与他说话,开始控制自己的任性和小脾气,刻意培养自己的温柔情绪。

这些努力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在那次公司聚餐会上,那个热情而无礼的女孩在饭桌上公然给他夹菜示好,我成功地克制住了当时的怒火,装成无事发生,回家后才告诉他我的在意。我的克制赢得了他的感激,让他主动开始疏远部门秘书,直到她换掉目标。

我又开始培养自己的女人味。去学油画和插花。把牛仔裤换成了长裙。我开始保养皮肤,化淡妆。我开始在所有的聚会上减少自己的话语,让所说的话都以他的话为中心,学习用委婉得体的方式去圆他的话以及巧妙地对抗别人的攻击。永远把真正的问题留到家里再讨论,无论多激烈的争吵,让不让一句怨气话出门。

就算我被他酒醉的上司趁乱抓了手吃了豆腐,我也只是严厉地推开他,从始刻意远离他的上司。担忧这件事会影响他的前途,我把这个秘密吞下了肚子。

因为我的这些努力,我的男人从我这里得到了无数的赞美。他们都对他说:看,你有一个那么聪明漂亮的老婆,命太好了!

为了我们的婚姻,我甚至大义凛然地吞下过一枚绝大多数女人吞不下的炸弹。他和客户去荷兰出差回来后,我在他的箱子夹缝里无意中发现了一包用掉了一个的避孕套,那是他和客户去风月场所的罪证。那一天,我反复地摊牌发难的后果,反复地让自己站在男人的立场去想自己会如何面对这一切,我意识他最希望的是我永远不会知道,一旦暴露会让我们两人都陷入不可挽救的尴尬里,于是我咬着牙吞下了愤怒屈辱和憎恨鄙夷,决定原谅他一次,伪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现。

从始后我开始偷偷留意他出差的动向,再没有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后,我才庆幸自己没有当时拆穿他。

他待我多年如一日地好,仍然用心照顾我所有的怪僻,用心准备我的生日礼物,并如他当初的承诺那样,为保证我一生的衣食无忧而努力工作。

于是渐渐地,我自己治愈了那个避孕套在心里划下的伤口。

痊愈后的我明白了,与其把精力用去怨恨,还不如继续修炼自己,读书以修炼内涵,锻炼以修炼身体,做爱以修炼激情,烹调以修炼感情,调情以修炼趣味。

我已经做到了一个女人想要做到的最好,成为了男人所求的那种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得了床的妻子,男人是这么认为的,女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到了三十岁这一年,我觉得自己达到了最好的状态,一种饱满又松弛、厚重又轻盈的状态。为此成为了朋友中的大师,那些茫然无助的女人都会跑来向我取经,她们也确实在我这里得到了帮助。

就是在这一年,在我觉得自己无比美好的这一年里一天。

我的丈夫在一个晚上告诉我:“我们离婚吧,我爱上另一个女人了!”

我就是在那句话落下时死去的。

毁灭就在那句话落下时永恒了,不会向前,也不会向后,永远地死去了。

他说会爱上别人是因为我没有烟火味,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说他也没有预料到有一天会背叛我,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说他知道他很可能是在犯一个天大的错误但仍然愿意试一试,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说他要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他净身出户,我也不在乎了。

他最后又说如果我不同意他可以不离但无法停止爱那个女人,我也不在乎了。

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因为我已死去了。

一个不被爱的女人,她的呼吸都是错误的。

但我也不在乎了。

我知道我还可以选择别的男人,我还有光明的人生方向,但我不在乎了。

最终我明白男人的性质不是女人可以改变的,女人一生的爱换不了男人一生的爱。我明白了一个女人就算能做到极致也得不到男人一颗完整的心。我明白了一个女人永远只是一个女人时,而男人的一生需要不仅仅一个女人。

但我不在乎了。

于是,那个被别人认为和自以为最美好的女人就这么死去了,我死在了自己的完整里,死得其所了。

死人者,语无论次,看官将就吧。

葬礼闭幕,再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