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下班故事(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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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灭了的灯

永远不要说他们在一起不合适,即使你和其中某一个人是恨不得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朋友。因为你们不可能一起死,而那个人则有可能会和另一个人相守一生。

开头这句话说得有点儿绕,因为我总怕用错了他和她。会让人误以为我不是直男吧。

阿福长的圆咕隆咚,跟他的名字简直就是绝配。他女朋友乐乐跟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胖胖的,也圆咕隆咚。这俩人,也简直就是绝配。哼,简直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没人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姨妈的酒吧,我跟阿财、教授还有朵朵在二楼的天台坐着,那天下雨,我们四个自打开始就觉得很别扭,一直到浑身湿透才发现忘了撑开顶棚。

“靠!逗逼,都怪你,急赤白脸叫我们出来喝酒,蝶蝶还没来。”我朝阿财骂道。

“你才逗逼,下雨了都不知道把顶棚打开。”阿财骂回来。

“大姨妈!!!上酒!!!”我喊着。

可还是没人愿意起身去把顶棚打开。就这么在雨里,喝了半打啤酒。听见里面有个胖乎乎的身影说:“你看外面那群逗逼,下雨也不知道进屋喝。”

“妈蛋!死胖子你说谁呢?”领导突然喊到。

之后我们拎着酒凑去了两个胖子那桌。然后喊道:“大姨妈,再来两打,算到这俩胖子头上。”

反正我们人多,打起架来也不吃亏,再说了,我跑得快着呢。一旦情况不对,我肯定第一个跑下楼打车闪人。

于是我们跟阿福认识了,跟他的女朋友乐乐也算认识了。但由于她骂我们逗逼,所以我们一直不太喜欢她。

从此,我们无论去哪儿喝酒吃肉,只要有阿福出现,就一定跟着乐乐。甚至很多次连朵朵和蝶蝶都不被允许参加的深夜派对乐乐都死皮赖脸的跟着。一直劝阿福少喝点儿,每次都是进行到一半就嚷嚷着回家。“这个碧池,真是扫兴。”每次胖子夫妇中途离开,我们都会这样在背后骂街。关键是,这孙子从来没付过帐。连吃碗板面都是剩半碗就离开。

“今晚六点,老地方见,谁带姑娘谁就死全家。”我编了如此恶毒的一条短信发给阿财、教授、光仔和阿福。

“好的,一会儿见。”光仔第一个回复。

“我今晚本来打算去相亲的,算了,让丫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领导第二个回复。

“擦!王八蛋!老子就没姑娘!”阿财第三个回复。

“我不去了”最后一个是阿福回复的。

我一看立马电话打过去:“你这个废物!离开乐乐就活不了了是吧!今晚你丫要是不来,我们就去把乐乐先奸后杀,然后扔到民心河里喂王八!”

“阿福在洗澡,一会儿我原话转告他,今晚我不去。”乐乐在电话那头平静地说。

“噢。”我说完这个字,电话就掉在地上。裤子好像湿了,我也得去洗个澡。

晚上在水上公园旁边的烧烤摊,每个人都准时出现,阿福居然第一个到,在那儿等着。人一到齐就喊:“老板!来二斤羊肉,两箱啤酒。”然后扔在桌子上一百块钱。这孙子今天真有钱。

“先生对不起,钱不够。”老板说。

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吐槽。吐槽的对象自然是乐乐。

“阿福啊阿福,你怎么就看上乐乐了?就你这小伙子,工作不错,虽然胖了点儿但是有安全感啊。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阿财自己干了一瓶说道。

“对啊,乐乐那就是个绿茶婊。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说话那么嗲,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儿。”领导满脸通红。

“阿福啊,你看看你光哥我,虽然也不瘦,但是最起码审美没问题。”光仔没喝酒,因为一会儿如果我们喝多了,他要负责把我们塞进出租车回家。

“阿福啊……”我刚一开口,就被阿福打断。

“行了,你们别说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好。乐乐平时确实管我管得严了点儿。我每个月都要把一半的工资打进她的支付宝里。每天早上我还得给她做早餐。晚上看哪个节目她说了算。经常在马路上走着走着一高兴就扇我一巴掌。但是!我乐意啊!她又没跟你们,你们管得着么!”阿福说完就开始喝酒吃肉。

我想了想,就问他:“阿福,你觉得吃饭吃出一只苍蝇的几率有多大?”

“挺大的。”

“那一顿饭吃出好多苍蝇的几率有多大?”

“那挺小的。”

等阿福说完这个答案,我就把自己准备好的道理一泻而出:“你看啊,乐乐就是一只苍蝇,你是那碗饭。现在呢,苍蝇出现了,但是没关系,挑出去,这碗饭还是可以吃的。而且再有苍蝇掉进来的几率微乎其微。说不定离开了乐乐,你会找到更好的呢?”

阿福放下手里的肉反驳道:“谁说的?你看啊,现在初秋,天气开始凉了,苍蝇们呢都差不多要寿终正寝了,所以没什么体力。飞啊飞啊飞啊飞啊,来到一碗饭上面,突然觉得好暖和,而且好香啊,我就死在这儿吧。全世界这么多苍蝇,大家前仆后继一只接一只都选择死在这碗饭里。”

“问题你不是一碗干饭啊。”我说。

“我说的是你们,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工作不错,长得不错,身材不错。就像一碗碗香喷喷的干饭,而我最多是一支泔水桶。能有乐乐,我就很知足了。对于喜欢的人,她放个屁你都会觉得是香的。对于讨厌的人,就算是给你讲笑话,你也恨不得冲过去一巴掌抽死她。我喜欢乐乐。”阿福这个死胖子,还挺专情。

说的我哑口无言,我抬头一看,另外几个人也都埋头吃肉。

从此我们再也不提这事儿。也很少再叫阿福一起喝酒,因为,这孙子居然敢反驳我们。我们要排除异己,天下一统。

后来,那一年的冬天,我们在水上公园门口吃火锅。那里夏天是露天烧烤,冬天是露天火锅。支着大伞,下着雪,大铜锅里的汤咕嘟咕嘟翻涌着,把羊肉片放下去,把鱼丸放下去,把虾滑放下去,把金针菇也一并放下去。这些食物在汤里翻涌,四周白茫茫一片,几个人冻成狗一样围着桌子搓手等它们变熟。

“哟!这么巧!吃好吃的不叫我。”

传来一个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阿福,靠!这个吃货!

“我刚下班,看你们这群人有点儿眼熟,就过来瞅瞅,结果真的是你们。来来来,老板添把椅子添双筷子。”

“老板不要啊不要,我们不认识他。”

可最终这个死胖子还是坐下来。

“诶,乐乐怎么没跟着你?”阿财问。

“我这不是下班么,她在家呢。坏了!我跟她说要回家吃饭呢。不行,我得打个电话告诉她。”说完阿福就开始翻电话。

“别别别,给你媳妇一点儿私人空间也好嘛。说不定人家也跟闺蜜一起出去玩儿了呢。”我赶紧拦着他。把乐乐招来,这一锅东西,我连锅底料都抢不到。

“不行,我得打一个。”说完电话已经拨出去:“喂,媳妇儿,我刚看见宋雨辰他们一伙人吃火锅呢,你也过来吧。对对对,就在水上公园这。喔……行。那我吃饱就回家。”

挂掉电话阿福说:“乐乐说了,在家收拾屋子呢,让我跟你们好好玩儿。”说完就开始夹羊肉吃。

“不对啊,乐乐不是你的连体婴么?居然不出来找你?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说。

“去你大爷的,别瞎说啊。”阿福说完继续挑肉吃。

吃完火锅,照例是要去大姨妈的酒吧喝酒。阿福说开车呢,不去了。

“没事儿没事儿,把车放这儿,明儿再来开。”阿财劝道。

“对啊,而且难得你媳妇儿不管你,我们决战到天亮!”教授起哄。

“不行,我回去啊。”阿福说完上车就走了。

我们几个继续打车杀去大姨妈酒吧,还没到,我电话就响了,阿福打来的。

“喂,宋雨辰,你们到了没?我决定还是去找你们喝酒吧,决战到天亮。”

“得嘞,我们还没到呢,你赶紧的,等着你。”

于是真的喝到天光大亮。下过雪后的世界,亮得晃眼。我们一个个东倒西歪,只有阿福还清醒,去结了帐然后对我说:“跟我回趟家搬东西。”

我立马酒醒一半:“你说什么?”

在回阿福家的路上,这孙子开着车居然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昨晚阿福回家,发现乐乐和一男的躺在他的床上。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给我打了那个电话之后扔掉手机。

乐乐不在,阿福自己打开门,开始收拾。

“这些是我给她买的的内衣,还有袜子。”

“冰箱是我买的。”

“洗衣机是我买的。”

“空调是我买的。”

“不对啊,整座房子都是我一直在还贷款,首付也是我们家出的,凭什么我要来搬东西!”

阿福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收拾自己的衣服,放在一只巨大的行李箱中。

“这盏灯是她买给我的。她只买过这一样。你看,还能亮呢。”

那是一盏触控的台灯,其实光亮微弱,只能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玻璃的罩子里,有一片草地,一所房子,房子里有冰箱、洗衣机、空调……

“我要把这盏灯带走。”

阿福自言自语地说。

“帮我留张纸条吧,绝情一点儿。”

阿福对我说。

我找来纸笔写了一行字:

分手。除了我。一切归你。

阿福看完说道:“操!你他妈可真是个好人,谁说都留给她了,刚才不是说灯我带走了么。”

我以为这孙子会让我陪他喝三天大酒。可是并没有。他睡在我家沙发上,每天我还没起床就去上班,在桌子上留好早餐。晚上我出去喝酒,半夜到家,餐桌上也会放着一杯牛奶。这孙子可真会照顾人,要不是因为太胖,没准儿我就被掰弯了。

总之,整整一周的时间,我俩几乎没见过面,尽管住在同一屋檐下。

一周后,我去北京参加一个节目的录影。当我回到家,发现桌子上有一张字条,阿福留下的。说他去趟杭州。行李什么的全都不在了。

可是从此再没回来。

一年后,我去杭州找檬檬玩儿。几乎忘记阿福这个人曾经存在过。

“上次我来杭州找你玩儿不是说要喝遍这里的咖啡馆么。”我跟檬檬坐在西湖边一家星巴克说。

“你说过的话多了,你说过要带女朋友来听音乐节,还说要带女朋友来看花火大会。可问题是你的女朋友呢?”檬檬真不会聊天。

“无所谓啦,反正我不要喝星巴克。你这个路痴,赶紧拿手机搜一下杭州究竟有多少家咖啡馆,我们一家一家喝。”我站起身扔掉纸杯。

于是,无数家隐藏在这座矫情城市里的咖啡馆被我们发现。

一家店主养了满屋子的猫。

一家店主养了满屋子多肉植物。

一家店主焚了一炉呛人的熏香。

一家店主摆满玻璃罩子的触控台灯。那家店主是阿福。他瘦了不少,如果不说话我一定认不出他来。

晚上,提前打烊,把咖啡馆的灯全部打开,瞬间变身酒吧。

“说说吧。”我喝了口酒说。

“说什么?”

“少他妈装傻!”

“我在你家住了一周,让那盏灯一直亮着,可就在你去北京的第二天,它却灭了。”阿福讲。

“我靠!鬼吹灯啊!”我笑着插科打诨。

“是电池耗尽了。我研究了一下午也不知道该怎样更换电池。于是就偷偷登陆她的淘宝账号,发现这盏灯的厂家就在这里。于是买了机票飞来,用所有积蓄开了这家咖啡馆,买了一千二百四十六盏一模一样的灯,拜托厂家帮我改成交流电。这样,它们就永远不会灭。”

我好像喝多了,所以真的不太关心他在说什么。

“你什么时间回去?”阿福问我。

“明天。”

“我跟你一起回去。”阿福说完就拿出手机上网订票。

第二天我跟这个疯子站在曾经他家门口,然后按响门铃。

开门的不是乐乐。

“阿姨?”阿福叫了一声。

原来是乐乐的妈妈。

“乐乐呢?”阿福问。

“乐乐她……”老太太说完这仨字就开始哭,然后递给阿福一个牛皮纸信封。我俩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读信。

“阿福,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把我忘了。可当我发现你把那盏灯拿走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其实每个人都是一盏灯,你是,我也是。每一盏灯都有熄灭的那一天,抱歉,我的电池续航能力不像你们那么强。所以,如果我熄灭了,你一定要再找一盏灯来照亮你的生活。”

老太太端了两杯水走过来说:“乐乐发现自己感染了HIV,所以才要寸步不离你的身边。后来潜伏期过了,才想出个主意让你离开……”还没说完,老太太又泣不成声了。

“阿姨,我爸妈走的早。您要是不介意,今后我就是您儿子。”

后来,阿福卖掉房子,接老太太去杭州。

那座矫情的城市,从此多了一家永远亮灯的咖啡馆。

而这座城市,灭了一盏灯。我们再也不会说他和她在一起不合适,因为合不合适,只有他和她知道,我们无权干涉,也不可能与他们当中的某一个相守走完一生。

@小S宋雨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