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铊凤暗暗取出飞铊,就在她欲发之际,却被颜浩长一手按住:“凤女,不可鲁莽。”
这时候,把守道路的那队清兵手持兵器、差役也横着棍棒面向各乡义勇一字排开,为英军让出一条通道。
余保纯领着英军走近时,群众当中发出一阵阵冷嘲及骂声:
“番鬼走狗!番鬼奴才!”
“无耻狗官!汉奸,走狗!”
余保纯佯作充耳不闻而过。
群众一番冷嘲宣泄后,爆发出一阵无比舒畅的朗朗笑声,笑声如大潮般澎湃。
颜浩长笑得合不拢嘴:“哈哈,今天骂狗官嘲笑狗官,从未有过的痛快!”周阿春说:“是呀,以前大家哪里有机会当面一齐痛骂他呀?哈哈哈。”
韦绍光说:“乡亲们,番鬼兵走了。艾们上四方炮台!”
那些清兵及官差那里阻挡得住群情高涨的民众?韦绍光振臂一呼,四乡群众欢呼着涌上翻龙冈,声震山谷。这正是:武装十万群情涌,吓坏英军走炮台。
四方炮台上,人头攒动。
周阿春伸头出垛口俯瞰广州城,心潮澎湃,“四方炮台——,终于返到我们广州人手中啦!”他放大嗓喉叫喊。
韦绍光也心情激动,说:“是啊!赶走了番鬼兵,艾这个抗击番鬼兵的头领衔头也该卸任了。但愿今后平安无事,艾和阿喜可以安守家园,过上男耕女织的安乐日子。”
忽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吵闹声。出了什么事?韦绍光和周阿春一起走过去看看究竟。
“艾明白啦!刚才两声巨响,原来是番鬼佬炸艾们的炮!”有人大声嚷道。只见几门铁炮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再查看其余未被炸的铁炮,发现炮口被石块或原木堵塞封死。“番鬼义律真是坏透了!”大家见到炮台这般状况,无不义愤填膺,恨怨谩骂不迭。
这时,飞铊凤喊着“韦二哥,阿春”,从人群里挤过来。周阿春问她什么事。飞铊凤说:“你们让我好找啊。来,我带你们去看一样东西。”
“看什么?”两人同声问她。
飞铊凤告诉他们:番鬼兵走时在墙壁上留下什么狗屁告示。
在炮台官厅门口墙壁上,贴着一张告示,何玉成、老塾师等众多人围观。告示的汉字书写不正,写道:
“百姓此次刁抗,蒙大英官宪宽容,后勿再犯。”
周阿春问何玉成:“何举人,这告示的字写得歪歪斜斜,是番鬼写的?”何玉成答:“应该是的。”周阿春又问:“番鬼也会写汉字?”何玉成说:“据闻,那个义律是个中国通,所以会写汉字也不奇怪。”韦绍光问:“何举人,番鬼义律写些什么?”
何玉成遂将公示内容读了一遍。
听罢,周阿春说:“好笑,不知道谁宽容谁呢?番鬼义律跌倒在地还要抓一手砂。”飞铊凤说:“哼,死鸡撑饭盖。我们也派帖回敬他们。”老塾师说:“对!来而不往非礼也。”韦绍光即请何玉成写。何玉成欣然应允。
在炮台官厅内,颜浩长找来纸笔墨。何玉成铺纸握笔,不假思索一挥而就。老塾师在旁看着不住地点头说:“写得好,写得妙!宣泄酣畅,骂得痛快!”
书帖既写成,怎样送帖去?“我去送!”周阿春主动请求送帖。韦绍光问他怎样送?周阿春说:“我骑马赶去坭城码头,用箭把帖射上番鬼火轮船。”何玉成说:“这样会很危险……”周阿春说:“不怕!经过这一场大仗,我会应付的了。”韦绍光说:“好吧。阿春,行事要格外小心,快去快回。”于是,韦绍光将书帖折叠成卷,用细线将它绑定在箭杆上,然后把箭递给阿春。
周阿春又接过义勇递给的一把弓,带上大刀,立即下山。
老塾师看着周阿春矫健身影,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确是英雄好汉。
在坭城码头,广州知府余保纯向义律举行一个简单的赎城费交接仪式,一箱一箱的白银被搬上英军舰船。当最后一箱银子搬上甲板后,余保纯向义律等人拱手揖别。
义律、卧乌古满心欢喜,走回到军舰上。义律站在甲板上向码头挥手,说:“余知府,再见!拜拜啦!”
“查理先生,回到军舰上,我心才觉得踏实。”卧乌古按捺不住喜悦,说。
“是啊,现在就像站在我大不列颠土地上……”义律颔首点头,颇有感慨,“唉——,不过,想起十万刁民准备围攻炮台的汹涌敌意,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是呀,真是有惊无险。”卧乌古正说着,忽然手指岸上,说:“看,远处有一匹白马跑来。”
两人目不转睛注视着。
骑白马奔驰而来的正是周阿春。他策马跑到距离英军舰约一箭地方,勒住马,拉弓搭箭瞄准目标,高喊:“番鬼义律,三元里人回敬你一帖,看箭!”弓弦一响,绑着书信的箭头已经插到桅杆上。周阿春立即辔转马头,折返回走。
卧乌古勃然大怒:“又是三元里!狂妄至极,竟胆敢一人单骑挑衅。来人,开枪打死他!”英军一阵乱枪射击,周阿春的马一声嘶鸣,中弹倒地,将周阿春抛出两三丈远。
卧乌古见状,大喜:“啊哈,中弹了!那乡巴佬抛地上了。快!快上岸捉人!”十几名英兵立即走下军舰,上岸跑去捉人。
正在周阿春万分危急时刻,一身红衣装束的飞铊凤骑着枣红马犹如一朵红云飞来。“番鬼,还敢逞恶?!”她在马上打出三个石头,把跑在最前面的三名英兵打得头崩额裂倒地,未知生死。只见飞铊凤又大声喊道:“大兵头,吃我飞铊!”说话间,飞铊已经出手直打卧乌古,她同时旋即勒马转头,伸手握住周阿春的手带他跃上了马鞍,跑马绝尘而去。
再说舰船上的卧乌古,该是他命不该绝,恰巧他移位举手枪欲瞄准骑马飞铊凤,那飞铊不偏不倚飞到卧乌古原站地方,“砰”地船体即砸出一个窟窿,飞铊又反弹跌落砸中一名士兵脑袋即时头破血流。“哎呀!”义律大吃一惊。
卧乌古也大惊失色:“噢,铁称铊!伯斯就是被这个女人打死的。开枪,不,开炮!”
义律摆了摆手,说:“算了,司令官先生,已经跑远了。他们不是来挑衅的。看,箭不是向人射的。”他叫摩尔派人把那箭取来,回头又接着对卧乌古说道,“我们钱款已到手,别招惹三元里了,以免节外生枝。”
“妈的,便宜了这两个乡巴佬。”卧乌古悻悻地说。
义律望着那团远去了的红影,不胜感慨起来:“啊——,单骑而至,男的像罗宾汉,女的也像罗宾汉……”
士兵将射在桅杆上的箭取下,交给摩尔。摩尔将箭交给卧乌古。箭杆上绑住一个纸团,卧乌古解开绑线,将纸团展开,见上面写有字但看不懂,遂递给义律。
义律是个中国通,懂得汉字。他展开纸团一看,愣住。
卧乌古问:“公使先生,纸上写什么鬼东西?”
义律读纸上文字:“义律鬼子:尔等畜生若再逆天行事,得罪上苍,天上雷神何难将尔义律等,立刻极死……”卧乌古闻言,破口骂道:“妈的,三元里乡巴佬咒我们?可恶!”
义律继续读:“如今并不用惊动天神,即用我们义民,便足以灭尽尔等畜生,上为天神泄愤,下为冤魂出气。不用官兵,不用国帑,自己出力,杀尽尔等猪狗,方消我乡惨毒之恨也……”
“什么?‘杀尽尔等猪狗’?——把我们当成猪狗?气死我了!早知道,就应该开炮轰死那两个送信乡巴男女!”卧乌古听了恼火上冲,说道。
义律继续读:“尔等再犯,我乡纠壮数十万,务使鬼子无只身存留,鬼船无片帆回国。”读罢,他倒抽一口凉气,双眉紧锁,望着远处的广州城城廓良久才说:“中国百姓不可辱啊。看来,我们以前对中国的看法需要重新修正。”
卧乌古问:“哦?查理先生,公使阁下你又有什么高见?”
“中国人民不容易被征服,它蕴藏着一种难以想象的伟大力量。这次,商欠银子是要回来了,可是我们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这足以认识中国人民的力量。”义律说道。他忽然想起今天在四方炮台司令部与余保纯谈话情形。其时,部队奉命炸炮,爆炸声震耳欲聋,坐在司令部也有震感,余保纯受惊失色失态,慌问发生什么事情。当时自己诡笑一笑,回应说:“没有事情发生,可能是士兵不小心使弹药走火”,余保纯像一只被主人顺抚一下身子的猫这才惊魂稍定,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义律大人,现在山下刁民大部分已经散去,不会有事了,请两位大人下山,余某亲自护送……”想到这里,义律不禁觉得好笑,——是的,有了余的护送,现在自己安全回到英国皇家海军舰船上,自己大英国全权公使的尊严得到了维护。
他接着继续对卧乌古说:“经过今天的事件,我悟出了一个以物治物的道理:中国官府、中国百姓与我们英国人的三者关系,前者怕我们,中国百姓不怕我们却怕官府,这就是我们今后可以利用的价值所在。”
卧乌古听了,点头说:“嗯,有道理,我们不惹百姓,专拿官府开刀,——嘻嘻,我们照此来处理对中国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义律说:“对,不应该忘记三元里牛栏冈惨痛教训,还有四方炮台的危机。”他原来设想这样一个计划:Canton交付的六百万白银到手后,下一步是逼迫Canton全面恢复通商包括鸦片贸易以及割让土地。然而,这计划全因捅了三元里这个马蜂窝而成为了泡影。他再望着广州城城廓,长吁一口气,“Canton,拜拜了!司令官先生,下令开船吧。”说完,转身进了船舱。
汽笛长鸣,英国舰船载着中国白银起锚启航。它们拖着长长的黑烟尾巴,驶出白沙河进入珠江,向着珠江口驶去。这正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个时候,余保纯等一众官员以及搬运工们还在坭城码头未曾散去,他们见英军舰船开动,方才回过神来。刚才他们惊呆了,目睹了之前惊险一幕:
一个后生哥单骑飞箭传书,被番鬼兵火枪射击中枪落马,不知死生,但他们大都以为他不死即伤,而且番鬼兵追上前就会取他性命,他这回死定了;然而就在他的生死命悬一线之际,就在他们为他发出悲悯嗟叹之际,一匹枣红神马从天而降,马上一个红装美女恰似再世穆桂英复活花木兰,先是隔远打倒番鬼兵并吓怔住其余追兵——不知她使出的是什么神奇杀器,再出手飞铊打火轮船上的番鬼大兵头,顺手救起飞箭传书的后生哥,这只是几下起落转眼之间的事情。
“哗,真是神啊!好似天神下凡!”
“她是飞铊凤!”
“对,就是她!我看过她表演的飞铊绝技。”
“听说前两天,她在牛栏冈打番鬼,一飞铊打死了一个番鬼兵头,——那是个大军官呢。”
“哎呀,今次真是嘥嗮[2]!没能打死船上那个大兵头。”
“算那个兵头大命。不过,恶有恶报,时辰未到,看着吧,会有那一天!”这正是:双英无畏震慑英军,一世行侠民间传奇。
余保纯听见人们热烈议论,他确信刚才甩飞铊打卧乌古的女子就是那天进将军行营的刺客,难怪钦差将军一身武功也被她打伤,她果然厉害,也煞是胆大包天。啊——,记起来了,就是她——今天上午在翻龙冈下竟然还指骂本官。他顿时咬咬牙,在心里恨恨咒道:“为何刚才英夷卧司令不开枪打死她?打死她,才解本官之恨也。”他咒完之后,脑子里忽然地将刚才咒念自个反转过来,他竟然这样想:这飞铊凤英气逼人,她身姿绰约容貌姣美,被英夷打死岂不可惜?喽、喽、喽,嘻嘻。他学起了英国人讲英语,连声“NO”,然后自个得意窃喜。
究竟飞铊凤后事如何,留待下章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