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穷奢极欲集(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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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关于快乐的两则

桃花岛

春天到了,烟花三月,桃花岛成了人们最想去的地方。

可惜我们没有假日。

想想吧,三月,春节已经在二月份过完,四月的清明节还没到来,可是,三月竟然如此萌发,如此琐细,如此潋滟,让人心碎。

想想吧,春光渐起,一天天描画起整个天空和宇宙,而桃花岛又用一大片一大片的淡粉色的桃花,让大地漫山遍野地呼唤着春光,是的,在我那因为长期牢坐办公室而发呆的双眼里,春光是从天上而来的,很快的功夫,就充塞了我的满眼,我不觉得这韶光有多贱,唯有沐浴,才能呼唤起我的感觉,这不正是我青春的生命所透彻呼唤的吗?

可是,闭着眼,沐浴着,我竟没有感受到春光。

我只知道,青春也像桃花一样短暂。

于是,我们不惜被扣罚工资,请了假向桃花岛赶去。

乘着船,我们轻盈地划向那里,个个面带桃花样的笑颜,胸中一片芳馨,心飘到了天宇。

远远望去,桃花岛上芳菲漫舞,一片烂漫。大自然,是我们观照的对象,但我担心,同来的精油商詹宁宁的小包鼓鼓的,会不会是携带着工具,准备研究一下这里桃花的品质和可能的出产状况呢?那么,对于她,今天这里的大自然是她工作的对象。

但是,我们一行人登上桃花岛以后,发现刚才在远处所看到的桃花岛上的雪片,都是用钞票做成的。

它们大片大片地飘落下来,芬芳鲜洁,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它们,缔造了那种比桃花还要绚烂的美。

难道,美,不是最重要、最致命的吗?我们怎么可以丢弃它?我们怎能不膜拜?我们都有点惊愕,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包括詹宁宁,也感到出乎意料,于是我们都昏昏沉沉地这样想着。

桃花岛上,除了数不清的桃树,还有一只梨树,树上挂着一支大歪梨,风一吹,它就连声尖叫道,我就是这样滴,我就是这样滴……我们深沉地思忖着,默默地点点头,然后,我们看到,桃花芳洁的雪片就围绕着这只大歪梨翩翩起舞。

我心里总觉得这只大歪梨树还是怪煞风景滴。

突然,我听见这群树唱了起来:

——魔术魔术魔术,带你走向成功!

——魔力魔力魔力,带你走向幸福!

我吓了一跳,然后发现是这群雪片们围绕着这棵歪梨在唱,就像古希腊羊皮剧里的合唱队们对着英雄主角咏唱的赞歌。

这下,我听得哑口无言了,不敢再说歪梨一个不字。

但我又看了看周围,大概没有一个人太把这当回事,他们脸上的神情似听到这首歌又似没有听到,他们只是很开心地在岛上东看看西看看着,十足的休闲度假的派头,歌曲就是这休闲度假的一部分,谁会太把这当回事呢?所有的人,都跟这度假的小岛十分和谐,我们毕竟是请了假花了时间花了钱来的,不能不尽兴。

然后,我看到,有几艘孤零零的小舢板,飞驰着围绕着岛屿,上面有人唱道:“我长了这么大,没有梨是我唯一的过错。”

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过错。我想。

我们本想在桃花岛上好好野餐一下,大吃大喝一顿,但是,因为大家都被扣了薪水,所以各个囊中羞涩,变得抠门起来。每人都只带了一小块饼干,而指望着别人多带点什么……唉,可怜的公司职员。

我趁朱咪咪不注意,一边偷吃了一块他的零食,一边回想着刚才听到的那歌词……没有梨是一种错误吗?那几条小舢板摇摇晃晃的,好像马上就有消失到巨大的海浪里的可能。看来,岛屿终究是飘摇不定的,我们何必向往这座桃花岛呢?

有一些工人从岛上向海面投射下打捞的绳索,上面写着励志的歌谣,但周围水域上的那几艘小船已经连成一片了,船主们以苦力人特有的那种傲气,轻蔑地说:

“我们不稀罕这种打捞。”

然后他们又在海浪里游窜起来,让人十分担心,但也像更多更小的零星的桃花岛。

快乐可以兜售吗?

散步时,我好奇地走进一家防脱生发护理中心,专门的治疗座椅上坐满正在护理头顶上稀疏的毛发或光溜溜的头皮的人。

他们个个志得意满,因为这是一项价格不菲的服务,一项真正的消费。

我敢说他们才不在意头发能长出来多少或者防止掉多少呢。他们只是意味深长地躺着。

他们在乎付了钱,然后坐到椅子上的这种,感觉。

一个疗程五位数的价格,仅此就可以知道我步入的是中产阶级的场合。

一个头皮上没有一根毛发、脸上没有一根皱纹的男士在被按摩刮脑皮。他同时看着报纸,仿佛期待头皮充血,然后重新发芽,换成另一付脑皮的殖民地。

他们半闭着眼,年轻的白大褂护理员们,在他们的脑袋上一下下地催着眠。然后用类似烫发的仪器生烤着整幅脑袋。满屋子充斥着那种呛人的护理产品的气味。统一一个品牌,严格而自信。

我向门口的一位护理师询问,她的手正在一位闭目的女士的头上忙活着。

我问效果怎样,什么程度的脱发适合使用这种方法,像我这样还没有脱但是头发已经比十年前二十几岁时少但是又跟他们在座的都不太一样的可不可以用?用了会不会有副效果?

护理师居然不愿意回答了。她嫌问题问得太多了。在她手指下的闭目的女士突然奋然开口了:“我啊,刚来的时候问题跟你一样,你做一做就知道了。我都做了三年了。”说着她蔑视地又闭上了眼皮。嗓音沙哑而粗壮,志得意满。但头发稀疏并不怎么样——不知道三年前又是什么样子的。

而我问:“女士,您生气了吗?”

“生气?为什么?”她气愤地反问。

我说:“既然没有生气,就不要怒气哼哼,你可以快乐地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本是想来兜售快乐的。”

一样东西

一个地方

一个反叛

一句话

这就是我兜售的快乐。但人们全都怒气哼哼的,稍微再多说一句他们就要翻脸、抓狂了。是的,他们是对的,这年头谁知道这样一个兜售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这样一个小小的脱发护理店内,也是水很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