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倾城在人群中突然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样美的轮廓是再褴褛的衣衫也挡不住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苏筱玫。她,不是应该去了北方吗?
1945年的十月,南方的路面阴冷潮湿,黄包车停在喜乐汇门口,张倾城给了脚夫一块银元,“今天不用来接我了。”随后缓步走进喜乐汇。“瞧瞧谁来了!快给倾城少爷宽宽大衣。”叶老板熟悉地招呼着这位熟客,“今晚上我们有个新伶子,歌唱得不错,人也很俊俏。”张倾城挥挥手,示意叶老板下去。
“天涯涯,海角,觅呀觅知音……”张倾城仿佛被电了一般,心想这不是《马路天使》里面的歌么?只是唱法和周旋略有不同,有点高贵冷艳。舞台中间的女子,轻轻抚着琵琶,琉璃灯光洒在她身上,月白色的旗袍侧面开气儿,依稀可以看见白皙纤细的小腿。让张倾城诧异的是她唱歌的时候竟然没有以往那些姑娘们熟练的讪笑,眉头紧锁眼神迷离,犹如思考着往事。
倾城少爷在喜乐汇从来都是口碑极好的,从不带姑娘走,也不请姑娘喝酒。“哒!”的一个响指,叶老板立马小步跑过来,“倾城少爷,您有何吩咐?”“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新伶子?”“对啊,北方姑娘,还没****。”叶老板一脸猥琐的淫笑。张倾城的眼光一直没有从舞台中抽离回来,“这姑娘叫什么?”“小梅,嘿嘿。”“我想请她喝一杯。”“倾城少爷,您这从来不找姑娘喝酒的,今天怎么有这雅兴?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前头,这姑娘脾气古怪,惹到您可别见怪。”张倾城摆摆手,“你只管去就是了。”
几曲唱罢,小梅不紧不慢地来到包厢,“倾城少爷好,谢谢您今天的捧场。”说罢拿起白兰地给自己杯子倒满,“来,我敬您!”酒杯轻轻地碰撞过后,小梅独自喝下了整整一杯随即准备离开,张倾城开口了:“姑娘,坐下聊会天?”“改日可好?”不等张倾城回应,她就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顺势穿上,回眸一笑消失在舞池远方。张倾城倒也不介意,微笑地看着她离开,继续抽着烟。
月亮在天空中落寞而又绝望地看着湿哒哒的地面,嘲笑着所有世间人的爱而不得。张倾城不禁缩了缩脖子,南方进入初冬冷得有些不讲情面。“天涯涯,海角,觅呀觅知音……”张倾城边走边哼唱起来,脑海里都是那个着一席白色旗袍站在台上冰凉如霜的冷艳歌女。走到照眉池转弯的时候,忽看见有个白衣女子在抖动着肩膀。“这位姑娘,可是刚才喜乐汇的那个?”小梅抬头的一瞬间,犹如晶莹的白玉上生出点点露珠儿。“我没事,你只管走吧。”张倾城自顾自款款坐在她旁边,“遇到什么事了,倒也说来听听看?”“房东把我赶出来了……”“你到我那去住,我还有个别院。”小梅愣在当下,“走吧,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哭是要吓死个谁,先住下再说。”小梅随着去了那个别院,张倾城生起炉火,沏了一壶热水端给小梅,“你先住,我明天再过来看你。”说罢,关门离开。
张倾城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托着头,望着窗外寂寞的月光,想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唐突又很自然。从此,张倾城每天都会去喜乐汇捧小梅的场,后来得知小梅本名苏筱玫,来自北方小城,家境原本还算殷实,奈何战火连天,家道中落。一个寒冷的晚上,张倾城送苏筱玫到别院后留了下来,褪下了苏筱玫的白色旗袍,冰清玉洁的肌肤迷离了眼眶,急促的呼吸暖了整个房间,蒸腾的哈气氤氲了窗棂,斑斑的鲜红染了床单。那一年,张倾城21岁,苏筱玫19岁。
张倾城和母亲说他要娶苏筱玫,谁知道老太太早已经派下人把苏筱玫的身世来历打听个底儿掉。“倾城,你爹走的早,家里的产业也是步履维艰,但我们总算是体面人家,你娶谁不行非要娶个臭戏子!”张倾城僵硬的站在原地,“母亲,小梅已经怀了我的骨肉,你要不让我娶她进门,我们就远走高飞。”张倾城摔门而去,屋里老太太的谩骂声还在继续。
张倾城回到苏筱玫身边,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家里的意思,只是把不好听的言语故意隐去,“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后天月明我们就去你北方老家。”苏筱玫顺势倒在张倾城的怀里,“从此你就不是倾城少爷了,我也不是小梅了。”后天夜半,张倾城小心翼翼推开宅门,扶苏筱玫上了备好的马车,突然窜出几个黑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蒙上头一把掳走了,张倾城挣扎着身体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呦,驾!驾!”当然,还有苏筱玫的哭号,“倾城!倾城!倾城……”马夫把苏筱玫送到了火车站,留下了一兜子盘缠后,火车的汽笛交织着车轮的缓慢摩擦渐行渐远。张倾城被征兵到27军,当了一年兵就解甲归田,一切都是老太太安排好的。
张倾城在部队的日子,留起了胡子,整日茶饭不思。一到夜风冷冷,苏筱玫的影子就出现在眼前,不过看着看着就模糊了起来。解放后,张倾城的家产被没收充公,组织上安排他去纺织厂做了一名普通工人,他娶了一个工厂的女工做老婆,生了一儿一女,过上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爱情对于他来说,仿佛已成死灰,所有他寄给苏筱玫的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小梅现在也应该嫁人了吧?我们的孩子恐怕早也没了吧?只是他手边还留存着一张周旋的老唱片,没事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擦一擦,然后轻轻的哼出:“天涯涯,海角,觅呀觅知音……”
1969年的一天,浩荡的运动中,被送去牛棚劳动的张倾城在路上突然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但那样美的轮廓是再褴褛的衣衫也挡不住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苏筱玫。她,不是应该去了北方吗?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神情和苏筱玫像极了,他觉得苏筱玫的眼神就像1945年十月那晚的月亮,落寞而又绝望。
苏宝卿并非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眼神呆滞,面无光泽,但仍炯然地望向自己的母亲苏筱玫,眼神中奔涌的情愫让母亲忍不住颤抖。他是自己的父亲,不用问也知道,何况他们拥有相同的眼睛,状若桃花。
“妈,我们走吧。”苏宝卿拉了拉母亲的衣角,苏筱玫这才回过了神,临走前还是神情复杂的看了张倾城一眼。也正是这一眼,令张倾城心中恍若明镜,仿佛他从未失去过苏筱玫,即使已分别多年。
“宝卿……”
“妈你别说了。”苏筱玫甫一开口就被女儿挡了回去,母女俩陷入一片沉默。
“我知道他是谁,我也知道您想对我说什么,但我不会认他。”苏宝卿咬着嘴唇,纤长的手指绕着发梢,她没有抬头看自己的母亲,因为她受不了母亲悲伤的目光。
“可他毕竟是你父亲。”苏筱玫神情黯淡,她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和张倾城都是性格温厚的人,却偏偏有了宝卿这样一个倔强的姑娘。
苏宝卿甩开手里的发梢,一双桃花眼瞪的溜圆,语气急促又带着些许怒气,“父亲?这么多年他尽过当父亲的责任吗?别的不说,他现在是阶级敌人,如果别人知道了我们和他的关系,我们也要去睡牛棚了!”年轻的姑娘越说越急,又掀开床上的樟木箱子,“更何况如果斐林知道了怎么办?这两年如果没有他,你的琵琶,你的旗袍,甚至你的过去都早被翻出来了吧!”
苏宝卿早已是满脸泪水,苏筱玫也一样。默默无语,惟有泪千行。
苏筱玫哭,哭的是当年她从火车上跳下来一心要留在有张倾城的城市的决绝,哭的是她生下宝卿那晚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和1945年那一晚如出一辙,哭的是她带着他们的骨肉与他身在同一城市却不得相见,哭的是久别重逢换来的是锥心之痛。
而苏宝卿哭,只是因为斐林。是啊,斐林,乔斐林。
乔斐林是苏宝卿的青梅竹马,现在是年轻的学生骨干。剑眉星目的少年,身材挺拔得像一棵青茂的白杨,他承载着宝卿所有的少女情怀,同时也帮她保守着脆弱的秘密。
他知道宝卿的母亲过去是歌伶,也知道在如此紧迫的当下她们家里还保存着一些不得见人的东西,但他始终守口如瓶,因为他和宝卿一样,对对方都是暗生情愫。乔斐林俊朗,苏宝卿娟秀,放在过去真是一对儿璧人,但在当下阶级斗争的洪流中容不得小情小爱,所以他一腔热忱投入到了运动之中,她就在一旁默默陪伴,在风雨如晦的年代等待鸡鸣不已。现在苏宝卿分外害怕,怕乔斐林知道张倾城是她的父亲,怕自己和母亲受到牵连,更怕会永远失去这个她深深倾慕的少年。
苏筱玫到底还是没忍住,去看了张倾城。
夜过三更,无论是人是物都已熟睡至深。苏筱玫脚步轻巧地来到关着张倾城的牛棚。月光温温柔柔洒下来,如同这世间从未变幻,还是他们恩爱相守的夜晚。张倾城睁开眼睛,闻到一阵桂花的甜香,是筱玫来了。他动作迟缓的站起来,看着月光下的她轻轻褪下披着的薄呢大衣,里面穿着的还是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心如刀割的张倾城瞬间湿了眼眶。无须多言,两人轻轻相拥在月光下,一霎间张倾城仿佛又回到1945年,他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而她依旧是那个唱着情歌的爱人。
“女儿是你的,随了我的姓,取名叫宝卿。”苏筱玫伏在张倾城的肩上说完这句话,便披上衣服消失在一片夜色里,空留给他满臂弯的抱怀香。同样一片月光下,苏筱玫坐在照眉池旁泣不成声,这是这座城市一个淡水湖,也是她和张倾城第二次相遇的地方。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此刻在家里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
“宝卿,你找我来有事吗?”乔斐林一进门就愣住了。
苏宝卿穿了一件珊瑚色的旗袍,金鱼扣,樱色滚边,侧开叉里若隐若现白玉莲藕似的小腿。她今晚没有像往常一样梳两条麻花辫,而是把头发松松垮垮绾起来,灯光下看起来分外动人。
“斐林,你进来啊。”她笑着招呼他。
不知怎的,他觉得她今晚分外妩媚。乔斐林是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哪见过穿旗袍的姑娘,而且这姑娘又是自己心尖上的人。乔斐林不好意思看她,借口说口渴便去拿水壶倒水,没想到刚转身苏宝卿就软软地贴上来,从身后抱住他。
“斐林。”她唤他,声音甜绵,“我给你唱支歌听,你陪我跳舞。”
他转过身来,双臂不由自主也环住她,苏宝卿抬起头,眼睛里氤氲着他看不清的情绪,潮湿而暧昧。乔斐林紧张起来,似乎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却又极力克制,不敢逾越。
“天涯涯,海角,觅呀觅知音……”苏宝卿轻声哼唱。听到这句唱词,乔斐林不由心中一惊,清楚不该如此但看着苏宝卿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他没办法拒绝,两个人缓慢温柔的转动起来。
月色如沐,苏宝卿从姑娘成长为了女人,以她自己理解的方式留下了乔斐林,再不忌惮失去。
苏筱玫隔三差五就会在深夜去看望张倾城,可是在这种敏感的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变成致命的利器。在同样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苏筱玫刚刚在夜色中显现轮廓,就听见张倾城声嘶力竭喊着:“筱玫你快跑!跑啊!”,但为时已晚。
这世间最不匮乏的,除了爱而不得,就是事与愿违,哪有那么多欢喜团圆等你去消受。
乔斐林在黎明破晓前赶到苏宝卿家里,慌慌张张让她收拾行李。苏宝卿不明就里,问他何至于此,乔斐林这才把苏筱玫的事情和盘托出。
苏宝卿愣住了。
但乔斐林始终定住神,有条不紊帮她打点好一切,然后扶住她的肩说:“宝卿,这里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查出来你母亲和张倾城的过往,然后会把你也抓走。我给你买了火车票,去北方,越远越好,你现在就快走,不然等天亮就来不及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一瞬间拔节成长为了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可是人人都知道他乔斐林喜欢她,她一走,他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孩子怎么办。没错,她怀孕了。
他看出她眼中的犹豫和牵绊,又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力保全你父母,我你也不用担心,没事的,快走吧。”苏宝卿始终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的,要交待的,都太多了,反而无从开口。直到上了火车那一刻,她仿佛才回了魂,泪眼朦胧冲着站在站台上的乔斐林喊着:“斐林,斐林!我和孩子在北方等你!”
乔斐林怔了一下,瞬间意识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为何会在离开前有着那样复杂的目光,鼻腔一酸,但还是忍住眼泪回应着苏宝卿:“等我!”
事与愿违往往伴随着肝胆俱碎,苏筱玫和张倾城的过往被揭露得一干二净,包括藏在樟木箱子里的琵琶与旗袍。
生不同衾,死能同穴。
苏筱梅和张倾城的一生彻底结束了,属于他们的时代,也结束了。
而关于苏宝卿的落荒而逃,是谁协同她的已经昭然若揭,乔斐林从当初威风凛凛的学生骨干转眼成为了被斗争的对象。乔斐林受尽痛苦,却始终有一口气在心中撑着,因为他知道苏宝卿在等他,他们的孩子也在等他,等他团聚。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
缩了缩脖子,乔茗卿抖了抖白色羽绒服上的雪花,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扫了一眼“喜乐汇”三个字,踏步进门就被呼啸而来的音乐砸中了脑袋,一时间懵了,脑袋里就两字:“闹腾!”
这是今年她第四来到这里,业务经理都已经渐渐熟悉了这个个子高挑模样动人的女青年,恰逢着情人节,对于酒吧而言,正是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乔茗卿转了两圈,看到远远一个中年男子冲她挥手。
苏嘉木喝的并不多,对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来说,想保持一副好身材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所以烟酒这两样他一直保持着克制,每个月只到“喜乐汇”来一次,浅斟慢饮而已,十年前他离婚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关于乔茗卿来找她的事情,上个月已经有人转达过,虽然他也很好奇,然而公司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也并没有兴趣太过关注一个陌生女人。直到这个无聊的夜晚,他第一次遇到乔茗卿。
乔茗卿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人已不是年轻男子,眉目间的疲惫和沧桑书写着岁月的墨笔,他无疑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尽管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乔茗卿还是忍不住脸上蕴上了一丝俏红。苏嘉木淡淡的冲她笑着说:“你找我?”
乔茗卿一怔,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这里的老板!那么,你是姓乔吗?”
苏嘉木抬起头盯了乔茗卿一眼,想了一想:“我不姓乔!”
对面的姑娘明显眼里露出了失望,黯然的摇了摇头:“好吧,那么我找错了人。”苏嘉木拍了拍身边的沙发,使了个眼色道:“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喝一杯!”
舞池里人们疯狂的摇动着身体,巨大音乐震撼着两人的耳朵,酒吧里冷光灯不断闪烁着,像是因爱生恨的情人眼,在黑暗的空间里中摇曳成隐秘的情话,远处露水的情侣们互相倾诉着挚爱的甜言蜜语,霓虹的都市到处盛传着欢场谈笑纸醉金迷,那繁华如烟云,恩爱似流水,太过轻易也就不值得珍惜。苏嘉木不由得想起伴随着自己长大的那个故事,故事里情人之间的密语却好像经年之前模糊的山水画,只留下些许苍老的意境,表面淡然,却轻易的在内心深处惊起巨大的波澜。
乔茗卿打量着面前陷入沉思的男人,却无法从他的神情间琢磨出一星半点秘密。临走的时候,苏嘉木对乔茗卿说:“我不姓乔,我叫苏嘉木!”然而乔茗卿却大吃一惊:“龙马奔腾的苏总?”苏嘉木看到过太多这样惊讶的神情,这个社会有钱人对于普通人来说明显太过刺激,苏嘉木已经做好准备接到乔茗卿一周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矜持联络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乔茗卿没有让这个电话延迟到一周后,第二天苏嘉木就接到了一条信息:“你跟苏宝卿女士怎么称呼?”他这才意识到好像对方不只是惊讶于自己丰厚的家底,更像是被自己的姓氏震惊到。
“苏宝卿是我母亲,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苏嘉木对面前这个女人提起了一丝警惕。
乔茗卿沉默了一会儿,眼圈带着一丝红说道:“你记得有个人叫做乔斐林么?”
苏嘉木冷冷道:“我曾经以为母亲过世以后,我永远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乔茗卿激动道:“这么说来,你确实就是我爸爸当初那个分开的儿子了,你是我的哥哥?”
1980年的秋天,十岁的苏嘉木和母亲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再次回到南方。苏宝卿很想问一下乔斐林说好了的北方的相逢为何迟迟未曾到来,然而自始至终她并没有机会问出这句话,当瘸腿的乔斐林抱着一个婴儿从街角慢慢走过,慈爱的表情,温柔的神色分明讲述着一个父亲对孩子的疼爱,苏宝卿撕心裂肺的带着苏嘉木转身离开。
对于苏嘉木而言,那一天是个分水岭,自那以后往日温柔美丽的母亲脸上就彻底失去了笑容,只在醉后才会对苏嘉木讲述多年之前的那个故事,不断的喃喃: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
成年之后的乔嘉木改了自己的姓,他以为此生可能不再与乔斐林这个名字有任何关联,然而没想到近三十年之后竟然突然发现有人重新揭开了他的记忆。
“爸爸找了你们十几年,没想到大家竟然同在一个城市,命运真是喜欢开玩笑。”乔茗卿不由苦笑,对于现代人喜欢的言情剧而言,两个相爱的人分开再相遇的几率接近正无限,然而现实生活却告诉她,重逢的几率可能连亿万分之一都不到。
苏嘉木微微一笑,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难事:“那么找了十几年都没有找到,现在又是怎么找到的呢?”
乔茗卿沉默不语,多年之前,瘸了腿的乔斐林颓废了好多年,他也曾咒骂过苍天的残忍,也曾怨怼过命运的无情,他独独不敢再去寻找苏宝卿,对于一个残废而言,即便找到他们母子又能如何呢,去拖累他们吗?直到四年后他在路边捡到了被遗弃的乔茗卿,才重拾信心,是这个意外的女儿让他再次明白人生的意义,明白父亲的责任,然而等到乔茗卿稍大以后,乔斐林带着她天南海北走遍却再也没能找到失落的母子。
乔茗卿说,她成年之后才在乔斐林不断的诉说中明白父亲的心结,然而现在抑郁一生的老父亲已经告别人世,而这些误会恐怕也不大可能被苏嘉木理解,乔茗卿低下了头。
她笑笑说:“我其实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当年我的亲生父母把我遗弃了,是父亲在花园里把我捡回家,他跟我说,如果没有我,可能他到死还是个没有用的残废,可也是因为我,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寻找你们母子,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前年他过世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闭。我想满足他老人家的心愿,这几年开始到处找你们,后来我想起苏阿姨的父母张倾城和苏筱玫就是在喜乐汇认识的,如果苏阿姨的后代出人头地了,一定会将这个地方拿回来,这毕竟是他们一家几代人所有悲欢离合发生的地方,虽然我也知道这个概率太低了,但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惜我并不知道当年你外公的时代喜乐汇具体在哪个地方,所以一直找不到,直到最近才发现你的酒吧,可是你做的太隐秘了,我始终都查不到背后的老板是谁,但万幸我还是没找错。”
说完乔茗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苏嘉木缓缓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让母亲纠结一生的答案么,没有背叛,没有恶人,原来一切不过是命运在作弄,像一场笑话。他看着眼前这个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他妹妹的人,板起的面孔终于慢慢放松,将她缓缓拥入怀中。
乔茗卿对苏嘉木说她想把这几段故事写成一本书,用以告慰那些穷极一生爱过对方又恨过对方的人。苏嘉木翻开抽屉拿出一张黑胶老唱片,这是我外公的,我现在送给你,小说的名字是不是可以叫《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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