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青春是朵孤独的异域(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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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喜欢像丢弃垃圾般丢弃自己曾经付诸深爱的事物。因为爱是带着巨石压顶重量的瞬间爆发,我们享受的,往往是一个瞬间而不是责任。只有这样,自己才可以不疲惫,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激情偶遇后得到的轻松。

所以,这一点也不奇怪——由我亲手完成涂色的将近四十个陶瓷娃娃,会一个都没有跟我回家。我不希望,将乌市的矛盾痛苦带回我生活的空间。

那是属于乌市的孤独,乌市的记忆,乌市的心情艳遇。我们相遇,彼此并不产生责任,我们相识,也仅仅是因为各自的需要。我只是记得,那些夜晚的风很凉,而爸爸的香烟很呛。

而我,确实很少想要保留什么。

只有一位伴侣,被我抱进了身体深处。

它有一个非常俗不可耐的名字,叫文字。然而这个事实,就像你深爱的结婚对象名叫李明或小红,是非常不重要的。最为可贵的是,当有着同样恶俗名字的两人能够结合在一起,那便是五雷轰顶的双喜之事。

那位长相酷似维族妇女的汉族医生在结束了查房后离开我的病房前,遗落了一只钢笔——对,和你想象的事实有些不同:这位医生阿姨的字不但没有龙飞凤舞,还井井有条恪守本分。所以,这成为我对那只钢笔产生占有之心的原因之一。同时,我也非常佩服她的书写态度——冒着一手墨水的风险,去写每一张处方。这一点,倒是和每周四的李医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套着白大褂的身体弯下来,敲一敲,听一听我腹部腹水的情况,我听到鼓点空洞传响哀转久绝之音——久病成医,我知道那是情况好转的音律。而就当我沉浸在想象打包回家的窃喜中的时候,她胸前紧别看似不可能掉落的钢笔滑落到我的枕边。

“你会很快回家的。”她像听完一首摇滚般听完了我的肚子,我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迅速抹杀掉想象自己被听了胎象的尴尬,然后又不知是第几遍地回应她不知是第几次的雷同句式:“阿姨,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她像我印象中无数次的优柔寡断一样,先咬了咬嘴唇,然后垂下眼睛,像要对我告白般温柔而忧郁地说:“不会太久了。”

这个语气,这个情感,与就像在说“准备后事吧”一样令人肝肠寸断。最可悲的是,不甘心的你偏偏酷爱浮想联翩。

以正常人的思考方式,这个对话要持续下去将会很尴尬。最后会发展成仿若我逼婚的局面。

然后爸爸往往会在她离开后不恰当地凑过来,问:“下午吃什么?”

你瞧,荒诞的贫瘠中亦能演绎出生动气息,百般纠缠下更能绽放无数愿景。

那天,我第一次回答了爸爸的问题,不过我的回答却是一个新的疑问,我说:“这里有纸吗?”

他撕了半张报纸给我。

我将报纸粗鲁地一团,精准地扔到床头旁侧的垃圾桶内,说:“要没有字的。”

他撕了一截儿卫生纸给我。

还好对方是我父亲,我了解他的处事风格与为人,不然我会怀疑他的动机……

我在悄悄撕掉的一本书的空白扉页写到:我想回家。然后将它压在了枕头底下。电视上正播放着男女主角的生离死别镜头,我突然觉得即使那样也很灿烂。至少他们可以主动面对一些事情,而不是被迫等待发落。他们可以和年纪相仿的异性惊天动地,而不是在父母身边造成彼此困扰。爸爸最有趣的的事情就是翻阅在我看来最乏味的新闻——他真可怜,而我却不善于在口头上安慰他人,这种倔强固执沦落到我即使被对方想象成恶魔也不会撬动我心里的半个字。可正常人他毕竟看不到我的内心,所以我就是个病弱又可怕的大猩猩——乌市的新闻永远比每天的两袋儿中药两只穴位针来得可爱,我已经习惯了背部和内心一样的疮——只要我不穿的太露肤太性感,似乎就没有问题。我们建立起了固定的生活,以一种不可思议却实在情有可原的方式——听到蝉鸣和麻雀,你的脑海中就会有对应的事件体系,或悲怆或美好。然后窗外的小生灵似乎又对着你满脸泪痕——这实在是文艺到可鄙。我零乱地调换着电视频道,间或为几个纯维语的电台小激动,却碍于语言障碍被迫舍弃。最后我定格在最近和爸爸一起鉴于强烈的寂寞感所追的剧:《大长今》——爸爸有着和外公一样的审美情趣,他们说长今很美很温柔。哦对了,我记得男主角最后一个回荡在我耳边的台词是:“我等你”——这句话在我听来很和谐,却也很假——恩?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比父母更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呢?这种话怎么可以轻易就说出口呢?你看到的女主角那么光鲜靓丽地站在你面前,美丽使你停留——而万一她如我这般狼狈不堪,恐怕即使有再美丽的心灵,也会被视作粪土吧?我庆幸自己还保留着万念俱灰中的自知,可以在万事面前都给自己打一个预防针,将后果想象到最坏,然后披上最厚的盔甲去打每一场仗——有备无患的恶果,除了脑细胞死掉的比别人快,实在是好处多多。而美好的爱情,又不知需要我穿上几层粉饰自我的盔甲才能赢得。

11岁,我对自己说:美丽浪漫的爱情和平步青云的事业是给才貌双全的人准备的。我当然知道我有才,每一个直接接触我的人都会成为我的朋友,甚至很多忘年交,甚有一个与我连交流都不通的韩国孩子在与我相处了两天后在离别时哭的泣不成声。很多也不乏爱,爱,没错。可无奈爸爸妈妈已经让我品尝到人间浓度最大的爱,别的我看不到也受不起。就像我吃惯了燕窝吃不惯窝窝头一个道理。有才,可闷骚如发酵醪糟的才华这个社会不要也不屑,你的个人悲怆史太平间和法院每天都在上演类似,法医解剖车祸强奸分手跳楼服毒的尸体解剖的手的酸了,他们回家吃的第一口热饭甚至可以是连手上的血迹都不清洗的现场直播。医院科室主任看着家属举白色条幅大写“天问”和遒劲美好的“冤”看得心脏都麻木了,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暖炕头,有饭菜茶香安抚受惊吓的内心,而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要继续,不如我们私了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呢?社会它又不是掘土机,干嘛要把你这个代谢都不正常的弱者挖出来然后说:“小姑娘,委屈你久等了,因为你的善良,所以你和你的家庭从此逆袭了。”对了,我忘了我的爸爸妈妈不需要逆袭,依我拙见,他们最大的悲哀就是我,他们工作稳定,人品完好而人脉广阔,并且朋友都非常理智客观,客观到可以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刻被朋友好心提醒“为什么要把新家装修的那么朴素这样会很没有面子”,我记得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的我在听到这个电话后当即挣扎着爬起来说:“爸爸妈妈是不是我们没钱了,所以你们被看不起了?那你们不要管我了赶快回家把装修搞的好一些,我死不了的放心”,然后我会非常悲怆地看到爸爸这个即使算不得呼风唤雨却也头头是道的狮子座大男人对我挤出一丝别扭的微笑,说:“我们有钱,并且我们的家也不朴素。我们只是没有心情罢了,等你回家,我们把家好好弄。”,等我回家,多牛逼的等待,再也没有人敢对我起这个誓。昔日之立体,就是今日之才华飞扬。非常荒唐,不是吗?其次,你没有强大的外形铺垫,才华不是粪土就是土粪,是的我很恶俗,可只有当你最高的作文分数却因为吃药而肥胖的脸颊脏了大家的眼睛并被大声诬陷“抄袭”时,只有当你代表班级在全校演讲却因水肿而不堪的体型被全校骂做“肥猪”并且还要因为影响了班级形象需要给全班道歉时,你就会举起双脚赞同我的谬论嗯哼?

天知道,我的价值观就是这样被扭曲的。

扭曲的非常合理,逐层推进,滴水不漏。

连我自己都吃惊的逻辑的严密。柯南,福尔摩斯,蔡骏,希区柯克,所有我崇拜的大师们,二维三维活人死者尽管来吧找破绽找灵感。

所以我很乖,乖到从不害人嚼舌根,从不玩弄他人感情,乖到可以被人指着鼻子骂却沉默到死,然后和陪我爱我的家人一起喝杯咖啡一起开瓶红酒,在空间大晒用稿费买的香水。有一天,当你发现我是如此欠打欠骂却又找不出任何打骂理由时,我得先恭喜我再恭喜你:我终于学会这个社会教我的东西了啊,并且你终于嫉妒我了亲爱的。

最重要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很幸福。

后来,我知道有一个很意味的词叫“妖孽”。百度注解为“爱之者欲其永生,恨之者欲其万死”,我觉得,这两种观点不论辅助到你身上哪一个,那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到这个境界的前提是不从众——独自忍受黑暗中的寂寞癫狂,想想就觉得美好不已。而当你修炼完成来到外面的世界,即使脸上被莫名其妙扔了一个臭鸡蛋,也要感谢苍天对你生命的眷顾。为什么这个鸡蛋不在母鸡的窝里不在恶人的脸上而在你这里呢?你可以淡定地拿下鸡蛋,潇洒地擦一把脸,然后仔细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得出他人都不能得出的结论。妖孽纵然当起来过瘾,可我不想做妖孽,我只想做一个能在人间健健康康好好陪伴爸爸妈妈的人类,如果说一定要和普通人类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赚钱的能力会更强一些,微笑的能力会更强一些。据我观察,为保平安,好好生活,有这两个就足够。

毕竟钱和笑,谁都不讨厌。

而那天,我离那些都还很远。无能的我,甚至连制止爸爸吸一根烟保护身体的资格都没有。

我流着眼泪在撕下的扉页白纸上继续写下了不下三十个“我想回家”,生平第一次,感性却无力的表达欲在与理智的抗衡中占了上风。那支钢笔真的很好用,好用到我几乎忘了那是赃物——我没有偷,只是没有高尚到主动去还——我好累,看着眼前的笔,只想表达抒发。

我写字,却不想写作。我看着别人的书,知道那都是货架上的商品,我已经买了太多,有几千册不等,翻书翻到手都酸了,看字看到心都麻了,却鉴于某些原因不得不看,即使如此,却还是没能排解现实的孤独与不堪——他们要赚钱,很忙碌,很疲倦,所以书籍就是我的朋友与情人,是书籍而不是任何一个作者。我不想让自己成为让别人翻书翻到手都酸掉的罪魁祸首,我压根儿不想当一个作家。作家卖字,甚至脸——可真正的动容,又怎么能成为商品呢?就连书籍,都免不了成为一个个秀场,而我,则是赤裸裸为饱眼福的消费者。除了交易,实在没必要再投入感情。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过程中,作家和读者就已经都得到各自需要的东西。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书店购书,需要一本硬皮精装本,可一对儿酷爱文学的母女盘腿席地而坐,手中各自捧着一本书(那种阅读精神显然至少是可贵的)牢牢堵住书架和往来行人,我便礼貌请求那位母亲帮我抽一下就在她眼前的书籍,却得来她非常不友好的礼节:她皱着和她的心一样艰涩的眉头,然后把那本书扔在我的脚下——我有些纳闷儿:她不是很爱书吗?又为何要这样对待书?较真的我,已经忘记她对我那个行为的恶劣本身,唯独心疼被灰弄脏被人心弄脏的书。从那以后,我对所有标榜自己酷爱文学的人群更加进而远之,只因他们的爱,有些奇怪。让人感到奇怪,不舒服的,那就不叫爱。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仇恨,而是长得像爱的东西。那种东西,比死亡的威胁更可怕。它不会拿走你的生命,却能让你对生命的信任慢慢变冷——我希望我不要遭遇,哪怕它可以为我带来某些好处。

他们说我傻,我不知道我哪里傻,但同时也并不排斥这种善意的提醒。

如果傻可以换来某些宁静,我也傻的快乐。最令我感动的是,我们全家都为这种宁静而自豪。

聪明的谋事者,说我可以不必活的那么认真,何不聪明入世,将计就计——我同样不知道什么叫认真,我只知道,在苦难中和家人一起坦然面对,度过,就是正确的事情。至于别人拿自己的经历怎么炒,又或是弄出没有的什么吸引看客,都比不上最爱你的人一个安心。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需要我出面作秀,人们都觉得那样才真诚有趣,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和我爱的人受到别人的尊敬,不被人欺辱,我想我会选择同意。

人们天生都有凑热闹的习惯,人群是最难辨真心的地方。博人眼球,真的不如和妈妈一起吃碗拉面。

“我想回家。”我继续写道。

我悄悄地哭。眼泪沾湿了枕头,我丝毫不担心,因为它天亮前会干透,不露半点痕迹。情绪这个东西,表达的好,就会是没有发生,从未存在。

时间一定会这么一天天过去。

我11岁了。别人有的12岁,13岁,14岁15岁16岁17岁18岁,我都会有。即使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不同。

抱着像以往无数次一样“相信这一定是最坏的结果了,所以挺过去就不会障碍”了的心理,我看待眼前的生活。被自己欺骗,也比被现实牵着鼻子打压希望的好。我最喜欢被自己欺骗。我的法术越来越高超,力度越来越精准。没有比心怀希望,更快乐的人。

我吃腻了鸡汤砂锅,于是对爸爸提出想要吃带鱼的那种。爸爸喜欢我对他有所求,如他所言,那样会让他有安全感。而有所求,也就是我能帮到的唯一。当我成为一个傻乎乎的享乐主义,而爸爸屁颠屁颠地掏着钱,不问原因不计较宠溺,我们的希望就能在不远处。